第1章

臘月初八，清河鎮大棗村簡莊簡三四家今天辦喜事，娶兒媳婦與嫁女兒是同一天。

簡三四年近五十歲，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簡大壯年十九歲，女兒簡杏兒年十四歲。

過去簡三四就是因為家裏窮，付不起聘禮錢，到了三十歲還在打光棍。有一天他在清河裏救上來一個年輕姑娘，這姑娘姓葛，就是他現在的老婆子簡葛氏。

村裏人都說簡三四是踩了狗屎運，就憑他家窮成那樣，又無一技之長，要不是他當年救了簡葛氏，恐怕直到今天，他還沒娶上媳婦呢。

簡三四能成家完全是老天爺開恩賜了一個老婆給他。簡大壯比他老爹運氣要好太多，杏兒的聘禮錢讓他能得以在十八歲這年定下親事并于同一年完婚。

簡三四家徒四壁，只有祖上留下的幾畝田地和三間連着的大瓦房，兩小間連着的廚房和雜貨間。大屋後面有一間小屋是豬圈，和茅房是連着的。

聽着還不錯的樣子，但畢竟是老房子了，堂屋東邊房間的一面牆壁上已經出現了一道大裂痕，也不知道哪天這間房子會不會倒了。

這家人靠種地為生，那點微薄的收成也只夠他們一家解決溫飽問題的，哪還有多餘的閑錢給簡大壯娶媳婦呢？

起初簡三四也舍不得杏兒，畢竟她年紀還小，好歹等她滿了十五吧，可他架不住媒婆給灌的迷魂湯。

那個名嘴張媒婆說，反正還有二十多天杏兒就滿十五了，只是提前那麽些天又有什麽關系呢？簡大壯和林梅子這對新人成了婚，來年家裏可就要添丁了，早點把杏兒嫁出去，一是騰了地方，二也省了口糧。

再說簡杏兒那長得可真叫一個特別。她長得很有特點，一群女孩裏就屬她最顯眼。她不僅身材胖而且皮膚黑，個子還比同齡的女孩矮了半個頭。

用張媒婆的話來說，簡杏兒這樣的姑娘能嫁到這麽好的人家，真是他們簡家的祖墳冒了青煙了。還不抓住時機，趕緊将女兒嫁了，以免夜長夢多，若孫家人變卦，到時候怕是空歡喜一場，腸子悔青了都沒用。

大棗村又有規矩，老大沒成親，底下弟弟妹妹們是不可以先成親的。張媒婆提議在同一天辦喜事，她說這叫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好事成雙，大吉大利。

張媒婆還說，北莊有一戶人家的女兒在六歲那年就被她爹賣到一戶山裏的獵戶家做童養媳了，那閨女從小就給婆家當下人使喚，過得才叫一個苦哩。

簡三四覺得張媒婆說得有道理，反正他們大棗村的村民家裏有女兒的都是這麽做的，又不是他這一家。

這麽說來杏兒還算是幸運的，她的婆家孫家可是清河鎮上的大戶人家。她能嫁到有錢人家做少奶奶真是三生有幸了，他這個當爹的也沒有把她往火坑裏推。

簡杏兒要嫁的人是孫家的大少爺，嫁過去還是做正房的。簡三四雖說是個粗人，他也知道這件事情有蹊跷。

一開始張媒婆來家裏說親的時候，他怎麽也想不通，會有這麽好的事？可人家張媒婆偷偷地告訴他說，這孫家大少爺是庶出的，孫家大夫人不待見他，大概是找了一個算命先生胡謅了一通，才故意給他娶個年紀小的稍微醜一點的村姑做媳婦，借此來羞辱大少爺的，這不，就挑中了他們家的杏兒。

不過孫家老爺孫以財還是蠻疼愛他這個二房所生的兒子的，他将太平鎮的生意全都交給了大少爺管理。若不是聽信算命先生的話，他也不會同意簡杏兒嫁過去的。這就叫命，簡杏兒，簡大壯和他們的爹簡三四一樣，都有狗屎運。

孫家大少爺名叫孫殿石，他還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名叫孫殿草，是孫家的五小姐，也是小小姐，今年才十一歲。他們的母親二夫人司馬小小是沒落的大戶人家的後代，于八年前生病去世了。

孫家大夫人生的大小姐叫孫殿榮，二小姐叫孫殿華，二少爺叫孫殿富，三少爺叫孫殿貴，三小姐叫孫殿寶，四小姐叫孫殿珠。

早年孫老爺做生意需要仰仗大夫人趙惠芳的娘家，因此家裏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讓她拿主意的，包括給二房生的孩子起名，也是趙惠芳找算命先生算出來的。

當年若不是趙惠芳肚子不争氣，三年生了兩閨女不說，後兩年還懷一個掉一個，最後只能暫停要孩子，靜心地調養身子一段時間。可孫老太太身體抱恙，怕是等不了太久，她希望能在死前抱上孫子，便迅速地給孫以財娶了二房。

二夫人司馬小小生下兒子那年，趙惠芳懷上了，孫家可真謂是雙喜臨門。只是孫老太太沒了，她老人家身體本就不大好，看見孫家有後了，她也就安心地閉上眼到地底下見她的老頭子去了。

從孫殿石和孫殿草兄妹的名字就看得出來，二房所生的孩子是有多麽不受大房的待見了。大夫人還打着算命先生的旗號，說這些都是算命先生算出來的，與她無關，也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孫殿石年二十四歲，家裏今年才給他張羅親事，而且還找了一個比他小了十歲的鄉下黃毛丫頭，聽說還是個黑矮胖，這也忒欺負人了些。

簡家這邊二老喝了媳婦茶高興地合不攏嘴，而孫家這邊雖說排場不小，大夫人卻不是為了孫殿石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而是為了他們孫家的臉面，也是為了不讓外人說閑話，說她這個大娘苛待二房那頭的孩子。

一對新人進了堂屋，新郎官身高有八尺，而新娘的個子小小的，還不到新郎官的胳肢窩。她的臉前只有一層珠簾，黝黑的小臉上搽了粉，臉色顯得十分怪異，橫看豎看都不好看。新郎官五官端正，英俊挺拔，新娘卻是胖成了一個球，而且還是一個黑煤球。怎麽看兩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上天卻把他倆給拉到一塊兒配成了夫妻。

大夫人這就是故意要讓在場的賓客都看清楚了孫家大少爺到底是娶了一個什麽樣的媳婦回來。這樣的貨色正好配他這種下等人所生的賤種。

拜堂之後，新娘在喜娘的攙扶下被送到了新房。空蕩蕩的屋子裏就剩她一個人了，昨晚她激動得一宿沒睡，今早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她就起床了，只吃了一張餅子，這會兒天都黑了，她早就餓得是前胸貼後背了。

別看她年紀小，女人該長的東西她一樣也不少，就是肥了那麽一點，黑了那麽一點，因為這樣，她被評為幾條莊子上最醜的姑娘，外號肥妞。

杏兒的娘可不這麽認為，她覺得自家閨女不醜，她不過是胖了點而已，個子還會長的嘛。皮膚黝黑粗糙也是因為幫着田裏捉蟲，除草，割麥，插秧，常年風吹日曬雨淋得來的。

杏兒年紀尚小，等她嫁到孫家，就再也不用過從前這種苦日子了，說不定她的皮膚會好起來，而且等她長了個子應該會顯得瘦一些吧。

簡杏兒畢竟還是個孩子，她肚子餓了，見桌上有吃的，也不管是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到底可不可以吃，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桌上放着一壺酒，被她喝得一滴不剩。她從來沒喝過酒，也不知道醉酒的滋味，只是見簡三四喝過，她爹告訴她說，喝了這東西能成仙，她也沒見他飛走啊。

待新郎官進屋的時候，就看見這麽一幕。新娘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有幾處殘渣和幾只空盤子，地上還躺着一個酒壺。孫殿石見這情形大概也能猜到不久之前這裏都發生了些什麽。

他看了一眼這個肥妞，她臉上的珠簾已經被取下來了，這一刻他看得更清楚了。只一眼他便不願意再多看了，直接脫衣裳上床睡覺了。可憐簡杏兒在這寒冬臘月的新婚夜孤身一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夜。

第二日天不亮，簡杏兒醒了，她覺得渾身酸疼，胳膊都麻了，這一覺睡得一點兒都不舒服。若不是她喝了點酒，身上肉又多，非得凍生病不可。

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麽漂亮的衣服，只可惜天一亮就要換下來了，以後再也穿不着了，真是浪費呀。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穿上龍袍不像太子。她身上這件嫁衣的确是好料子好針法，可惜穿在她的身上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她像做賊似的挪到床邊，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傳說中的夫君呢。

“他長得真好看。”她忍不住說出了口，還鬼使神差地朝床上的帥哥伸出手去。

“你想幹什麽？把你的爪子拿開。”孫殿石本不想理這個肥妞，感覺到她要占自己便宜，才睜開裝睡的眼睛，制止她這種無聊的行為。簡杏兒見他這麽生氣，便識趣地退到了一旁。

丫鬟将要換的衣服遞了來，給大少奶奶梳洗打扮了之後，便帶她去正廳給公婆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