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晏無咎回了蘭都別院。
說起來, 雖然人人都說, 蘭都別院的新主人是晏無咎, 但這其中有些誤會。
蘭都別院前身是皇帝為雲妃建造的蘭都行宮,皇室的規制哪裏是普通人可以随便用的?
雲妃賞賜給了崔瑾, 崔瑾好歹是個小侯爺,是雲妃的堂弟, 對外也被稱一句國舅爺,他用自然沒問題。可若是直接就這麽給了晏無咎, 縱使雲妃不介意, 禦史言官都要側目的。
如此烈火烹油之勢, 無疑是将晏無咎架在火上烤,崔瑾怎會不知道?又怎麽會當真肆意妄為。
只是恰逢賀蘭凜那裏要布局,崔瑾便邀請晏無咎入住這小行宮, 提供一個開闊的場地, 也順便給晏無咎造勢。外人縱使不知晏無咎的來頭,最起碼也明白這個人是崔瑾要庇佑的。
在晏無咎入住之前,若非有特別的事, 崔瑾一般是不會住在蘭都行宮的,這裏通常也不對外開放。
晏無咎從萬色閣離開, 身後便或明或暗跟上了龍鱗衛喬裝打扮的随從。但這一路回去蘭都別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黃昏漸消,月上柳梢。
蘭都別院裏的空氣裏似有若無的幽蘭香,讓人心情平靜。
晏無咎一進門,這裏的管事便迎上來:“公子回來了。”
“阿瑾呢?”
“少爺收到長安那邊傳信,說老宅的崔大人又病重了, 傳他回去侍疾。少爺說,過個三五日就會回來,請您勿要挂念。”
晏無咎若有所思:“崔大人經常生病嗎?阿瑾回去侍疾是常事?跟我講講崔家的事。”
管事恭順地低下頭:“是,公子。崔大人在家排行第五,是老來子,少爺是他的獨子。在兄弟輩裏排行第七。外頭若說起崔七,就是說得瑾少爺了。”
“大姑奶奶夫家就是如今的副相吳相國。雲妃娘娘是排行第二的崔國丈所出,娘娘在家裏也排行第二,她還有三個兄弟,分別是大少爺、四少爺、六少爺。四姑奶奶在雲隐山修了道,這些年很難見她一面了。她有一兒一女都随崔姓,五小姐現在是國公夫人,三少爺住在老宅裏。聽說姑爺是個江湖人早逝,孩子就生在崔家。她沒成過親。”
那人頓了一下:“崔三爺,家裏現在主事的是崔三爺。老國丈英年早逝,崔大人從前就一向聽崔三爺的,後來又常年有病,家裏就一直都是三爺在主事。”
晏無咎颌首:“崔三爺沒有孩子嗎?”
管事低下頭:“沒有。三爺神秘得很,沒聽說過有妻兒。他是當家作主的,輩分最大,旁人也不敢置喙什麽。而且,崔家的主子們婚嫁都晚,他又還不到四十歲。”
晏無咎想起什麽:“我記得阿瑾說過,他父母成婚很早。”
“是。我們崔大人是個例外,十七歲未及弱冠就成了親。他是老來子,比雲妃娘娘還小一歲呢。還是做侄女的雲妃娘娘求了聖人,給做的媒,娶了賀蘭家的大小姐,這才有了我們瑾少爺。所以,娘娘待瑾少爺最是好。”
晏無咎想起崔瑾說的,崔家的孩子都不喜歡讀書,只有崔瑾一個例外,雲妃才要他入弘文館。不知該說崔家的基因強大,還是賀蘭家的基因更霸道了。
“這麽說,雲妃娘娘入宮得寵已經二十年了。”
這麽久了還能獨得聖寵,這個崔小姐也是不一般。不過既獨得聖寵,卻二十年了才育有一子,未免奇怪了些。
至于她給自己的小叔叔和名門望族的賀蘭家保媒,應該是急于為自己拉攏勢力。
然而,都是與她年齡相差不多的叔伯,給崔五爺做媒,卻放着不管崔三爺?是因為崔五好說話,還是崔五與她關系最親睦?
這樣的話,晏無咎問道:“雲妃娘娘連小叔叔都記得做媒,家裏其他兄弟姐妹的終身大事,莫非也是她操勞的?”
管事恭順地垂着眼睛:“回公子。只有崔大人是這樣的,娘娘入宮的時候,她的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婚了。不過,京中有傳言說,四姑奶奶家的五娘子曾經嫁過人,因着雲妃娘娘的緣故,又嫁去做了國公夫人。除此之外,崔家的三少爺、六少爺,還有我們七少爺,都沒有成親。”
“為什麽?莫非雲妃娘娘想開了?”晏無咎似笑非笑。
管事靜默了一下,低眉順眼說道:“崔家的幾位少爺,除了我們七少爺,都比較……叛逆。管不了。”
晏無咎輕笑一聲,想起洛陽的世家子弟提起崔家人的說辭,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看來最乖的崔小七的婚事是個要命的問題,在雲妃娘娘那裏,恐怕比選太子妃還重要幾分。
不過那時候,他應該已經投奔旭王做了卧底,恐怕是見不到這種盛況了。也不知道,這次一別再見崔瑾會是個什麽境況。
崔瑾說三五日歸來,賀蘭凜那裏也說就這幾日會安排妥當。不湊巧的話,許是都趕不上當面告別。
想到這裏,晏無咎站起來:“備些禮物,我去問候一下崔五爺。”
以他與崔瑾的交情,得知對方父親重病,從禮數上說也應該去親自看望一下的。
管事擡起頭,欲言又止,最終恭順地應下。
……
晏無咎興致來了,便一刻也等不得。
當天夜裏就輕車簡行一路直奔長安而去。
他只帶了四個崔瑾給他的侍從,既然他要倒戈旭王,不做些脫離龍鱗衛監控的舉動,反而不正常。
何況,就算賀蘭凜沒有說,晏無咎與他也心知肚明,龍鱗衛裏恐怕有旭王的人。旭王那邊應該早就知道了他們布下陷阱,也知道了晏無咎加入了龍鱗衛。
若非有人通風報信,當初他們撒了半個月的網,收網前一刻那個四海一勺的主廚怎麽會剛剛好提前斷了聯絡網,然後被人滅口?
一路快馬加鞭,沿途稍作休整,第二日黃昏時分,晏無咎到了長安崔家。
崔家地處骊山,面朝灞河,周圍皆是郁郁蔥蔥的林木,宅子并不特別豪奢,有種古樸大氣的古拙之意。
一眼望去,頗有些歷經歲月的滄桑凜然,比起暴發戶,更像個沒落的豪強之家。
不過,在洛陽那些真正的有姓氏傳承底蘊的世家貴族面前,的确就不夠看了。
侍從敲了門,很快便有人來開了門。
仆人言辭客氣有禮,詢問得知是洛陽來的七少爺的朋友來拜訪,便笑着請他們進來。
奉了茶果,仆人微笑得體:“客人們請先花廳就坐。五爺因為久病愛清靜,一向住得偏遠。小人這就親自去通告一聲,您稍等片刻。”
晏無咎沒有碰茶點,站起來打量了一下周遭。
看到一副猛虎下山圖,威猛霸氣,栩栩如生,仿佛擇人欲噬。
然而,很顯然,這是一副贗品。
因為落款印章,公然是龍飛鳳舞的崔權二字。
能把自己描摹的贗品公然放在這種客來客往的地方,主人該是何等乖戾自戀?
然而花廳其餘擺設布置卻都細致舒緩,看得出來這家女主人的巧思。
晏無咎想起來,雲妃沒有提拔崔家任何一人,卻是選了自己的姑丈。
雲妃的母親似乎還在世,家裏做主的卻是跟她差不多年紀,未曾婚育的三叔伯……
不等他想些什麽,門外接引的人便來了。
“晏公子,請這邊走。”
領頭的侍女看向四個侍從,微笑不溫不火,細聲細語地說:“就挑兩位大哥一道來,宅子裏的主人們都不喜吵鬧,人多了恐怕不好呢。”
入鄉随俗,晏無咎沖他們點點頭,便只兩個人捧了禮物跟來。
領頭的侍女看似蓮步輕移,走得卻不慢。
那宅子依山而上,多山多樹,景致和院子一樣多,便有些迂回。
晏無咎額上都有些薄汗,那侍女卻還是輕輕松松,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姑娘如何稱呼,似乎不是普通人。”
侍女秀麗的頸項含蓄優雅的低垂着,就像任何一個溫馴順從的婢女。不像北方女子,倒像江南的姑娘。
任何女子走在晏無咎旁邊,也會好奇看上幾眼,忍不住與他說話,但這個人卻一眼也不斜視,就好像只看見自己眼前三寸之地。
聽到晏無咎的話,她也低着頭腳下不停,細聲細語地說:“奴家喚作勝邪。只是個婢子罷了,沒有什麽不普通。”
勝邪?
晏無咎不由看向她,如果不是音似,就是這個勝邪,那也太奇怪了。
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叫這個名字,正常人也不會給一個普通的婢女取一個著名邪劍的名字。
晏無咎正要說什麽,他們已然走到一處假山碧潭前。
這個叫勝邪的侍從娥眉輕蹙,低眉順眼對晏無咎颌首一禮:“請公子在此稍作休息,奴家在此處有些雜事要處理,很快就回來。”
晏無咎看她臉上微微蒼白,輕咬着唇,按着小腹,迷惑之餘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別過頭不看她,聲音溫和平靜說道:“不打緊,姑娘去。此處景色甚美,我剛好欣賞一下,你不必着急趕來。”
“多謝公子。”侍女聲音低順,夾雜一絲赧然羞澀。
晏無咎見她急匆匆走了,再回頭一看來路,那兩個侍從和其他幾個小婢女還在蜿蜒的石階上差着一段距離。
明白了她為什麽走得那麽快,晏無咎抿嘴笑了一下。
突然,一個石塊落在他的腳邊。
晏無咎順着石塊軌跡來路看去,看到一個愁眉苦臉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張眉清目秀的娃娃臉,睫毛長翹,眼神迷茫乖巧,嘴唇紅潤微嘟,一臉失落難過的樣子,一眼看去就像只難過的小花貓,叫人覺得可愛又可憐。
見晏無咎看他,他立刻受驚一樣跑進旁邊的小院子裏。
晏無咎沒有動,他卻趴着門歪着頭看出來,還是那副心事重重不開心的表情。眨巴着眼睛看着晏無咎,卻一句話也不說。
晏無咎雖然覺得他可愛,卻什麽也沒有做。
但一直被那雙迷茫可愛的眼睛看着,侍女又遲遲不來,他便問道:“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少年迷茫純澈的眼睛眨了一下,手指指着自己左側,随即視線也看過去。
晏無咎看了下,因為他停在這裏不走了,那幾個侍女顯然累極,停在不遠處和兩個侍從說着話,一時不會過來。
他便走了過去。
晏無咎一動,少年便轉身跑向宅子的廊柱後面,靠着廊柱又那樣看着他。
等到晏無咎走進去,便看到宅子裏面也有一個小小碧潭,沿岸種着精致好看的花。
在岸邊不遠處,水面飄着一個小小的風車。
晏無咎看向少年,少年的手指指着風車的方向,還只是眨着眼不說話。
“是想要我替你把風車撈上來嗎?”
少年點頭,迷茫憂郁的眼睛乖乖地看着他,好像就算不被幫助也不會失望。
晏無咎笑了一下,走過去,稍稍挽了一下寬大的長袖。
風車的距離稍微有些遠,但只是一點而已,伸長手臂就可以輕松拿到。
當晏無咎的手指成功捏住風車柄的時候,意外卻突然發生了。
腳下原本是岩石雕飾的水潭岸邊,似乎因為年久失修,瞬間粉碎,晏無咎腳底下陷随即便向潭水裏滑去。
岸邊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支持的草木,更糟糕的是,那風車像是傳來一股彈力,扯着晏無咎就像水裏陷下去。
噗通一聲。
砸落一池蓮花,晏無咎結結實實落地水裏,好半天才冒出頭。
他看着手裏的風車,另一頭用細細的魚線纏繞,深埋在水下某處,只要有人拿起這個,超過一定距離,不等直起身,就會被彈力強行下拽水裏。
這個粗略的陷阱,若是沒有岸上那碎裂的石頭,幾乎是不可能讓晏無咎中招的。
他從頭到尾都是水,抹了一把眉睫上的水珠,甩了甩頭,看向岸上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宅子的門被從裏面閥上了。
他倚着門,歪着頭看着晏無咎,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上,此刻挂着天真無邪的笑容,原本迷茫憂郁的眸子裏,滿是大大的瘋狂笑意。
他也的确笑出了聲,一開始是雀躍愉快的輕笑,随即越笑越開心,他仰着頭像是望着天,像是居高臨下睥睨着水裏的晏無咎,哈哈哈哈笑個不停。
那笑聲并不難聽也不大,只是樂不可支又強忍着小心不要被人聽到,低低地笑得喘不過氣停不下來。陰柔而且狂妄,有一種中二少年壓抑興奮,扭曲變态的味道。
晏無咎看着岸上那處地方,顯然是被人施以內力摧毀的。
他面容冷淡,眼神也冷淡:“把我騙下水,這種事至于高興瘋了嗎?”
少年笑得直不起腰來,清秀的臉上挂着狂妄邪氣的笑容,高高昂着歪着頭看他。
又一陣陰柔壓抑的笑聲,笑得近乎失聲,才勉強止住:“很開心啊。是很開心。”
那潭水雖然深,卻不很大,晏無咎不着痕跡往身後岸沿移去。
“你是無差別誰路過算誰倒黴,還是就看我不順眼?”
“什麽嘛。”少年笑意盎然,滿不在乎地說,“有分別嗎?”
看來真是個瘋子。
晏無咎不理他,翻身上岸。
當他剛剛站起來,一只纖細白嫩的手卻朝他伸來,落在他的肩上。
晏無咎眼眸微眯,對上少年亮晶晶滿是邪氣的眼睛,對方是剎那從門口移到了這裏。
放在肩膀上的手輕輕一推,晏無咎無可避免地再次落了水。
之後,只要他剛有上岸的意思,那少年便會瞬間移動跪坐在他面前的岸邊,笑得天真無邪看着他。
“什麽意思?”晏無咎冷淡地看着他。
那少年笑:“好看。”
晏無咎皺眉,眼神微冷。
少年拍着手,低低的哈哈哈哈的笑聲像氣音一般,發出的聲音雖然清亮,卻不是少年人的聲線:“怎麽辦呢,我就喜歡看你渾身**的樣子。比你剛剛對那個女人笑起來好看。現在這樣一臉生氣的樣子也好看。”
他彎着眼眸,眉清目秀的臉上,一旦沒了壓抑興奮的扭曲笑聲,那雙眼睛便冷冷靜靜的像是碧色的毒蛇,無機質晶體一般沒有感情。
“我想到了。聽說東海深處有鲛人,一直想弄到手看看。這樣,你就留在這裏,我會把你扮得很像鲛人的。”
晏無咎終于明白,為什麽柳珣一口一個崔家的人都是瘋子了。
這個人除了瘋子,別無言語形容。
那人半趴在岸邊,對晏無咎伸出手,若是不知道他之前瘋狂惡劣的表現,此刻笑得溫柔可愛的樣子,在黃昏的陽光橙雲下,簡直都可以唯美入畫。
晏無咎把手伸給他。
一臉天真無邪笑容的少年,眼神可憐乖巧地看着他:“伸手就是答應了。反悔的話……”
他一只手輕輕松松就把晏無咎拉出水面,一手按着他的後腰,一只手抓住晏無咎的手,對他燦然笑着:“……反悔的話,你好像也不能怎麽樣嘛!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忍笑一般壓抑扭曲的笑聲。
抓住晏無咎手的那只手,纖秀白皙,形貌可愛,但是卻不可撼動,輕輕松松解下晏無咎的腰帶困住他的手。
這人是個高手。
晏無咎意識到沒有絲毫勝算後,就只是一臉冷淡地看着他表演。
捆好了晏無咎,還沒有晏無咎高的少年輕松把他抱起來,朝着宅子內門走去。
這房子很小,沒什麽能藏人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對方做了什麽,一處地道開啓了。
少年熟練地向地道走去。
晏無咎平靜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少年笑得燦然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眉飛色舞,“崔瑾的小朋友嘛。聽說他連那座破行宮都給你住了。怎麽,還沒把你弄上手嗎?真是廢物。”
晏無咎眼底一冷,面上反而不可察覺的慢慢柔和起來。
“阿瑾跟我不是那樣的關系。”
“知道知道,賀蘭家的血的味道,真是惡心透了。賀蘭家自己都是靠着我們崔家起來的,裝什麽高高在上?世家名門真是虛僞透了。”
他忽然低頭埋在晏無咎頸窩嗅了一下,甜甜滿意一笑:“你就不一樣了,一股人渣壞蛋野心勃勃的味道,好甜啊——是殺過人了!”
又是一陣強忍笑意的壓抑變态笑聲。
“你是誰?崔家的誰?”晏無咎輕聲問。
“我啊,你猜?”他興奮極了,簡直滿心雀躍,忍着喉嚨的笑意說道,“洛陽馬家是你做的,這麽明顯,洛陽那些蠢貨卻看不出來。六扇門也是,一群白癡。”
地道很複雜,三步之外看不清路,但這個人走得很快也很熟練。
推開一道牆,沿階而上,打開門,外面是一個巨大的溫泉水池。
他走到水池邊緣,歪着頭看着被他一路打橫抱過來的晏無咎,靜靜地看着他。
他不那樣笑了,清秀的面容便錯覺有些溫柔,只是那雙純澈如少年人的眼眸這麽一眨不眨看着晏無咎,會有一種叫比他忍笑瘋狂時候更危險變态的感覺。
晏無咎眉目微皺,淩厲不遜地看着他,眼神一絲不耐厭煩。
少年的笑容肉眼可見垮了,臉上的表情立刻泫然欲泣似得,就像一開始欺騙了晏無咎的臉那樣,無辜迷茫又憂郁可憐。
粉嫩的唇快要哭了似得扁着,卻是突然笑了。
他伸長手臂舉起被困住雙手晏無咎,亮晶晶地滿懷期待地看着他,喃喃溫柔地說:“一次機會,猜對我是誰。猜對了,就放你下來。猜錯了……這水池很深的。”
他低下頭,笑容一點一點加深,像個不可逃脫的噩夢怪物一樣盯着晏無咎,低低地着魔一樣說:“在水裏做的話,一邊窒息一邊極樂,一邊是愛一邊是死……”
晏無咎挑眉,嘲弄地看着他:“知道的這麽清楚,是有人這麽操過你嗎?”
少年一呆,就像萬萬沒想到男神會說髒話一樣,他刷地紅了臉和耳朵,像是不知所措連眼睛都紅了,委屈道:“我沒有,我不是,書上這麽說的呀。”
他立刻吐出一長串懊惱的聲音,發音古怪,不像是中原話。
随即,紅着眼睛突然發出一陣開心地笑聲,這次倒是不怎麽壓抑了,悶笑着挑眉戲谑地看向晏無咎:“以為我是個瘋子,随便刺激兩句就會忘記說過的話嗎?晏清都,真可愛啊。”
晏無咎淩厲陰鸷地看着他,面色冷寒平靜。
“這得怪你啊,是你自己攀附崔家的。你以為崔家那麽好利用嗎?真是天真。還敢就這麽走到我面前來。”
“我攀附的是崔瑾,跟崔家有什麽關系?你又算什麽東西?”
少年眼神潮濕受傷,臉上笑容卻燦爛,嘴唇抖了一下,忽然埋頭發出一陣哭似得甜美笑聲:“想騙我說什麽來确認我的身份嗎?崔瑾的一切都是崔家的,沒有崔家哪裏有他?可崔家是屬于崔家人的。他一個雜種,才是算什麽東西——看來你很喜歡他啊。”
他哈哈哈哈仰天長笑,然而無論怎麽笑,骨子裏都像是壓抑着什麽一樣,笑聲并不高。
至少若是一牆之隔,沒有站太近,就聽不到。
“三、二、一,現在猜,我是誰?只有一次機會哦。”
晏無咎腦子裏快速把所有可能符合的人過了一遍,擡眼淡淡地說:“崔三少爺。”
少年一頓,突然張開嘴笑了,露出一點雪白的尖尖的小虎牙:“恭喜你,答錯了!”
晏無咎面上平靜:“那麽,是崔權嗎?”
少年不說話,伸出的手驟然一松,晏無咎便淩空重重砸進水池。
在水池迸發濺射的漫天水珠裏,晏無咎看見少年含笑無聲一動一動回答的嘴唇。
下一瞬,他便無可抑制地向淡碧色的水池深處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晚了,所以是粗長六千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