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契獸（一）

入秋的月夜寒涼如水，草葉尖上都凝結了一層薄霜，黑暗之中，一道小小的四足身影蹒跚而行，終于在漸亮的晨光中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路邊。

天色越來越亮，兩匹白色的馬發現了暈倒在路邊的小獸，停了下來，其中一匹馬嘶鳴了一聲，前蹄人立，疏忽之間，化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對另一匹馬道，“是只小白虎，要送去虎族據地嗎？”

另一匹馬也化成了一個年輕男人，他蹲下身去撥了下那只暈倒的小白虎，小白虎被翻過來露出了肚皮，年輕男人指着小白虎肚子上一道傷疤驚訝道，“你看這個。”

另一男人伸手，按了按小白虎的傷疤之處，嘆道，“果真是被拔除了契芽，下手的家夥可真夠狠的。”

“那還要送去虎族據地嗎？”

“送吧，有沒有契芽都是他們虎族的獸人，總得給他們送回去。”

兩個男人變回白馬，其中一匹白馬将小白虎馱在背上，馬蹄聲逐漸遠去。

白炎是被痛醒的，他睜開眼，看見族裏的醫師正在用針紮他的爪子，他嗷嗚叫了一聲，男人停下動作看過來，“醒了，怎麽都弄不醒你，只能紮上一紮。”

白炎翻了個身蜷成一團，舔了舔冒着血珠的爪子肉墊。男人收起了針，“醒了就回去吧，那麽多幼獸一起出的遠門，就你走丢了，還被拔了契芽……”男人搖了搖頭，沒把話說完，但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契芽被拔，對于原本還有機會成為契獸的幼獸來說，實在無異于滅頂之災。就算白炎原本天賦上佳，極有希望被契者選中成為契獸，如今他也失去所有可能了。

生活在東方南方城池之中的契者，他們不像獸人有獸形和人形兩種形态，他們只有人形不會變化，但他們擁有操控風，火，水，土等自然之力的神力，是天生的強者，其中神力越強的契者擁有最高的地位，但是契者生育不易，所以人口很少，與之相對的，是人口密布的獸人。

獸人的壽命很短，如虎族二十餘年的壽命在諸多獸族之中已經算是中上水平。他們的幼年期大概只有四五年，五年之後便會進入成年期，幼年期只有獸形，成年之後便可以化為人形，可在兩種形态之間變化。

對于幼獸來說，契芽是他們全身上下最重要的地方，成年後，契芽會自動脫落，所以，只有幼獸可以與契者結契，成為契獸。契獸是契者的跟随者，結契後也可以操控自然之力，為契者戰鬥，他們同契者一起生活在城池之中，享受遠比獸人據地優渥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可以與契者一樣，擁有百餘年的壽命。

虎族獸人的獸形大多都是黃色毛發，從發白的淺黃色，燦爛的金黃色，到偏褐的深黃色，像白炎這樣的白色小老虎極其少見，也因為這份與衆不同，白炎是只一出生就被抛棄的小老虎，在同齡的幼獸之中，也向來都是被排擠的那一個。

白炎回到了他簡陋的窩棚，趴在地上舔身上的傷口，小腹的疼痛不斷昭示着他失去契芽的事實，白炎發出了悲痛的嗚咽聲。

小白虎的奔跑速度、咬合力在同齡的幼獸中都是佼佼者，他原本是極有希望成為契獸的，白炎是那麽渴望離開虎族據地，離開這個對他來說并沒有多少美好回憶的地方，去到傳言中街道寬敞、殿宇巍峨、景色美輪美奂的城池，那裏，有着獸人們做夢都想象不到的一切。

幾天後，來自焱天城的十多駕車辇來到了獸人據地。焱天城是南方最大的幾座城池之一，其中以火系契者為主，所以歷來挑選的契獸都是虎族、獅族、豹族、猞猁族等火屬性獸人。巨大的車辇轟隆隆停在獸人據地外，車辇足有三層樓高，裏面也确實分成了上下兩層，有樓梯相通，下面安了幾百個輪子，由火屬性礦石産生的動力前進，一動起來轟隆作響，足夠容納數百只幼獸，而這樣的車辇，來了十多架。

虎族據地，大半的幼獸排着隊上了焱天城的車辇，剩下的會去往燎空城，也是一座以火系契者為主的城池。這樣的分流并非随意而定，在虎族內部也有脈系之分，有的脈系已有族人成為焱天城契者的契獸，這些脈系便會更多的前往焱天城，時間長了，虎族內部大的一些脈系，在焱天城內也有了依附于位高權重強大契者的契獸，有了錯綜複雜的關系網絡，這些脈系的幼獸便會全數送往焱天城。有別的脈系在燎空城也是如此。

白炎這樣被抛棄的幼獸，自然是沒有什麽脈系所屬的，他也分不清焱天城燎空城的車辇，追着其中一架，趁負責點名單的契獸不注意，鑽進了車辇。

怕被認識他的幼獸發現被趕出車辇，白炎爬進堆滿礦石的隔間，将自己藏在礦石堆裏。車辇走了好幾天，其他幼獸都有食物，白炎只能趁負責在車辇的動力倉內添加礦石的契獸偶爾離開的時候，鑽出來在他的杯子裏喝幾口水，在他的熟肉塊上撕下一條肉。

能掩蓋他的礦石被用得越來越少，白炎緊張地将自己團成一個球，幸好，在礦石用盡前，車辇抵達了焱天城。

白炎身上白色的絨毛沾了礦石的煙灰色，不過他本來就是白毛黑灰色條紋，也看不太出來，等所有幼獸和契獸都離開後，白炎也爬下了車辇。

白炎記得以前聽族裏的老獸人說過，待選的幼獸會被集中送到一個龐大的場地上，分批賽跑、對打等，場上會有很多契者，他們會從獲勝的優秀幼獸中挑選自己的契獸。白炎依然不曾死心，他暗暗地跟到了挑選契獸的場地上。

虎族、獅族、豹族、猞猁族的幼獸都會被送到這個場地上，此刻場地內只有虎族幼獸，分批賽跑的幼獸從起點開始奔跑，很快就有幾只從大部隊中脫穎而出，不遠處，其他批次等待賽跑的幼獸中，幾只毛色金黃的幼獸竊竊私語道，“跑最前面那只，怎麽看着那麽像廢白？”

“不可能。”另一只否決了他，“廢白不可能來焱天城。”

“我看不太清，好像是比廢白灰一點，不過族裏還有其他白毛嗎？”

幾只幼獸都不确定，虎族據地內群山錯落，地域廣袤，獸人數量又多，他們這些幼獸所熟悉的也就是居住的一片地方和相熟的一些脈系，自然不可能認得族裏每一只幼獸。

跑道上，那只毛色特別的小老虎已經遙遙領先，前排幾個契者已經讨論起了他。

契者的座位代表着地位的高低，最強者總是擁有優先選擇契獸的權利，靠前一位中年契者點頭道，“這個奔跑速度很少見，爆發力比前幾批的水準都要來得高，一會帶他過來我看看。”

坐在他右後方的一名女契者伸手搭在他肩上，“許莊主，這毛色在火屬性獸人中很罕見，我喜歡得很，你就別和我搶了嘛。”

中年契者對她的媚笑毫無反應，“足夠強的幼獸，我不會讓給你。”

說話間，中年契者的契獸已經将贏了賽跑的幼獸帶了過來，白炎乖乖蹲坐在幾個契者跟前，過來的路上，中年契者的契獸已經告訴過白炎，他的主人，蝕日莊莊主許陽，焱天城數一數二的強者，對白炎的表現很是滿意，能被帶到契者跟前的幼獸，都是有希望成為契獸的幼獸。

許陽對帶白炎過來的契獸道，“你化原型，不要控火，試一試他。”

契獸領命，化成了一只成年老虎，黃褐色的毛發随着他的吼聲上下晃動，他一個前縱，利爪朝白炎撲去，白炎仗着身小靈活，躲過他的飛撲，白炎畢竟是幼獸，不能傷到契獸，但契獸也無法碰到他，一番纏鬥過後，白炎趁機躍上了契獸的後背，一口咬上了契獸後頸的軟肉。

“好，好極了。”許陽忍不住鼓起了掌，對白炎招了招手，“過來。”

不管身後女契者的抱怨，許陽打算要和這只幼獸結契，但他很快驚訝地發現，“你沒有契芽？”許陽惋惜搖頭，“居然是廢獸，可惜了如此天賦，小家夥，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回到獸人據地去。”

白炎張了張嘴，他很想說，我沒了契芽，不能結契，不能獲得來自契者操控自然之力的饋贈，但我依然可以戰鬥，哪怕沒有結契來約束，我也一定會為我的主人，戰鬥至死。

然而這裏沒有契者會收下一只不能結契的廢獸，就算是之前說喜他毛色的女契者，聽見他沒有契芽後也搖頭。不過她對被契獸帶着離開的白炎飛了個吻，“等你成年化成人形，希望你的樣子也和你的毛色一樣優秀，要是可以在寵獸苑看到你，姐姐我就帶你回家。”

白炎沒聽懂她的話，他和許許多多沒有被選為契獸的幼獸一起，被送到了一個地方好吃好喝地圈養了起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焱天城城郊的荒野之地，有一片泥沼湖，湖邊的碎屍灘上，倒着幾具屍體，屍身未腐，甚至還有絲未涼透的熱意，顯是新死。

契者好鬥，在契者的世界裏，強者為尊，殺人無罪。

其中一具屍體突然詐屍一般，擡了下手，然後緩緩地，爬了起來。

白禦岚看着自己滿身鮮血和爛泥，破爛的衣物露在外面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完好，手一摸臉，左邊臉上，還被劃花刻了不知道什麽圖案。白禦岚心想，看來等這次回去，她很有必要去找閻君喝杯茶，和他聊一聊，他內心對最好新屍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