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指尖迷香

今兒格外悶熱, 褥子溫塌塌的,稍微躺會兒背後就生層汗。後半晌起風了,将那粉白的桃花瓣吹得到處都是, 亦将灰雲從遠方吹來, 大概在醞釀着一場雨吧。

唐府還似往常,沒什麽不同。

只不過聽說小姐得了風寒, 卧床不起,似乎胃口也不怎麽好, 小廚房接連往上送燕窩粥、精致小菜和點心, 可小姐一口都不吃, 督主知道後發了好大的脾氣,愣說是廚娘的手藝不行,無端将廚娘打了頓板子, 以儆效尤。

他究竟有什麽好氣的?

已經到傍晚,屋子裏點了好幾根龍鳳呈祥的紅蠟燭,繡床從枕頭到床簾,全都換成了喜慶的大紅, 案桌上擺着各色果子,上面用紅雙喜剪紙蓋住。

梳妝臺前坐着個神色憔悴的美人,她穿着十分華奢的新娘喜服, 衣裳上用金線繡了百花争豔,花蕊用海珠點綴,葉子則綴以翡翠;

她的眉毛用螺子黛描出個含煙柳葉,眼用加了冰片的胭脂畫出個桃色妖俏, 唇抿了點大紅的口脂,眉心貼了珍珠花钿,真真國色天香,豔色無雙。

沈晚冬看着鏡中的自己,嗤笑了聲,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披上嫁衣了,呵,老天爺可真疼她。

今兒她醒來時,已經日上三杆了。身子仍酥軟無力,往身上瞧去,寝衣亦是昨夜睡時穿的那身,可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兒,下身竟有些疼。沐浴時,趁着楚楚去拿香花的空兒,她仔細檢查自己的身子,誰知在左胸底下發現個紅斑,有點點血絲,像是被人嘬出來。

難道那些日子做的春.夢,竟是真的?誰,究竟是誰在欺負她!倘若有朝一日她懷孕了,那孩子的爹是誰?唐令會不會打死她?

章謙溢昨兒悄悄給她說的話,能否當真?但願吧,不論如何,她都不能繼續在唐府待下去了。

心煩意亂間,沈晚冬将梳妝臺上的一盒香粉拂到了地上,剛要彎腰去拾,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着,從外頭進來個穿着棗紅色長袍的男人,正是唐令!

他倒是拾掇的周正,面如傅粉,唇若塗丹,就連那兩鬓的斑白都不見了,好似用什麽藥汁子給染黑,活脫脫年輕了十歲,俊美的像個翩翩佳公子。

“呦,已經穿戴好了。”

唐令神情極愉悅,快走幾步過來,幫着沈晚冬将香粉拾起,随後含着笑,細細地打量眼前的美人。他眼裏似乎有光,從梳妝臺上拿起朵宮紗堆成的紅牡丹,忍不住瞅了眼沈晚冬胸口紋了牡丹的地方,盡量笑的像個長輩,幫她将花兒插在發上,看着鏡中的一雙男女,有些癡了。

“小婉,以後永遠待在叔叔身邊,好麽。”

沈晚冬只是感覺委屈,又不想和他說一句話,忍不住淌淚了。

“別哭啊。”

唐令從袖中拿出帕子,細細地幫着沈晚冬擦眼淚,柔聲哄着:“妝都哭花了,成了只小花貓。”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張美人面,低聲呢喃:“叔叔以前總是不喜歡你濃妝豔抹,是我太苛刻了,以後你想怎麽妝扮自己就怎麽妝扮,叔叔不會再管了。”

說罷這話,唐令吩咐一旁站着的楚楚去端碗熱牛乳來,他輕嘆了口氣,嗔怪道:“你今兒水米不進,聽楚楚說小腹還疼,別折磨自己好不好,叔叔心疼。”

說話間,楚楚将牛乳端了來。

唐令接過瓷碗,用調羹舀了滿滿一勺子,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事,臉竟有些飛紅,輕咳了聲來掩飾失态,腆着臉去給沈晚冬喂,柔聲哄道:“待會兒還要拜堂,你若是餓暈了,那可怎麽好。好姑娘,張嘴。”

沈晚冬只是瞪着唐令,一聲不吭,勺子已經湊到她的唇邊,牛乳的醇厚味道一絲絲一股股飄來,讓人忍不住泛嘔。不對,怎麽聞見唐令手上有股淡淡的茉莉味兒。

難道,他?

沈晚冬想起昨兒楚楚給她遞來一盒绮羅膏,說是這膏子塗抹在身上不僅能滋潤肌膚,而且異香經久不散,起碼能持續一日一夜。再仔細聞,他臉上似乎也有這股香味兒,而且比手上的更濃。

胃中的惡心感越發重了,沈晚冬半張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這個人,他,他是人麽?

“你的手……”

沈晚冬忽然出聲,與此同時,淚珠子一個勁兒往下掉。大概是誤會吧,可能唐令也塗了同一種香膏也未可知。即使這般安慰自己,說服自己,可心裏卻早已被驚懼和惡心侵吞。

她的懷疑沒錯,身子有時感覺酸疼是有原因的;晚上總做夢,也是有本而循的;而且更可怕的是,那天晚上她确實醒了,迷糊間看見個男人影子,不是做夢,是真的。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怎麽了,小婉。”

唐令忙将瓷碗撂在一邊,緊張地蹲在沈晚冬腿邊,仰頭看着這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急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只能輕撫着她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問:“真的不想嫁給章謙溢?”

“別碰我。”

沈晚冬猛地揮開唐令的手,逃,她現在只想逃開。

誰知腳軟,沒走兩步就又跌倒在地,而此時,唐令追了過來,着急地問她到底怎麽了,為何忽然發脾氣,是不是哪裏疼,是不是恨叔叔。

恨?

真是有點呢。

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沈晚冬哽咽着,小聲問了句:“你有沒有碰過,”

那個我字,她不敢說出口,因為她不知道唐令究竟有沒有碰過她。如果沒碰,豈不是又惹惱了他;如果碰了,那今後又該如何面對他,如何從他手心逃走。

“沒事,”沈晚冬盡量平複情緒,深吸了口氣,避開唐令擔憂的目光,淡漠道:“您,您能不能先回避下。”

“小婉,”

唐令原本溫柔款款的臉忽然變得陰沉,他冷笑了聲,兩眼微眯,陰森森地問了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沈晚冬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扭過頭,強咧出個笑,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只不過小腹有些墜痛,您多心了。”

“是麽?”

唐令蹲下身子,一點點靠近沈晚冬,忽然抓住女人的腕子,将她拉近自己。他看着她,看她閃躲的目光,看她因害怕而顫抖的唇。

“呵。”

唐令忽然嗤笑了聲,湊近沈晚冬,在即将吻上她的唇時,側過臉,輕蹭了下她的側顏,果然,她知道了,而且還不敢反抗,更不敢輕易挑破,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小婉,叔叔給你畫了張畫兒,想看麽?”唐令壞笑了聲,在沈晚冬耳邊低聲呢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咱們今兒晚上見。”

暮色西沉,疾風肆虐着屋檐下的燈籠,細雨終于忍不住,淅淅瀝瀝地飄灑向人間,無情吹打滿園的嬌紅。

許是因為下雨,街上人煙稀少,就連那平日裏最紅火的瓦市都挂牌歇業。婦人們揪着頑童的耳朵,将孩子扯回家吃宵夜;那平日裏喜歡聚在茶寮裏抽旱煙、吹牛皮的漢子們這會兒竟也不見了蹤影。

或許街頭那個算命的瞎子說的沒錯,今兒諸事不順,不宜出行,會犯了忌諱,平白惹上血光之災。

若說這會兒還有哪家酒樓有生意,只有章大公子的“潑茶香”了,畢竟有唐督主的情面在,就算天塌下來了,依舊生意紅火。

馬車搖曳在安靜的街道上,趕車的依舊是曹車夫,他今兒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遍,又換了身幹淨的衣裳,身上的馬糞味似乎也不見了。他倒是不怎麽擔心,只管揮着鞭子趕馬,因為他知道,暗處有無數督主的暗衛,而城門天還未黑就都下鑰了,無論是誰,都沒法進來。

哎,小姐這麽如花似玉的姑娘,與侯爺倒也配,只不過有緣無份,都是命啊。

車內很昏暗,只點了一盞小小油燈。

與往日不同的是,車裏的黑色厚紗簾今兒換成了喜慶的紅,但怎麽也抵擋不住寒氣一分分滲進來,涼透了一身一心。

車的角落裏坐着個穿了紅嫁衣的美人,她蓋着蓋頭,并不能瞧見此時是何模樣,或許開心,或許,絕望吧。

她真的希望明海會出現,還像以前那樣,總會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救走她,可是,都快到章府了,他還沒出現,興許,這就是命吧。

“咳咳!”

一直閉眼假寐的唐令輕咳了兩聲,睜開眼,扭頭去看身邊的美人。他嘴角一直帶着抹笑意,神情相當愉悅,原來将心裏那份不敢言明的秘密挑破,竟會這麽輕松。

小婉還是不願和他說話,也不願看他一眼,那會兒在家裏的時候,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她,誰承想她竟吐了。

生氣?

不會了,他以後再也不會無端對小婉發火了。現在他真的太開心了。

唐令舔了下唇,準備去掀她的蓋頭,忽然一想,這事是要在洞房花燭夜做的,還是忍忍吧。垂眸間,看見她隐在袖中的小手,那麽白嫩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親親。

“小婉,你難道一輩子都不願和我說話了?”

唐令笑着,大手附上沈晚冬的小手,瞧見她掙紮着閃躲,唐令索性将她摟住,隔着蓋頭,親了親她的臉,柔聲道:

“我不是你親叔叔,我只不過是你爹的一個朋友。”

沈晚冬抽泣着,一聲不吭。

“你現在知道我為何老生你的氣了吧。”唐令笑得暧昧,低聲呢喃:“你想不想聽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不想。”沈晚冬哽咽着,終于開口。

正在此時,馬車停了,曹車夫在外頭恭敬道:督主,章府到了,公子此時正在外頭站着呢,準備迎您和小姐進去。

“曉得了。”

唐令不耐煩地回了聲,他放開沈晚冬,幫她将蓋頭整好,壓低了聲音,笑道:“沒關系,我有一晚上的時間對你說我的心事,你會理解的。女人嘛,終歸要嫁一回,走吧,咱們進去拜個堂就回家,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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