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喜歡無咎, 也想被無咎喜歡。
晏無咎笑着,将這句話在心上重新緩緩念了一遍。
他垂眸看着, 交纏在一起成一條直線的兩個冰玉觀音,夜色裏好像發着月色一樣溶溶的光輝。
和尚的目光專注而安寧, 并無期待也無失望。就像是,僅僅是想說出這句話讓他知道, 對于他的回應, 又或者沒有,都并無所執。
晏無咎分開冰玉觀音, 輕斂的睫羽散漫擡起笑道:“無咎當然喜歡你。”
如同一陣夏末的山風吹過了臉龐。
和尚的眼眸,那一瞬清亮像有星光。
晏無咎的手從焚蓮的手中抽離,從頭上取下一枝烏木一樣的簪子。
簪子的尖端看似圓潤,卻極為鋒利。
搭在晏無咎的手腕上,輕輕一劃便有細細的血線滲出, 很快墜成一串往冰玉觀音上流去。
焚蓮一驚,立刻抓住他的手, 想也不想去吻住那傷口。
鮮血便沾在他的唇上。
即使是晏無咎自己的血, 他也蹙着眉一臉不耐, 等着焚蓮止住傷口。
被舌尖觸過的手腕有些酥麻,他不由動了動, 反手抓住焚蓮的手,也用簪子抵着他的手腕。
晏無咎看着眼神迷惑不解,卻毫無反抗看着他的和尚,輕輕地說:“這是結契, 願意嗎?如果點了頭,蓮蓮的內力就會借給我用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只手自己便迎着簪子劃下,傷口又深又長。
晏無咎垂眸,眉宇微皺,将唇貼到焚蓮的手腕,舌尖輕抵。
忍着不适,将腥甜的血液吞下。
他本不知道到哪一步才是契約成立,然而很快便感覺到一股滾燙的熱流随着喉嚨一路往肺腑湧去,落到丹田,再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晏無咎頓了頓,沒有理會那在體內肆虐的炎陽內力,拿出帕子仔細地将焚蓮的手腕包紮好。
他蹙着眉,卻是挑眉笑了一下:“自己撞上來做什麽,劃得這麽深。”
他嘴唇上還沾着一點焚蓮的血,焚蓮伸手輕輕撫去,也沒有弄幹淨。
和尚靜靜地看着他,下一瞬,晏無咎便唇上微微一涼,被人親了。
晏無咎站在山崖邊,焚蓮站在下面手臂伸直,才叫屈膝半蹲着的晏無咎輕易觸到他的手腕。
這樣的情況下來親吻他,就太考驗對方的輕功了。
晏無咎失笑,眨了眨眼,看着瞬間已經回到原位的和尚。
“可以了,快走吧。不然身後那些尾巴要發現不對了。”
焚蓮沒有動,專注地看着他:“明天,也能來見你嗎?”
晏無咎眨眼點了頭,笑容微深:“明天以後,大約會一直見了。”
契約成了,和尚就是家養的充電寶了,自然要盡力做到随身攜帶,随用随充。
焚蓮的眼睛瑩潤微亮,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晏無咎看着他抱着花盆,消失在山道上的身影,站起來的時候,身形微微一晃。
滿目晦暗,仿佛有斒斓星光撞碎河面。
他自嘲一笑,若是這會兒沒站穩,那真是要摔下去了。
摔下去,也沒人能接住他。早知道,不該叫那個和尚走那麽早。
他用力眨了眨眼,等那陣氣血不暢過後,便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身體每一寸,目之所及,仿佛整個世界瞬間都清楚深刻了許多。
瞬間得到遠遠超越自己所有的力量,感覺極為美妙,讓人錯覺,可以為所欲為。
他笑了一下,轉身望向那座燈火之中的封莊行宮,眉目淩厲而冷靜。
黑暗裏負責監視他的人,頓時腿腳一軟,被寒芒貼着後頸的懼意襲來。
……
晏無咎昨夜自是無須做任何安排,只因為他早已安排妥當。
在他和柳珣來封莊的路上,晏無咎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讓季家抽調離封莊最近的人手,運送來一箱黃金。
第二件事,是讓季家舅舅的镖局聯系他們豢養的江湖高手,選出兩名武功最高的人,給他們兩個選擇。一箱黃金,或者平步青雲,得到被直接引薦給旭王的機會。
于晏無咎而言,只要過了旭王那一關,無論是什麽樣的考驗,都無需耗費心神。
絕大多數問題,都能用金錢解決。
而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通常都不是什麽問題。
征服一群江湖草莽,其實很簡單,就算沒有焚蓮的內力,晏無咎也能輕易做到。
任何人只要有了**,就會變得極其脆弱,即便是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而能投靠旭王的武林高手,他們的**只會更好打發。
旭王抛給他一個群龍無首、龍蛇混雜的鴉羽衛,這樣的考驗簡直是太小看他了。
被當做花瓶,晏無咎心情很不好。
所以,心情不怎麽好的晏無咎改變了計劃,他沒有直接進去那群鴉羽衛的院子。
而是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外面,吹着夏末清涼的晨風,靠在椅子上,欣賞着天邊的朝霞雲彩。
耳邊,是一牆之隔的江湖。
兩個沉默寡言的高手在他面前微微一禮,遞給他一個名單,請他示下。
名單上便都是院子裏那群等着給晏無咎下馬威的江湖人的資料。
晏無咎眨了下眼,并沒有接,淡淡地說:“你們看着辦吧。只有一點,我不喜歡血淋淋的東西,聽說這裏面有位英雄喜歡拿人的眼珠子當下酒菜。替我問問,他自己的眼珠子味道如何?”
兩位高手對視一眼,低頭應是。
很快,牆裏面傳出來叫嚣的哄笑聲,有人嘲弄那位新來的鴉首大人自己怎麽不敢出來,又不是個閨閣小姐。
粗鄙惡意的話語沒有讓晏無咎的神情有絲毫變化,因為很快,那些哄笑便會變成慘叫。
不多久,有人出來複命。
那人身上幹幹淨淨的,只有臉上濺了一道血,隔着些距離也感覺到一股殺氣騰騰的鐵血腥味傳來。
“少爺,打掃幹淨了。”
晏無咎微笑颌首:“辛苦了。”
笑意并沒有進入眼底,那張百無聊賴近乎心灰意懶似的臉,矜傲冷淡,眼中什麽都沒有映入。
當晏無咎走進院子裏的時候,地面顯然已經被打掃過了。
一群負傷的江湖人,一臉陰狠不甘地盯着他,雖然沉默不語,卻并無多少服氣。
地上躺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帶着單只眼的眼罩,另一只眼睛是個血洞。
晏無咎瞥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移開。
出來報信的高手重新擺好了椅子,他便興致缺缺地重新坐回去,靠在椅背上,一臉寡歡無趣。
人群裏還好端端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面帶三分笑意,衣衫齊整,舉止有度,仿佛某個江湖名門正派出身的青年。
一個是面容陰冷淡淡,瘦削蒼白,看似草莽不羁,卻自有幾分雍容大氣的北方豪客。
一般的江湖人,尤其是混黑道的,若不是得罪了人,或是混不下去,很少有願意跟官府中人打交道的。更何況投到權貴門下當走狗,一向會被同道中人看不起。
這一點,單看連六扇門都被江湖人诟病,就能知曉。
但也有一大部分人,就是奔着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來。
同樣的,這些人手底下的武功也都不會弱到哪裏去,最為要命的是,手底下都沾染過人命。
叫一個太平環境裏長大的富貴公子來統領他們,就像是叫一只羊領導一群餓狼。
縱使是晏無咎的手下将他們逐個碾壓過去,他們也心口皆不服。
更何況,他們顯然還有兩個人好端端站在那裏,被沒有被碾壓。
眼下,這些看似噪雜紊亂的群體,就隐隐以那兩個人為首,目光挑釁地看着晏無咎。
當看到晏無咎身上那身鴉羽圖案的衣服,眼神頓時越發尖銳熱切起來。
旭王府專為統領準備的衣服,金線暗繡,漆黑嚴謹,繡着烏鴉墨羽。
莊重肅殺,精致而且華麗。
穿在晏無咎身上很好看,好看得有些華而不實,如同博古架上的貴重藏品。
晏無咎看着他們的眼神,緩緩眨眼,淡淡一笑:“想要這身衣服?”
他們哪裏是想要衣服,是想要衣服代表的身份和權勢。
若不是剛剛被晏無咎的兩個手下實打實碾壓過去,他們這會兒只怕忍不住會說出什麽難聽話。
晏無咎摘下那精致的烏紗帽,拿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
他忽然笑了一下,淡淡地說:“真難看。”
他的相貌神情,便是什麽都不做,只是站在那裏就已經拉足了仇恨。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簡直叫人氣得翻白眼。
人群裏便喊道:“別以為你的人打贏了我們,你就能坐穩這個位置了。這裏還有人呢!”
“小少爺,連只雞崽子都沒殺過吧。”
他們是第一次見這種人,派人把他們挨個揍一遍,殺了他們的人,居然還嫌髒,先把地洗一遍,才肯屈尊降貴走進來的。
比旭王的排場都大。這哪裏是當統領的,分明是來當祖宗的。
見了廬山真面目,果然,一個金尊玉貴嬌生慣養的二世祖,目中無人的清狂矜貴模樣,簡直讓人牙癢癢。
晏無咎側首望去,看着那毫發無傷的兩個人,他笑了一下,笑容在那張冷面矜傲的臉上沒有停留一瞬便消失了:“說得也是。”
這兩位自然是單獨留下來的。
因為這些人的确沒有說錯,就算晏無咎的人能把每個人都打服,只要不是晏無咎自己叫他們畏懼,他們也不會真的服他。
這兩個人,本就是留給晏無咎來殺雞儆猴的。
他站起來,對着那兩個人緩緩眨了下眼:“我這個人,實在讨厭打打殺殺的很,一不小心便要沾上血腥,難聞極了。”
他伸出一雙毫無瑕疵的修長雙手,一雙極為好看,一點也不像一個習武人的手,對他們淡淡地說:“那就,速戰速決吧。”
這意思竟然是要以一敵二。
抱劍的青年玉樹臨風,一副武林名門做派,沒有表情便生三分笑意:“在下蘇見青,得罪了。”
另一個瘦削蒼白,卻氣度雍容的人也擡眼,寡言少語的樣子:“樊雷。請了。”
“樊雷。”晏無咎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剎那溫柔。
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的。
晏無咎微微偏了偏頭,長眉微挑下壓,眉眼線條瞬間淩厲陰鸷。
下一刻,三個人便戰作一團。
蘇見青的武器是君子之器的長劍,樊雷以拳為武器,晏無咎看上去似乎也是赤手空拳。
晏無咎的做派實在不像武林高手,所有人看到他要一個人力戰另外兩位高手,都有些不可思議。畢竟,連他的屬下似乎也沒能奈何那兩位。便是真的打起來,他們也覺得晏無咎不出三招必敗。
但是,眼前的一切卻叫他們瞪大了眼睛。
那道玄衣身影速度極快,竟然身影快如鬼魅,游走在另外兩個人之中,簡直就像是林中漫步一般。
晏無咎的武功本沒有那麽高,他前二十年沒遇見焚蓮之前,不過是跟着當地駐軍教頭們學習。比那些狐朋狗友強,也不過是随意跟着舅舅家的镖師們學了些,也都是江湖上不難接觸到的基礎功法,連他自己也沒有當一回事。
直到遇到焚蓮,受到頂級高手一兩個月的突然拔高訓練,也不過是徒有其形。
可是,昨夜他與焚蓮的儀式,是讓焚蓮所中的雨霖鈴蠱毒認主。焚蓮心甘情願,便自然将自己的內力渡去,借給晏無咎所用。
所謂武功,唯有內力才是關鍵。
更何況,焚蓮何等高手,修習的更是中原頂級的武學。
有了深厚的內力,便是晏無咎手無縛雞之力,此刻也能輕而易舉看穿所有人的舉動。
他眉眼淩厲,眼神冷淡,眼中卻沒有任何銳利。
但是交手的兩個人立刻就看出來了,晏無咎的攻勢不快,一旦出手,卻是招招致命的打法。
這是打定主意要他們的命了。
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卻是不約而同急速後退,與晏無咎拉開距離,下一瞬,立刻幹脆果決單膝跪地俯首。
“拜見鴉首大人。”
笑話,他們不過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誰想要鴉首這個燙手山芋的位置了。若是當真想要,會放着那個獨眼龍不管,等到今日?
哪裏犯得着為了這個,就這麽當了儆猴的雞,豈不冤枉。
晏無咎剛剛體會了一把這內力該如何使用,漸漸找到了感覺,剛想試試大殺四方的滋味,哪裏想到那兩個人忽然一齊認了輸。
他面無表情站在那裏,就像一只看到爪下的魚忽而溜了的貓,滿臉不高興地眯了眯眼。
但是,對手已經當衆跪地臣服。人家這樣識時務,他總不能多此一舉趕盡殺絕吧。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打得正酣,這兩個人怎麽說認輸就認輸了?
可是,連武功最高的兩個人都跪地效忠,他們還能如何?
反應快的立刻跟着跪倒在地,一起跟着:“拜見鴉首。”
其餘人聽了,立刻三三兩兩跪倒:“唯鴉首大人馬首是瞻。”
晏無咎面無表情看着跪倒一地的人,眼底的百無聊賴更甚。
他看了看那兩個跪得恭恭敬敬的人,一語不發轉身向外走去。
還沒體會過力戰群雄的快慰,先體會了一把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晏無咎一臉冷漠往外走的時候,手下立刻低聲詢問:“少爺,還要不要……”
晏無咎目光放空,什麽也沒有看,點了點頭:“繼續。”
于是,仆從按計劃,吃力将搬來的那一箱黃金傾倒在地:“這是鴉首大人賞你們的。日後好好當差聽話,大人還有重賞。”
頓時,身後一片山呼海嘯的狂熱崇拜,幾乎破音:“誓死追随鴉首大人!!”
一群聲嘶力竭的彩虹屁:“誰敢不聽鴉首大人的話,我XXX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晏無咎頓了頓,忽而覺得他好像多此一舉了,一箱黃金就能解決的問題,要什麽武功?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在下冷淡》的43章也寫了這一幕,是另一種發展角度,感興趣可以看看。
這章很難寫,因為已經寫過了一次,想要不重複自己寫出彩,就要耗費更多心神。
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喜歡抄襲,我抄我自己都覺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