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顧月息對他的态度這般冷淡無情, 晏無咎倒也不意外。打從第一次見面, 顧月息的眉宇之間便毫不掩飾對他的冷待排斥之意。
行事端方清正的君子,與放蕩清狂的小人, 本就不是一路人, 互相看不順眼也正常。
顧月息說完,同樣冷情冷性對冉珩說道:“此案既歸六扇門, 嫌犯在下便帶走了。還請冉公子知道,案件偵查階段, 随意操縱輿論幹擾案情, 同樣以妨礙公務罪論處。”
聞言,冉珩眸光微微一眯, 冷聲說道:“顧月息, 好大的官威。”
顧月息不為所動:“若是冉公子對于六扇門的處事有異議, 可以請令尊陳奏禦前。”
冉珩與顧月息舊時同窗求學之時, 便時有瑜亮之争,素來與他不對付。
并非是冉珩心胸狹窄不能容人, 只是作為真正的世家子弟, 與顧月息這種後來居上者本就不是一路人。兩個人的心性手段也不盡相同,又一山不容二虎,如此罷了。
就像六扇門與六部衙門之間微妙的關系一樣。
兩個人針尖對芒刺的時候, 晏無咎搖着扇子站起來, 冷着百無聊賴的臉,整個人都不怎麽高興。
金色燦然的陽光從側臉傾下,淩厲矜傲的眉目在鼻梁和眼窩投下淡淡陰翳, 顯得那張臉的線條越發完美。一半絢爛無辜,一半陰郁晦暗。
晏無咎拿扇子遮了遮開始刺眼發熱的光,對一旁的諸葛霄擡擡下巴,面無表情地說:“熱死了,要不讓他們繼續打情罵俏,我先跟你走?”
針鋒相對的兩人頓時側首看向他,一時微僵。
諸葛霄面上一派溫潤儒雅,聞言只是好脾氣地笑笑:“那無咎就跟我走。”
他轉而看向一言不發的晏縣令,誠懇和煦地說:“依冉公子所言,晏大人需得避嫌,令公子便由六扇門兩位大人暫且帶回去,等查清緣由後,定會還諸位一個公道。”
晏無咎淡淡嗤笑一聲,垂眸無趣地說:“你廢話怎麽這麽多?熱死了。你不走我走。”
話畢,他率先走在前面,搖着扇子揚長而去。
諸葛霄看了眼顧月息,又與冉珩微微點頭示意,快步跟上晏無咎。
于是,只見嚣張跋扈的嫌犯帶着一群看管他的捕快,目不斜視穿過長街而去。
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走在最前面那個人,才是抓人的捕快。
最終,被冉家抓出來的幾個受害者家屬,作為證人,與晏無咎一前一後被帶回六扇門的住所。
當晏無咎坐在暫且關押他的房間內,吃着諸葛霄買給他的冰碗,看着諸葛霄帶給他的話本時,他不知道,相隔一院之地,那些受害苦主正一個一個走進去錄着口供。
記錄這些不利于晏無咎口供的人,還是諸葛霄。
現場還坐着兩個人,正是顧月息和從外面回來的風劍破。
風劍破沒有跟着他們去圍觀晏縣令和冉珩的對峙,因為諸葛霄說另有重任給他。
諸葛霄讓風劍破做的事就是,趁着局勢混亂,去探一探晏府。看看晏無咎出事的時候,那個和尚是什麽反應。
“如果正面交手了,你記得确定身份後立刻就走,不要戀戰。現在還不是時候。”
然而,風劍破卻無功而返。
“找遍了,晏府沒有這個人。只看到一間供給僧人住的客房。裏面很簡單,什麽特別的東西也沒有,跟沒住過人一樣。”
諸葛霄意外,但也并不失望:“無妨,晏清都現在在我們這裏,事情若是真與他有關,那個和尚遲早會有行動的。此事先放放,冉珩扯了一堆跟晏清都有過節的苦主出來,看來即便是弄不死晏清都也想扒他一層皮。我們正準備錄口供,要一起來聽聽看嗎?”
風劍破聞言冷笑一聲,略略嘲諷:“那小霸王這回是遇見真霸王了。也好,他是該受些教訓。”
每個第一次見晏無咎的人都會覺得,這不知天高地厚嚣張跋扈的小壞蛋,該受些教訓。
顧月息眉宇微凝,興致不是很高,閉了閉眼再睜開,眸光清明冷靜:“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他這般肆意妄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來清苑縣這三天,已經稍稍調查過一些的諸葛霄若有所思,唇邊沁着一點奇怪的笑意。
“那就,一起來聽聽看。”
于是,就聽到了這麽一場對話。
顧月息:“據知情人檢舉揭發,晏清都欺男霸女,曾兩次三番調戲于令妹,致使令妹不得不被迫遠嫁。家中亦不堪其擾,可有其事?”
“怎麽沒有?都是這個晏清都,沒事對着那個死丫頭笑什麽?那丫頭本就兇悍,好容易嫁出去了,孩子都兩個了。人家叫她一句小姑娘,她就真當自己年方二八,回一趟娘家就要怨一回我們把她嫁早了,要不然她就能成縣令的兒媳婦了。虧得她相公是個好脾氣不計較她發癫。煩都煩死我了,大人你說,是不是這晏清都害的?”
顧月息:“……”
一通咬牙切齒大罵後,男人突然話音一轉:“對了,對已婚小姑娘笑,會被抓起來啊?青州那邊的律法這麽苛刻的嗎?那我不作證了,不做了。”
諸葛霄:“這個自然不會。只是參考一下他的平日作風。”
“這還用參考?那輕佻放蕩的公子哥,就是個當代西門慶!”男人又罵罵咧咧抱怨一通,走了出去。
第二個走進來的人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說哭就哭。
顧月息:“據說,晏無咎毀了你一次親事,害你至今未娶。可有其事?”
“嗚嗚,不是一次,是兩次!第一回 我相看了一個姑娘,花前月下,兩個人都對眼了。那混蛋從旁邊經過,忽然轉身對我笑了笑。嗚嗚嗚……”
顧月息:“別哭了,他只是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沒了。”
風劍破皺眉,冷聲道:“這樣如何說是他害你?”
“就是他害的。他明明對我笑的,結果那姑娘卻說是對她笑的,我們争了起來,争到最後,她發現我情緒一激動就掉眼淚的毛病。我發現她淑女溫婉都是裝的。互相嫌棄不歡而散,這親事就黃了。嗚嗚。”
風劍破:“……”
諸葛霄低咳一聲,拳頭抵着唇忍笑:“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嗚嗚嗚……我生了病,看誰都覺得不堪入目,我鄰居哥哥就說,我其實是喜歡男人,叫我別禍害人家小姑娘。我哪裏還有以後……嗚嗚,都是他害的。不過鄰居哥哥人好,不嫌棄一直照顧我。也,也就還好。”
臨走之前,他一面抽噎擦幹眼淚,一面說:“你們別抓晏公子了。抓走了,我下回犯病,去哪裏才能看這麽好看的人?”
嗯,确定了,他的病叫花癡病。
第三個。
“就是他,回回老子相親就看見他,跟個開屏的孔雀似得杵在那裏,哪還有爺什麽事?他這不是故意搗亂嗎?抓得好。這種人就該關起來,千萬別放出來了……那小霸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我不就養了外室包了戲子,怎麽就比不上他了?不過,說他是采花賊可拉倒,就他這樣的,出去逛窯子都吃虧。”
風劍破不解:“怎麽說?”
“嘿嘿嘿嘿,你可別傳出去,我們私下都笑,他晏少爺這是出錢被嫖……哈哈哈哈哈哈可出了一口惡氣……”
顧月息、風劍破、諸葛霄:“……”
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倒數第二個。
高冷倔強的纖細少年猶豫:“真的會保密嗎?不會洩露出去是我說的?”
顧月息:“你放心,我們會保護證人的安全和**。”
少年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這裏除了他們就真沒有別人了,頓時松口氣。
于是,高嶺之花倔強清冷的面容瞬間雪崩,川劇變臉一般化作一團可愛,少年挽起袖子翹着腿,豪氣地說:“你們想知道什麽,問。”
諸葛霄溫和地問道:“一個月前,汜水河畔,聽說晏清都當衆輕薄與你,與一衆纨绔子弟争風吃醋打作一團。後來動靜太大甚至報了官,卻不了了之。可有其事?”
“啊?哦,這麽說也不算錯。不過,采花賊什麽的絕對不可能是晏公子。那個冉小姐的事挺可惜的,但是,跟我們晏公子絕對沒關系。你可別信冉家那些外鄉人的話。”
聽到那句“我們晏公子”,顧月息冷情冷性的面容有些恍惚。
他薄唇抿了又抿:“都說晏清都此人,仗着自己是縣令之子的身份,在清苑縣這一畝三分地上,嚣張跋扈,欺男霸女,無人敢惹,便到處胡作非為。那日河畔,有人見你甚至被他吓哭,為何你卻替他說話?”
“我沒替他說話啊,我說得是事實。”少年頗為惆悵懷念,“那日河畔我之所以哭,因為晏公子第一次摸我下巴,他還盯着我對我笑!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他每說一句話,心肝它自己就顫抖尖叫,激動到想哭。換了別人來,也一樣忍不住啊。”
聽了他的話,三人感覺整個世界都有些不真實起來。
其餘兩人更是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了諸葛霄。按道理他才是負責情報工作的,來這裏三天了,卻竟然沒發現不對勁。
諸葛霄連那張溫潤如玉的斯文假面都維持不住了,眯着眼睛愕然失措:“你說晏清都欺男霸女,為非作歹,十裏八鄉聞聲色變,都是假象?這不可能!”
“是啊,你們不是已經問過前面那些人了嗎?雖然起初大家也不懂,晏公子為何有這個愛好,喜歡敗壞自己的名聲?他長得俊美,雖然脾氣又壞嘴巴還毒,卻從沒有真的做過什麽壞事。
我們這裏民風開放,不比大人們的天子腳下,大家沒那麽多講究。說句不好聽的話,怕是全縣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盼着偶遇晏公子,調戲他,不,是被他調戲兩句。
我們這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張員外家的小姐,為了嫁給晏公子,故意打聽堵着他經過撞上去,然後扯着晏公子扶了她一把這個借口,哭鬧着失了清白,非要嫁給他。”
諸葛霄有些艱難:“我聽過的版本,不是這樣的。是他污人清白,害那女子……”
“嗨,晏公子平日裏一心敗壞他的名聲,大家自然逢迎他的喜好,說的時候,就調侃美化了那小姐,硬把他往那輕薄浪蕩上靠。不是我說,晏公子的人品長相,要什麽人,還用得着強取豪奪?要不是大家都說,他喜好高冷孤傲、不屑一顧,寧死不從的調調。當日我也不至于生生把自己憋哭啊。我可以走妖豔奔放路線,直接自薦枕席呀……”
臨出門,那據說有名的話少清冷的清倌人,還在一邊走一邊回頭對他們絮叨:“可憋死我了,今天終于說了個痛快。誰讓晏公子喜歡這樣的?明了還得繼續裝。
晏公子也是為了縣太爺,你說多好的官,多少年了還是個七品芝麻官。為什麽?就因為水至清則無魚,哪個上官喜歡比他清正廉明的下屬?必是要壓着的。
晏公子這敗壞名聲的行為叫什麽?叫自污。只有縣太爺也有了軟肋,污點,大家一看,天下烏鴉一般黑了,是自己人,這才能放心他。有個什麽事也想着他,不會随便把他丢出去當替死鬼。晏公子想得深,一片孝心……”
當最後一個書生走進來時,六扇門三人全都面無表情,做夢沒醒似得。
這書生就是站出來與冉家的人對峙,要求六扇門來核查這些苦主的口供之人。
他一看六扇門三人這樣恍惚失神,面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冷冷淡淡地說:“看來前面那些人都很誠實。你們還有什麽話要問嗎?”
[接作話]
作者有話要說:風劍破第一個回神:“你是故意的,你既然知道內情,為什麽不當衆說出來?豈不是直接反駁了冉家?”
書生面無表情:“我什麽都沒說,什麽也不知道。”
顧月息擡眼看向他,想起之前晏清都對着這個人的背影,說什麽認錯人,別亂說話。
“我想起來了,你要求晏清都不能在場,否則什麽都不會說。”
書生擡眼,冷冷地看着顧月息:“他若是在場,這群人就只會繼續哄着他玩,你們什麽都聽不到。”
諸葛霄若有所思:“你呢,你跟他什麽恩怨?他為什麽讓你別亂說話?”
書生沉默了片刻,面無表情自嘲:“今日算我多管閑事,見不得有人那樣說他。不過,他若知道了,大約只會覺得我厭煩。你們莫要宣揚。他這個人慣是心口不一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像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說的做的想的,乖張恣意,沒有一樣有章法可循。若是知道事情不如他意,怕要不高興。他,少有真的高興的時候。”
他說完了,就站起來往外走。
諸葛霄看着他的背影,又問了一遍:“你跟他什麽恩怨?”
書生頓了一下,沒有回頭:“沒什麽,就是他認錯人,說了兩句玩笑話,很快就道歉了。我沒有放在心上。”
不知道想起什麽,書生回頭看了眼顧月息:“清苑縣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清高孤傲的人。不過,我覺得不是。”
清苑縣那麽多人,極力藏起心意,僞裝得孤高清傲去接近他,他也都看不出來,一樣跟那些人言笑輕薄。
但是,書生明明沒有裝,他本性就是這般。
晏無咎卻只在把他錯認成旁人的時候,說了兩句笑語。此後,并未多看過他一眼。
不過,晏無咎除了喜歡清高孤傲,還喜歡人對他不假辭色。
也許後面這條,他裝了還裝得不太好,被識破了。
《本章完》
【這真的是作話:由于正文有六百字左右快穿小世界的原文,為了已經買了快穿小世界的小天使不吃虧,作話裏補足字數。麽麽啾,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