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試你怎麽知道呢。”
戴一兩只手撐在他胸上,不讓他繼續靠近,然後突然想到上次在夜市,自己也是這樣,在裴單懷裏。他手上突然使勁,推開了他。
容平沒有防備地往後踉跄,靠在了辦公桌上,肯定地說道:“你想到誰了。”他有些邪氣地笑了:“他也這麽抱着你,是不?”
戴一沒吭聲。
“但你們沒在一起,你早上打量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單着的。”
“我喜歡他。”
“我知道了。”
容平簡直收放自如,先表示了自己不會用老師的身份威脅他,話鋒一轉又邀請他共進晚餐。
戴一沒有答應,回寝室了。
他今天和容平說完就清醒了——“我喜歡他”,心動的感覺是無法壓制住的,仿佛所有的愛情小說裏的描寫都在一瞬間明白了。
打開微信,翻到和他的聊天界面,兩個人自從假期見面之外,一直沒有聯系過。
他退縮了,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他一直從未想過談戀愛,覺得那是有錢人才可以有的浪漫故事,只要這樣有個人可以想着就足夠了。
想着想着,裴單就發了消息過來,約他明天晚上出去看電影,一個新影片,叫《綠皮書》。
戴一覺得應該拒絕他,不再和他産生交集,但是他做不到,他想和他一起,随便做什麽都好,只要能看見他。
漆黑的放映廳,兩個人認真地看電影。
兩個男人,看兩個男人放下偏見,放下防備,互相袒露出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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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之後,戴一頭有點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看見站在走廊裏的裴單,在昏暗的燈光下,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過來。
他笑着走過去,兩人走出影院去吃飯,邊吃邊聊剛才的電影。
戴一吐槽得很犀利,兩個人笑得停不下來。
突然,裴單斂了笑,認真地說:“剛才電影裏有一句臺詞我非常喜歡。”
“哪句。”
“世界上有太多孤獨的人害怕先踏出第一步。”
戴一怔住了,感覺他認真的樣子像是意有所指,但又害怕是自己多想。
裴單重複一遍:“第一步。”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戴一沒有立刻回答。
回到寝室後,他想明白了,會不會他也喜歡我,和我一樣在隔岸觀火?等我,等我下周就去和他表白吧,我找不到借口了,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周末,戴一回家了,媽媽在家裏哀聲嘆氣,最近皮草店裁員,她失業了。
她坐在屋裏床上打電話:“喂,陳姐啊,你認識哪招工的嗎?
“原來那個地方有年齡限制嘛,前兩天就不幹了。
“上次你說的那個待遇挺好的那個地方現在還招人嗎?
“啊…要35歲以下的啊。
“行,你聽說啥招工的和我說啊。
“這不孩子還念大學呢,我咋地也得有個工作啊。
“行,有空聚聚,好了,拜拜啊。”
“喂,李姐啊,你認識……”
……
戴一輕輕地走過去,抱住了她。
她依就在打着電話,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
…
回學校的時候,戴一去了系裏的兼職群,領了幾篇稿子,去圖書館開始做筆譯。
翻譯完之後,戴一收拾好電腦乘電梯下樓。
電梯門開了的時候,裏面容平正在解領帶。
戴一假裝沒看到,上去之後就背過了身,然後聽見他說:“吃晚飯了沒。”
“正打算去吃。”
“我也是,一起吃吧。”
戴一沒有拒絕。
第二天早上,戴一清醒了的時候,發現自己沒在寝室。
一間卧室,很大,很亮,很整潔。
卧室的門開了,容平走進來,已經收拾整齊:“昨天晚上你醉了,送回寝室不方便,就把你帶回家了。”
戴一沒有吭聲,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痕跡。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容平過來要扶他。
“別過來。”戴一頭痛欲裂,只覺得腦子要炸開了:“你離我遠一點。”
“昨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不要提。”戴一覺得嗓子緊,差點吐了出來,急忙捂住嘴,低頭不動。
容平拿起床頭的水,遞了過來。
戴一狠狠地把杯子打碎,喘上來氣了:“你真卑鄙。”
“你真天真。”
“你裝得挺像好人。”
“好人?”容平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大笑了幾聲:“是裝得挺累,但是睡到你這樣的貨色,挺值了。”
戴一幾次提起拳頭,都因為頭疼放下了,慢悠悠地開口:“你就是一條陰溝裏的臭蟲,披着張人皮就得意到不行,真是讓聖母都可憐不起來。”他看容平臉色發黑,顯然沒聽過別人這麽罵他,接着說:“你覺得你能傷到我了?”
“你不害怕嗎?我手機裏可是還有你的照片。”
“不。你是前途無量的大學教授,而我呢?不過是個家裏沒權沒勢的可憐學生罷了。”戴一雙眼放空,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我的未來不知在何處,但總歸不會太好,你要是敢給第三個人看我的照片,我不會到處舉報你,也不會受你威脅害怕你,我只會——”他舔舔嘴唇,直視着他,拉長了聲音:“和你一起下地獄。”
容平還在笑:“你不會,你還有你的家人,還有你喜歡的那個人。有念頭的人是不會想死的。”
戴一也笑了:“我要是沒讀過書,就是妥妥地地痞無賴,一家都是那種。為了報複你,惡心你,我可以舍下自己,知道嗎?小心被我反咬。”
容平皺了眉,思索了一會兒才漸漸松開眉頭:“是我低估你了,你不只辣,還有點嗆人。”
“把照片删了。”
容平沒有生氣,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開手機,删了照片:“真是難馴服的小東西。”
戴一沒有再和他吵什麽,穿上衣服直接出去了。
出來之後,他更加惡心,趴在小區的垃圾桶前,幹嘔了幾聲,接着搖搖晃晃地走。
剛才和容平說的那些話震住了他,也震住了自己。現在獨自走在大街上,眼眶忍不住微微發酸,憑什麽他遇到了這樣的事?為了勤學打工翻譯幾篇稿子,受了這麽多委屈,有錢人家的孩子怎麽就遇不到?
他怨恨容平,也怨恨家庭,像一只猩紅了眼的困獸,咆哮張開嘴,撞在欄杆上,涎水順着獸牙滴落,混合着淡淡的紅色,是從身體裏面出的血。
他又蹲在路邊幹嘔了起來。
手機響了,是媽媽,她高興的說,自己在熏臘店找到了新工作。
戴一忍住想哭的欲望,恭喜了她。
媽媽沒聽出來什麽,還在電話那邊繼續說:“你要想去哪裏玩就去,看你天天悶着,也不知道出去轉轉。”她感嘆了一聲:“媽媽找新工作還是挺容易的,家裏邊還有錢,你不用擔心。”
戴一心想,你為什麽不早一點說,你早一點說我就不用去翻譯稿子,就不會遇見容平。
他感覺周圍高層像是冷冰冰的栅欄,扭曲着把自己關在這裏,不得動彈。
媽媽還在那邊興奮地講着新工作。
但他只是平靜地對着話筒說:“我要上課了,拜拜。”
窒息,大腦一片混亂,仿佛溺在了水裏,最後還是交感神經興奮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心裏有個聲音說:去洗澡,洗個澡就好了。戴一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睡着。
夢裏的他站在了電梯門前,等着電梯的到來。
戴一看着自己走進電梯,和容平一起去吃飯,吃到一半起身去衛生間。
等到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視角就變了,變成坐在椅子上和容平面對面,端起了酒杯。
容平一飲而盡。
戴一盯着那杯酒,旋轉的泡沫像一個支離破碎的夢,他心裏大喊着不能喝,不能喝!但是身體開始不聽使喚——與其說是身體,不如喚其為束縛的牢籠。
他的這杯已經見了底。
接下來就是畫面一轉,是容平大汗淋漓的一張臉,從上方俯視着。
戴一終于揮出了拳,将他掀翻在地,打得支離破碎,但是沒有用,下一刻那張臉又彙聚在了上方。
夢裏的容平張牙舞爪,鐵青着臉,嘴裏說着下流的話。
戴一咬咬牙,又揮出了拳頭。
打了一千次,一萬次,他數不清了,但是沒有停手。
大約淩晨兩點多鐘,他醒了,摸了摸濕漉漉的枕頭,原來還是哭了。
摸了摸床邊,kindle正在充電,他翻開《白夜行》接着看。
書裏面有個小女孩也遭到性侵犯,然後不敢躺在床上睡覺,女主為了幫助她克服恐懼,自己壓在了她的身上說:“如果害怕就想成是我,想成是我壓着你就不會害怕了。”
戴一清醒着哭了。
他既憤怒又害怕,而且還厭惡着害怕的懦弱的自己。
要怎麽辦才好。
對了,如果把這個人想成是裴單的話——他閉上眼睛躺下去,裴單壓在身上靜靜地抱着自己,他不會亂動,就像一個港灣,平靜和煦的港灣。
他一覺睡到了天亮,沒有再做噩夢。
他自救了。
戴一坐在床鋪上低頭,就像亂世佳人結尾時,斯嘉麗對自己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對自己說:“戴一,你是勇敢的人,你不會害怕困難。”
這段不堪的回憶壓進了心底,成了一塊疤,再也不會揭開。
沒過兩天,裴單約他一起去海洋館玩。
兩個人頂着大太陽到了館裏,熱騰騰的一身汗被空調的冷風吹散,舒服極了。
他們并排走在館裏,手背擦過手背,穿過長長的走廊,有帶着夜光的水母,有橋下張着嘴的鯊魚,還有五光十色的海底通道,到虎鯨館的時候,戴一抓住了旁邊又一次蹭過的手。
裴單沒有躲,而是輕輕的反握住:“我最喜歡虎鯨了。”
兩個人吃午飯的時候,松開了手。
裴單問:“要不要去看動物表演。”
戴一搖了搖頭:“聽說動物表演挺殘忍的,咱們別去了。”
“我知道,我從來不看。”裴單罕見地急着解釋了一下:“但是如果是給你表演的話,我覺得可以。
“可能是我太唐突了,抱歉吓到你。
“我想把所有東西都給你,不論好的壞的,而且我還想從你那裏得到所有,不論好的壞的。
“但是每次我想試探你一步,你就躲開了。
“能不能稍微給我一點機會,向我展示你。”
戴一聽到他說出來這麽一大段話,有些驚奇,原來他也是這種感覺嗎。
餐桌靜了,兩個人都是欲言又止。
但是又誰都沒有說。
戴一回去之後窩在被子裏揉腦袋。
寝室長風風火火地走進來,說:“咱們學校舉辦了一個征文比賽,題目為改革開放七十周年,每個人都得交一份,題材不限。”
玩游戲的室友摘下耳機:“那得咋寫啊?”
“愛咋寫就咋寫呗,反正匿名,湊個數就行。”
戴一想了想,打開電腦,拿出鍵盤噼裏啪啦地敲了起來: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貪婪地想和他在一起。
想帶他去游樂園,
買下所有的氣球;
在孤島上插上旗幟,
建立兩個人的伊甸園。
快看我們的‘國土’,
就像諾亞方舟一樣,
每個動物一雌和一雄,
而人類只有我們兩個,
坐在沙灘上看星空。
曾有個人和我一樣,
他寫的是如我所想:
‘如有天孫錦,願為君鋪地。
鑲金複鑲銀,明暗日夜繼。
家貧錦難求,唯有以夢替
踐履慎輕置,吾夢不堪碎。’
戴一剛寫完詩,裴單發來了消息:“猜猜上學期我的行為心理學多少分?”
“多少?”
“六十分。”裴單此刻也躺在被窩裏,拿着手機靜靜地輸入:“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六十分。”
戴一心想這是要幹什麽,難不成今天去海洋館是興師問罪?只得得發過去一個阿拉斯加流口水蕩秋千的表情包過去。
結果裴單飛快地發過來一長段話,讓他愣住了。
裴單這邊看見那個表情包之後,飛快地打開備忘錄,把想了好幾天的話發了過去:“我從小到大,幾乎門門學科都是很高的分數,但是行為心理學,我只有六十分。
“後來我想明白了,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百分百優秀,可是到了你的身上,我再努力都只能勉強及格。
“因為我們兩個之間,光靠着我自己努力是不夠的,我們加起來才是完美的100分。”
戴一看明白了,即使說得太委婉,他也明白裴單覺得自己不夠坦誠。
心裏卻仿佛有個聲音說到,他嫌你不夠坦誠,就坦誠給他看,把你的內心的痛苦剝給他看。
戴一發出了一段話:“你不用試探了,我是喜歡你,但是我沒有想着和你在一起,我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愛在我這裏,永遠沒有錢重要。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我們不合适。”
裴單回複過來:“因為你是40分的愛人,我是六十分的愛人,我們正相配。和我在一起吧,我帶你看不一樣的世界。”
戴一将所有的顧慮都講了出來,毫無隐瞞。
裴單聽過之後,寬慰他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自己能管理好自己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戴一聽明白了他要說什麽。
裴單又開始聊起自己:“我媽媽是搞科研的——每年假期出去都是和她們隊裏一起走的,爸爸經商。從小我的生活就沒有太大的變數,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我有時候甚至會想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麽,直到我遇見了你,才有了第一次心跳,第一次呼吸。”
兩個人就這樣确定了彼此的心意,走到了一起。
沒過幾個禮拜之後,兩個人一起去圖書館上自習。
戴一噼裏啪啦地敲鍵盤,裴單悄悄地遞過去一張紙條:親愛的,幹什麽呢。
他悄悄地做口型:“做筆譯。”
裴單只好轉戰微信:“做筆譯幹什麽?”
“我想和家裏斷了聯系。”
“……”
“我想出櫃,現在開始攢錢,等一畢業就出櫃。到時候家裏就不要我了。”
裴單發一個小熊貓涮棉花糖的表情包過去:“我出櫃的話,家裏也不要我了。”
“……”
“而且我要是沒錢了,我老婆就不喜歡我了。”
“……”
“騙你呢,我已經和他們兩個說完了,都很期待見你呢。”
戴一看着那個改成了兩只虎鯨躍水的頭像,還是覺得很奇妙。
我在白夜裏行走,他想,或許你就是代替了太陽。
在他的電腦裏躺着一封不必送達的信:
從小家裏對我說,要學會獨立,不要相信任何人,自己才是最可靠的。我深受其影響,從來都害怕與人打交道,更沒有想過有愛情。
後來當我發現,他們要求我獨立,是不想對我付出什麽,是想讓我自生自長,曾一度十分迷茫。
有幸遇到了你,我亦是有了第一次心跳,第一次呼吸,你不像是太陽,更像是大海,滲進了土壤,将被困在泥洞的我解救,重獲自由。
遺憾做來路,玫瑰此餘生。
謝謝你,我的虎鯨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有意見請輕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