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契獸（十三）

白禦岚說，既然成王敗寇，就得按我的秩序來走。對于許多勢力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噩耗，不過他們很快發現，白禦岚要所有地下鬥獸場關門，但她并沒有想徹底颠覆屬于契者世界的規則。與其說她要毀了地下鬥獸場，不如說是要鬥獸場搬到地上，剝去充滿地下黑暗色彩的擄掠獸人淩虐獸人的那部分，在獸人自願的前提下，以近似于擂臺戰的形式進行對戰。

從地下重見天日後，鬥獸場面向的受衆，反倒是比原來翻了許多番，賭局照開，王牌照有，對于那些敗在白禦岚手下的勢力來說，就好像挨了一悶棍後又被喂了顆甜棗，在白禦岚絕對實力壓制的前提下，反而有了隐隐以禦炎莊為首的趨勢。

除了蝕日莊和卓家，已經沒有其他勢力還想繼續針對禦炎莊。許陽的怒意在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戎昭的時候達到了巅峰，但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卓有行來說，這種針對也已經不好再大張旗鼓，更多的成了日常的不對付，就像以前的卓辛兩家一樣，永遠互相看不順眼。

張立離開焱天城的時候，試圖邀請白禦岚去清泉城，他說，“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日後交易往來，還有需要仰仗白莊主的地方。”

白禦岚沒什麽興趣，辛眉問道，“你怎麽不邀請我？”

“當然也歡迎辛大小姐。”張立道，“辛大小姐若能賞臉，我一定安排最上等的酒水來招待你，我清泉城的酒，那可是一絕。”

“酒就免了，以後我真來清泉城的時候，你要是能給我安排一個善解人意的白毛寵獸，那我就謝謝你了。”

張立和他的契獸離開後，辛眉撇嘴，“他倒是拎得清，眼見着風向變了日後禦炎莊要成焱天城頭號勢力了，說話裏都來交好你了。”

話說完，卻不見聽的人搭理，辛眉扭頭，就看見白禦岚已經和白炎一起轉身都走遠了。

這一戰過後，禦炎莊聲名大盛，前來投靠的契者更多。禦炎莊還接納了其他地下鬥獸場關門後被解救出來的獸人，這些獸人中，有些選擇回獸人據地生活，有些則留了下來。

戎昭和斑紋豹都留了下來，辛眉畢竟不可能一直長住禦炎莊，她不在的時候，白禦岚還是喜歡将在她看來啰啰嗦嗦的日常管家瑣事都扔給斑紋豹。

斑紋豹拒絕了無數次後終于是被她搞得沒脾氣了，真給她當起了管家的活，他對白炎說，“你主人真的是個很奇怪的契者。”

白炎問，“哪裏奇怪了？”

斑紋豹哂道，“她禦炎莊如今的名頭報出去，多得是契者願意來給她賣命，她讓我一個行将就木的獸人來給她當管家。你說她奇怪不奇怪？”

白炎唔了一聲，他想，斑紋豹口中所說的奇怪，其實正是他一直覺得白禦岚和其他所有契者都不同的地方，他以前只是隐隐有種感覺卻一直沒想清楚究竟不同在哪裏，這次地下鬥獸場的事，他突然就明白了。

在白禦岚眼裏，契者也好，契獸也好，獸人也罷，都沒有什麽本質區別。契獸那麽想被當成“人”，卻終究無法改變被契者視作“獸”的那一部分，但在白禦岚這裏，卻是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所以，她可以為了一群被殘害的獸人，和滿城契者為敵。

白炎趴在樹下曬着太陽，老虎臉上滿是沉思的時候，他正在想的人走到了她身邊，掀袍随意坐在他身邊，捋了捋他背上還沒長出毛來的地方，“我突然在想一個問題。”白禦岚道，“你變成人形不就可以上藥了嗎？幹什麽非得給你的原形剃毛上藥？”

白炎的尾巴僵住了，白禦岚偏頭過來看他，“嗯？為什麽？你自打受傷後都沒化過人形？”

白炎不肯說，他心裏想着，我自己偷偷化過，你沒看到而已。人形的臉傷得都腫成豬頭了，我還給你看？白炎甩了甩尾巴顧左右而言他，“你那天使出來的火蝶，為什麽說是我教你的？我可不會這個。”

“這個麽，以後的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的以後是什麽時候？”

“很久很久以後。”白禦岚心道，等你歷劫歸來恢複真身，擁有了每一世的記憶，你自然會知道，這火蝶，是第一世的你教我的。

白炎卻突然有些低落，“我沒有很久很久以後。”

白禦岚愣了一愣，她反應過來，白炎是在說他二十年的壽命。白禦岚拉過他的爪子，小指勾了勾他最邊上一根爪尖，“你有，相信我，我們拉勾。”

白炎定定地看着白禦岚，随後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虎頭，“好。”

樹冠斑駁的陰影下，白炎對白禦岚道，“那幾天，在地下鬥獸場的時候，我在想，我們從小心心念念想成為契獸的理想，是不是本身就是一個笑話？那裏不止有戎昭一個被主人扔進來的契獸，為了擺脫他主人的控制，戎昭甚至寧可自拔契芽。我甚至在想，如果獸人不再和契者結契會怎麽樣？”

“不過我後來意識到，戎昭的下場畢竟只是少數特例，不是每個主人都會像他的主人那樣不允許契獸有自己的思想，也不是每個契者都會以淩虐獸人為樂。”

白炎頓了頓，認真道，“後來你出現在地下鬥獸場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其實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願意為你一往無前。如果沒有遇到過你，沒有成為過契獸，我會覺得這一生都毫無意義。尤許說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過主人，這是刻在獸人血脈間的本能，對于契獸來說，為主人而戰，雖死猶榮。”

為你而戰，雖死猶榮。

白禦岚像是理解到了白炎的心聲，她拍了拍倚在身邊的老虎腦袋，“比起戰死猶榮，我還是更希望你好好地在我身邊蹦跶，別再傷成這副模樣了。”

“什麽模樣？”白炎的耳朵一動，“很難看的模樣？我都說了叫你別看了，毛都沒了。”

白禦岚看着白炎快要跳起來的樣子覺得自己碰觸到了一個不能碰的點，她岔開道，“尤許是誰？”

“斑紋豹啊，你老是不記別人的名字。”

“有你提醒我就行了。”

…

日光投影下，一人一虎相倚而坐，一語一言，說得都是廢話，卻又聊得無比投入。

禦炎莊當之無愧是焱天城史上崛起最快的勢力，随着莊內契者契獸的數量的增長，禦炎莊名下有了礦場，也有了除辛眉以外可以對外張羅事務的契者，白禦岚還是當她的甩手掌櫃，日子一天天過去，禦炎莊那個據說曾經一戰挑落焱天城近百強者的莊主，變得越發神秘起來。

白炎的毛發重新變得蓬松而光滑，從獸人據地運送幼獸的車辇抵達焱天城的時候，辛眉搓着手充滿期待，白炎突然意識到，又到了挑選契獸的季節了。

這一回，可以在最靠前的位置優先挑選幼獸的契者，是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