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洗漱之後, 換了一身黛藍色的新衣。晏無咎看着換下的茶白色深衣,因為在水裏暈染了淡淡血色, 而多了似有若無的絲絲嫣然粉色。

這是洗不掉的。

他點了一盆火, 将衣服丢進火裏, 看着它被火焰一點點吞噬幹淨, 微微出神。

水池裏落下的孔雀藍錦衣無疑是證據, 只要發現了屍體, 很快就會鎖定他,所以必須要快。

賀蘭凜回來的很快,帶來了晏無咎要的名冊和秘旨。

晏無咎打開看了一眼, 秘旨只說是奉于聖命,暗查逆黨, 可便宜行事,百無禁忌。卻并沒有指明這道旨意是給誰的。

也就是說, 晏無咎可以用。任何人拿了這道旨意也可以用。

晏無咎看了一眼賀蘭凜。他昨天才對賀蘭凜說了這話,今晚就拿到了,顯然這道旨意本就是皇帝給賀蘭凜的,賀蘭凜給了他。

賀蘭凜神情冷靜微凝:“這上面我加蓋了自己的私章, 遇特殊時刻, 龍鱗衛之人見到這個, 便會為你讓道。但你要小心,一旦旭王的人看到這東西,立刻就會要你的命。同時,若無必要, 不要和龍鱗衛的任何人聯絡。龍鱗衛出了內鬼,你應該能看出來。”

晏無咎點頭。

賀蘭凜又說:“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只有你和我知道就夠了。同時,任何時候都先确保你自己的安全。若非是我親自主動現身,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若非必須,我也不會聯絡你。”

晏無咎定定看他一眼,忽然揚唇一笑,眉目卻矜傲冷寂,毫無笑意:“賀蘭大人不怕無咎真的倒戈了。”

賀蘭凜斜睨他一眼,淡淡地說:“可以啊,若是旭王真這麽有本事坐了那個位置,可以假裝今夜這事沒有發生過。你立下從龍之功,本座若還是龍鱗衛指揮使,你我還可以同朝為官。只要——你活過龍鱗衛的事後清算。”

晏無咎嗤笑一聲,似是無趣似是嘲弄。

賀蘭凜靜靜看他片刻,聲音微溫:“去吧。崔家這邊我會想辦法拖延消息,至少到明日早上太陽升起之前,消息不會傳到封莊那幾位六扇門的神捕耳裏。一切小心。本座以前也做過卧底,想聽聽我的忠告嗎?”

晏無咎一想起他前天的一言難盡,就面無表情,想也不想就拒絕:“不想。”

賀蘭凜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眸光冷靜幽深:“忠告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麽,只要你活着就行。活得夠久,你就贏了。”

他說完也不等晏無咎反應,便轉身離開。

等他走後,晏無咎打開門,将秘旨包在油紙中,在新花盆最底層環繞一圈放置,才将土壤和荼蘼花移放進去。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焚蓮抓住了他的手,輕輕地說:“小僧來吧。”

晏無咎的手指生得好看,一絲瑕疵也無,并不适合被弄髒。

焚蓮小心翼翼保護好荼蘼的根莖,先弄掉周圍一圈的土,把根連同濕土移進新花盆後,才将虛土小心填進周圍。順便給整個花盆松了松土,澆了一點水。

做得又細致又快,很是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

晏無咎半跪在地上,一直擡頭看着他認真地做完這些,少見的沒有露出不耐。

“這就好了。小僧先去洗手……”

晏無咎卻湊了上去,隔着那株開着星白花苞的荼蘼花,輕輕吻了和尚線條冷淡禁欲的唇。

焚蓮的手指和指甲裏都是泥土,他輕輕扶着花盆,溫柔地回吻他。

晏無咎卻抽身離開了。

他看着眉目神情靜谧安寧,即便如此,也沒有一絲不滿的和尚,緩緩眨了眨眼,眉眼彎彎,臉上是熟悉的,蜜甜又放肆的笑。

輕佻,也壞。

但,叫人心軟心動。

只想縱着他,寵着他,任他使壞,滿足他想要的一切。

即便是四大皆空無欲無求的僧人,也不能例外。

晏無咎唇角翹起,笑着嘆息一般輕輕閉上眼,額頭抵着焚蓮的額頭,呢喃:“要保護好它啊。”

“嗯。”

那人頤指氣使,輕佻輕慢:“無咎最重要的秘密交給你保管,就相當于無咎交給你保管,開不開心?”

“嗯。”

“嗯什麽?”那人不滿,壞脾氣說來便來,不耐又傲慢地說,“說喜歡我,說很榮幸,說你心情激動……”

和尚想了想,認真地說:“檀越主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這樣不聽話,我要生氣了。”

“別生氣。”雖然,晏無咎生氣的樣子好看極了,像繁花盛極燒灼了春天,但是,“小僧喜歡無咎,希望無咎能一直開心。”

晏無咎貼在和尚的背上,像個背後靈一樣,手指危險地摸着他的喉結,聽到他的回答,發出一聲愉悅的悶笑。

“去洗手。洗完……”他下巴擱在焚蓮肩上,一說話,氣息便輕輕襲上敏感的耳朵。

和尚的耳朵便不受控制的抖動了一下,染上一點緋色。

那清冽清甜的聲音帶笑,輕佻散漫又壞,低低的似有若無的氣音,呢喃說:“……洗完……無咎教你做些……快活……堕落……的游戲……好不好?”

和尚沒有說話,不為所動,拖着背上的負重,依舊按部就班去洗手。

只有,晏無咎修長微涼的手指下,和尚脆弱禁欲的喉結,微微小小動了一下,好像因為喉嚨幹啞,有些渴。

天色已然露出魚肚白,所以,快活而且堕落的事情果然做了,卻只做到一半。

晏無咎忽然抽了手,無辜的笑着眨了眨眼:“呀,天亮了。大師好像不能見太陽,那下次再繼續吧。記住了,去封莊找我。”

和尚禁欲聖潔的面容,額頭蒙着一層薄汗,一臉隐忍,眉骨線條的犀利便顯露出來。

他睜開眼,靜靜地看着晏無咎,那一眼五蘊浮動,愛欲溫柔。

焚蓮并不是溫潤內斂的相貌,那張臉輪廓鮮明,甚至英俊貴氣,顯得有些涼薄侵略。

可是,在夜色裏看着晏無咎的時候,這張臉上卻從未有過絲毫銳利和掠奪。

就像從一開始就把所有棱角峥嵘朝向他自己,只給那個人內裏最柔軟安全的一面,由他随手把玩。

即便是這種時候,也不例外。

焚蓮緊抿着唇,閉眼念一句阿彌陀佛,縱使衣衫微解,氣息靡麗亂禁,他身上的氣質也自有一縷聖潔,清淨從容。

可壞人修行的妖物卻還在側。

晏無咎歪着頭看他,見他似乎并沒有失控,纖長的睫羽垂斂,伏地傾身靠近。

靈魂裏帶出的似有若無的心灰意懶,和着眉宇間的輕佻笑容,疏離微涼又豔色濃烈,便迷離靡麗,攝人心魂。

停在聖僧默念着四大皆空、誅邪不侵的經文的唇邊。

紅潤的嘴唇輕啓,微微吐息,仿佛吸人精魄的花妖鬼魅,若即若離似有若無的嗤笑,辍吻聖僧線條冰涼冷淡的唇。

焚蓮的經文被他打亂,七淩八落,不成語句。

他閉上的眼緩緩睜開。

看到那人退開些許,對他展顏,稠麗睫羽輕動,眨眼粲然一笑,眉宇華美,笑容清甜,嚣張輕慢得有恃無恐,卻無辜清澈。

焚蓮靜靜地專注地凝望着他,緩緩回以溫柔微笑。

縱然愛欲焚身,但愛在欲先。所以,折磨也覺得甜美喜歡。

便不想由着心魔去欺負了他。

不想見他蹙眉,不想見他流淚,只想由他戲弄玩耍,博他既甜且壞的一笑。

……

聖僧的定力太好,晏無咎早就知道,也算不上太失望。

又撩撥親了半天,趕在日出之前放他走。

想着一會兒換妖僧醒了,身體的反應若是還在,也不知道那張眼睛長在天上的冷漠面容,會是什麽難看表情?

想到這裏,晏無咎便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完了,面容慢慢收斂平靜,想起他該去見柳珣了。

……

投奔旭王最快的方法,其實不是去封莊碰運氣找什麽旭王屬下,而是直接找柳珣。

當晏無咎意識到,那個被他劫持的花魁美人是賀蘭凜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柳珣有秘密。

能讓賀蘭凜親自出手,柳珣的秘密絕不簡單。

等他和木楓到過四海一勺,确認這個主廚曾經被柳珣邀請去過別院,晏無咎還見過他。但他擅長的菜色卻并非晏無咎的喜好,而是青州那邊的特色菜時,晏無咎便大膽聯想到,柳珣宴請他的時候,還宴請了另一個,那個人很可能是來自青州的冉珩。

這個猜測在冉珩那裏得到了證實,冉珩對柳珣和他之間微妙的僵持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說明什麽?

說明,冉珩近期見過柳珣,甚至連他和柳珣的行程,也在冉珩的眼中。

說明,冉珩和柳珣之間有一個特殊的聯系。冉珩背後的主子是旭王,柳珣背後是誰,不言而喻。

晏無咎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柳珣當初會信誓旦旦地說,晏家的事情于他并不難解決。

兩個人就算狐朋狗友也好,好歹玩伴一場,那次柳珣困着他,晏無咎等了三天,他們之間便算分道揚镳了。

對于柳珣表露的觊觎,晏無咎沒有報複,已經是全了那點酒肉情誼。

若非必要,晏無咎并不想再和柳珣有瓜葛。

然而,現在事态緊急,他時間不多。

這種時候跑去封莊,在六扇門那些故人的眼皮子底下找到旭王的人,再輾轉投誠。舍近求遠不說,還極為冒險,不一定能成功。

但若是直接找到柳珣,依照柳珣的身份,在旭王那裏絕不會是個小角色。有他背書引薦,他要見到旭王就更保險了。

以晏無咎人渣本渣做派,自然不會因為利用柳珣而良心不安。他之所以不選擇這麽做,僅僅是因為,如果柳珣再挾恩圖報,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利用死他。

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太沒下限,他才生生忍住了。

但昨夜崔家那個少年,讓他見識到了真正的變态是什麽樣子的,晏無咎對自己的下限和節操突然有了自信。

他還遠遠不及,大可以再兇殘一點。

晏無咎收拾好,在濛濛的熹微晨光裏,回到了當初來洛陽時候的第一站,柳珣的別院。

……

時間回到晏無咎離開柳珣別院的那一天。

柳珣問前來報信的下人:“今天來過誰?”

下人低頭嗫喏:“還是那位青州來的公子的人,送了一套重禮,說希望公子能重新考慮,行個方便,把人讓他帶走。小人依照公子的吩咐,回絕了,打發他走。”

柳珣眯眼冷笑,這麽巧冉珩的人一來,晏無咎就不見了。

也好,在冉珩那吃點苦,磨一磨那驕縱的少爺脾氣,下次回來,才知道還是自己最好。

他篤定晏無咎會回來找他。

話雖如此,心底到底有些憋氣,若是他的能力更強大,冉珩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從他手中奪人?

他再自命清高,到底也清醒明白,旭王之所以對他另眼相待,願意給他這個面子,是看重他背後的姓氏。

少年人長大了,有了想要的東西,不會再等着人給他,而是直接将分配的決定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便開始能欣賞到,小孩子時候反感排斥的冰冷醜惡的權勢,充滿魅力和吸引的另一面。

柳珣終于下定決心,是時候回柳家了。

在那過程中,他一直關注着洛陽城的動态。

知道了洛水夜游盛宴,有人金珠擊花,一擲千金,博得崔瑾歡心。

也知道了震驚洛陽城的馬家慘案,萬頃雕梁畫柱,一夕之間成為廢墟,逼得那個人遠走洛陽的人,跪在自己姓氏的匾額上。

更知道了,旭王那邊的暗湧波動,全朝着蘭都行宮的那個人而去。

柳珣一直冷眼旁觀,不為所動。

但他知道,離晏無咎回來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可是,柳珣卻沒想到,晏無咎是這樣回來的。

他一直住在那間別院,聽到消息,立刻便奔出門。

看到山間晨霧裏的一身黛藍,如剛剛逝去的夜色,如蒼翠濃墨的遠山。

黛藍錦衣下的人,面容皎潔眉目華美,眉眼之間卻一筆陰郁淩厲,像是開在夜色裏絢爛又晦暗的花。

柳珣怔怔地看着他,半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晏無咎淡淡嗤笑一聲,冷面挑眉:“再這樣站下去,你就要等來衙門的盤問了。”

柳珣慢半拍聽懂這句話,頓時微微吃驚。

他一把拉住晏無咎的手,帶着他往裏走,冷聲叮囑看門的下人:“嘴嚴一點,今天誰都沒有來過。”

“是,主子。我們什麽也沒看到。”

一路徑直去了內堂,兩個人入座。

柳珣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才關切詢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晏無咎眉宇壓抑着一點郁色和狠厲,淡淡地說:“我殺了崔家的人。”

崔家是有名的毒蛇瘋狗,柳珣都難以抑制露出震驚的表情,随即極力鎮定道:“洛陽不能待了,我這就安排送你走。”

晏無咎聲音倦怠微啞,眉宇冷凝,冷冷地說:“若要逃走,我自己就可以,何必來找你?”

柳珣眉宇神色微變:“那,無咎尋我是要我做什麽?”

他笑了一下,溫聲說:“什麽都可以,只不過,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沒有耐心,擅自跟人跑掉了。”

晏無咎眉目矜傲淩厲,但柳珣迎着他的視線,眼底溫柔包容,并無懼意,只有憐惜和情愫。就像是看穿了他的色厲內荏,無路可走。

柳珣的溫柔和憐惜,居高臨下,危險強勢。讀作包容,寫作從容自信的占有。

晏無咎靜靜地看着他,唇角輕揚,絢麗冰冷的笑容乖張不遜:“阿珣,我有一樣東西,想要獻給旭王殿下。請你替我引薦。”

聽到旭王兩個字,柳珣的瞳孔頓時驟縮。

作者有話要說:攻略啾啾唯一的方法,就是——引起啾啾的好奇心和好勝心,然後乖乖等着被啾啾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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