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旭王這次是當真意外了。
雖說賀蘭凜是崔瑾的小舅舅, 可是別說賀蘭凜了, 就連宮裏那個女人都未必能支使得動崔家做事。
崔家的路數古怪,就連旭王這裏都摸不清,只得敬而遠之。
這樣的崔家, 絕不可能為了配合賀蘭凜就假裝死了人, 除非是真死了人。
若是這樣,旭王本該信晏無咎的投誠。
但是, 死的卻是崔權。
誰死了也不可能是崔權,崔權那麽好殺還會等到今日?
旭王忽然笑了:“崔權死了?”他臉上在笑, 眼神卻冷銳, 看着晏無咎,問的卻是傳話的親信, “怎麽死的?”
“回王爺。崔家封鎖了消息, 外面暫時還不知道。是那邊埋的影子送出的消息,說在崔家老宅的天泉池裏發現了屍體。被人用腰帶捆了手腳, 後腰的傷口裏有半截金簪, 疑似流血過多暈厥, 窒息死的。屍體身下有兇手倉促留下的外衣。當天有個叫晏清都的人從洛陽來拜訪崔五,卻在宅子裏離奇失蹤了。下人指認衣服和腰帶都是那個人的。崔家現在瘋了,下了江湖懸賞令捉拿晏清都, 說要活的。”
晏無咎神情冷靜,嘴唇緊抿,眼底像被凍住了冰霜,微微放空, 否則便要刺傷了人。
旭王看着他眉梢眼角若隐若現不穩的戾氣,似是壓着一股狠厲不顯,只有微微蒼白的臉色才能看出來那一點荏弱。
這荏弱自然非是因為恐懼而來,只是對手與他并不匹配的身份造成的不公,叫人禁不住有些憐惜起他來。
旭王揮了揮手,叫人退下。
不止是親信,連同兩個侍妾美人,最後還有被旭王看了一眼的內監總管。
在只剩旭王和晏無咎的室內,旭王若有所思着什麽,一面看着晏無咎。
“知道崔家的懸賞令意味着什麽嗎?”
晏無咎平靜地看着他:“不知道。我只知道,瘋子的話信不得。”
旭王笑了一下,淡淡地說:“有了崔家的懸賞令,本王那個小皇弟就可以去死了,崔家會袖手旁觀。據說,懸賞令可以要求崔家做任何一件事,包括讓他們弑君。”
晏無咎微微挑眉:“那崔家還好端端的活着,看來是沒有人做過這個要求了。”
但凡帝王,誰會允許這樣一個弑過君的組織好端端存在眼皮底下?
旭王又笑:“有的,但不是中原。崔家雖然是很瘋,但也很聰明,至今為止還沒有在中原生過事。所以,汴京洛陽那些無知的世家還可以随意嘲笑他們。”
晏無咎看着他:“王爺想用清都來試試,崔家會不會開啓這個禁令嗎?”
旭王慢慢向他走來,面帶微笑,眸光深沉,不可捉摸:“試什麽?試試他們會不會弑君嗎?”
他忽然哈哈笑出聲:“本王可從未想過父皇千秋,本王盼他萬歲無疆。若是他死了,那把椅子豈非坐起來,都有些無滋無味。”
晏無咎不解,這個人既然這麽自負,覺得老皇帝死了,其餘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那為什麽還想弄死雲妃的小皇子?莫非一個幼童比成年的皇子還有威脅?
他想什麽都寫在臉上。
“當然是因為,這樣可以讓他痛苦。”旭王笑着說,說完之後,笑容卻消失了。
讓誰痛苦?雲妃,還是老皇帝?
旭王已然走到晏無咎面前,成年男子的體魄比晏無咎稍高,微微垂眸,平靜地看着他:“為什麽殺崔權?”
此時的旭王并無壓迫威脅,氣質溫厚寬和,仿佛一個成熟的兄長。
晏無咎抿了抿唇,面容平靜,眉眼之間卻不可抑制露出淩厲矜傲來。這些極力隐忍了的鋒芒戾氣,自然不是沖着旭王去的。
他語氣生硬:“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是崔家的人。我殺他,因為他是個瘋子,我只是把他對我做的,還給他!”
旭王看着那張努力保持冷靜,卻還是露出兇戾怒意的華美面容,溫和地笑了一下。
他比晏清都年長了一輪還多,有些事自然一聽就懂,甚至不需要疑問,為什麽崔權會對晏清都出手,做這種事。
他看着這個人,想着若是解了那繡着荼蘼花的腰帶捆住那雙好看的手,用絲綢蒙了那雙淩厲的眼睛,放任這個人在水池裏掙紮沉浮。
溫泉水池就在這人身後不遠處,還有飄着玫瑰花和紗衣。
這樣一想,就像是已經看見了,這張華美的面容,露出兇狠淩厲的表情,被氤氲的水色浸透,最終剝下傲氣冷硬的外殼,露出色厲內荏來,唇色蒼白顫抖,有嚣張又怯弱……
旖旎冶豔,叫人蠢蠢欲動。
旭王心裏微微遺憾,嘆息,崔權真是死的不冤。
他看着這雙矜傲清狂的眼睛,這雙眼睛自然生得極為好看,只可惜,生在任何人的臉上,都不該生在叫人欲生欲死的尤物身上。
旭王既不想變成第二個崔權,也不想別人做了他不能做的事,那就只有……
晏無咎靜靜地看着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旭王:“王爺踟蹰不決,是覺得留下清都會惹來崔家的報複,還是覺得留下清都無用?”
旭王笑了一下:“清都覺得是哪一種呢?”
除了之前質疑晏清都是賀蘭凜的卧底時候,有些銳利危險,其餘時候旭王都表現得很寬和容人。
若真的是他的下屬,被他這樣親厚相待,恐怕當真會為了他赴湯蹈火,證明自己于他有用。
“王爺是個驕傲的人,若是猶豫,只可能是覺得清都無用。”晏無咎眸光清亮純淨,看着旭王的眼睛,“若是清都猜對了,王爺可否給清都一次機會,證明自己。”
旭王不置可否,伸出手緩緩落在晏無咎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晏無咎說的,自是對,也不對。
旭王猶豫的,是怎麽用他的問題。
若是放在床上,自然是千好萬好,可惜這個人必不會願意。
可若是用來殺人……旭王确實不覺得,這樣一個傲氣脾氣一樣不缺的矜貴少爺,能比得過他手底下那些亡命之徒。
旭王走回正座,輕輕動了一下桌上的珊瑚樹。
樹上的水晶玉石搖曳相擊,發出悅耳的聲音。
聽到聲音,候在外頭的內監總管立刻走了進來。
旭王擡擡下巴,淡淡地說:“鴉羽衛那群人好像還缺個頭,若是能收服,就給你吧。”
晏無咎垂眸行禮:“多謝王爺。”
旭王看着他告退離開的背影,尺量一樣恰到好處的謙恭,不多不少,像是從未真的低過頭。
“王爺既然有意,何不把人放在近前。鴉羽衛都是些三教九流,他這金尊玉貴嬌生慣養的官宦少爺,有的苦頭吃呢。”
旭王心不在焉地:“是嗎?那就等他做不下去,求到本王面前的時候再說吧。”
內監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思。
能叫旭王這般迂回,可見這個人是不識擡舉了。
……
晏無咎在這封莊行宮裏有了單獨一個院子。
此時天色已然不早了。
明天早上六扇門的人就會收到消息,崔家的懸賞令也會傳開來,而明天,若是他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旭王這裏态度模棱兩可,只差表明是拿他當花瓶。
所以,關鍵就在今夜到明天上午。
晏無咎卻什麽也沒有做,他只是走出去,在行宮外的草地上欣賞了一會兒月色。
即便不用看,晏無咎也知道,不遠處一定有人在監視着自己。
就算因為崔權的死,旭王懷疑他是卧底的疑心少了,對于一個突然來投誠的麻煩人物,必定也會花些心思盯着的。
整個封莊是一個山一樣的鎮子。
行宮坐落在最高處,他們白日走得是一條禁路,另一面六扇門等人離開的方向,才是封莊人的居住區。
晏無咎走到那條路口,卻并沒有下山。
他站在山邊,看着山下的萬家燈火,與天上的繁星相對。
月色便顯得有些暗淡了。
許久,山路上走來一個人。
晏無咎站在高處俯首,那個人走到梯田一樣與他相差一人高的地方,仰頭看着他。
這個樣子有點像清苑縣晏無咎的院子,那時候也是這樣的。
晏無咎倚在欄杆上,這個人就靠在欄杆下的花樹旁看着他。
晏無咎緩緩眨眼,笑了:“真找來了?你怎麽每次都能找到我?”
焚蓮穿着素白的僧衣,懷裏依舊抱着那盆荼蘼,這個季節也花苞半開,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眸光沉靜,專注地仰望着晏無咎:“冰玉觀音,小僧雕了兩個。鶴玉國有一種特別的工藝叫做谛聽,用谛聽雕鑄出的成對的東西,若是催動內力,一個會朝着另一個所在的方向有感應,一直跟着走,就能走到一起。”
晏無咎拿出脖子上挂着的冰玉觀音,放在耳邊聽了聽:“我怎麽沒有感覺到過?”
焚蓮也拿出自己脖子上的,輕輕垂在手心之下,他一眨不眨看着晏無咎。
不知是風吹,還是焚蓮做了什麽,那垂下的冰玉觀音果然微微往晏無咎這裏蕩了一下。
晏無咎也學着他的樣子将珠鏈垂在指下,他手中的冰玉卻紋絲不動。
焚蓮将懷抱的花盆放在地上,把自己的左手擡起來,朝他遞出。
晏無咎屈膝彎腰,将右手伸給他。
上下交握的手,一股溫熱的力量**蓮的掌心傳到晏無咎的掌心,向四肢百骸傳去。
叮。
晏無咎手中紋絲不動的冰玉觀音忽然動了,仿佛有一股力量牽引着它往下,游魚一般搖擺掙紮。
焚蓮手中的冰玉觀音動得更明顯了,像鐘擺,像秋千,越蕩越高,終于,交錯而過的時候,兩個冰玉觀音的珠鏈纏在了一起,便停止了不動。
晏無咎好奇地看着,眉眼微彎:“是有磁石嗎?”
那冰玉是一整塊玉雕的,并沒有任何雜質和中空,而且,似乎沒了內力就不會有感應。
晏無咎觀察的時候,他的右手還握在焚蓮的左手裏,被輕輕的握着。
焚蓮眸光靜谧安寧,靜靜地看着他:“出了什麽事嗎?”
因為,剛剛從山下走來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晏無咎的身影,感覺那個人好像有些寂寞。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胸口就悶疼起來了。
焚蓮專注地看着他:“小僧可以為你做什麽嗎?”
晏無咎似笑非笑,緩緩眨眼:“若是會讓大師破戒的事呢?”
焚蓮眼眸輕眨,平靜認真地說:“無咎曾說,小僧是因你而入佛,無咎就是我的戒律。所以,什麽都可以。”
縱使什麽也不記得的時候,看到這個人,他也依稀記得的,他是為了這個人而來的。
所以,“無論什麽都好,想為無咎做些事。”
他看着那雙溫柔清亮的眼眸,說出昨天忘記了沒有說的話:“我喜歡無咎。也想被無咎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春天來了,孤孤在努力修仙粗長,但是小天使們漸漸不喜歡說話了,有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