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披嫁衣

章府依舊像以前那樣, 雖小,但簡單大方。

公子的小院有了些變化,往日栽的那十幾棵梅樹全都不見了蹤跡, 在牆根下擺了一溜的大紅牡丹, 屋檐下挂着貼了金色喜字的紅燈籠,紗窗上也貼了大紅雙喜, 就連丫頭們都在發上簪了朵小小杜鵑花。

教坊司的樂師們奏着靡靡之音,丫頭們絡繹不絕地往上頭端酒菜, 潑茶香酒樓的幾位管事也都來見禮, 不過也只配在外院磕個頭, 內裏是萬萬進不去的。

章府內外都是暗衛,以防止刺客或那人強闖進去。

沈晚冬的身子仍酸軟得厲害,再加上許久未進水米, 這會兒餓的有些發嘔。若非楚楚一直攙扶着,她早都跌倒了。

逃?往哪兒逃,誰能從唐令手中得到自由?

以死相逼?逼什麽,不要嫁給章謙溢?還是對他種種惡心行為的指責?

呵, 說出來有誰會相信。

世人只知她曾是酒樓的頭牌,惹是生非的紅顏禍水,走了大運才與唐令相認, 山雞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若說唐令偷偷欺辱她,誰信。

世人知道的是,自督主掌權的這些年來,忙于朝政, 哪有那個閑工夫去親近女人。且不說督主沒那個東西,他就算來了興致想要女人,手指勾勾,就有大把清白高貴的淑女趕着上前,怎會看上早與安定侯不清不楚的女人?

圖什麽?與侄女有染,平白敗壞自己的名聲。

是啊,她到現在都想不通,唐令他到底是圖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蓋着蓋頭,沈晚冬看不見花廳是何情景。不過聽聲音也能知道,仿佛來了幾位與唐令交好的王侯高官,他們皆笑着恭喜唐令,末了才恭喜章小公子。

花廳,應該點了很多龍鳳蠟燭吧,映在地上的光都泛着紅,一派的喜氣洋洋。

垂眸間,她瞧見下人在地上擺了兩個大紅的蒲團,亦瞧見章謙溢已經跪在左邊那個蒲團上。他今兒打扮的可真俊朗,頭上帶着玄色冠子,冠正中間鑲了塊如血的紅寶石,穿着繡了雲紋的大紅喜服。臉上好像傅了粉,遮擋住了那道淺淺疤痕,兩頰緋紅,笑得合不攏嘴。

章謙溢那天悄悄對她說放心,所以,待會兒一定會發生些事,等着就是。

“姑娘,跪下拜堂了。”

楚楚攙扶着她,将她往右邊那個蒲團上帶。

每走一步,她就感覺心就涼了一分。

難道,章謙溢騙了她,目的就是讓她今晚上乖乖來這裏拜堂成親?那她還在期待什麽。

“姑娘,怎麽了?”楚楚小聲道:“跪下磕個頭,咱們就回府了。”

“回府?”

沈晚冬嗤笑了聲,一把将紅蓋頭拽下來,扔到地上。她下意識回頭看去,花廳外頭倒是站了很多人,唐府和章府的都有,就是沒有他。為什麽這些人都那麽開心,一個個甚至還踮着腳往裏頭瞧,難道在看她的笑話?

呵,如果要鬧笑話,那今天正好。

“小婉!”唐令有些不高興了,眉頭微皺,輕喝了聲。目光落在他腳前的蒲團上,示意沈晚冬別耍花樣,趕緊跪下拜堂。

“叔叔啊。”沈晚冬使盡全身力氣,推開攙扶着她的楚楚,如同喝醉酒般搖晃,她穩住自己的身子,歪着頭看唐令,口裏依舊含糊不清,冷笑道:“你知道我忍到現在,在等誰麽?”

唐令嘴角泛起抹嘲弄的笑,笑什麽,笑她太天真,亦笑那個人早都離了大梁,如今怕是在百裏之外了,插翅也難回來。哼,即便黑鬼在大梁又能如何,如今世易時移,情郎如何能大過叔叔?

“哎!”唐令搖頭嘆了口氣,從孫公公手裏端過一盞清茶,抿了口,對下首坐着觀禮的幾位大人無奈笑道:“原是我太寵她了,放縱她吸食寒食散,讓她在成親時候都神志不清的。”

說罷這話,唐令頗為氣惱地看向章謙溢,恨恨道:“溢兒,你說說吧。”

章謙溢哪裏能料到督主竟逼他污蔑小妹?好漢不吃眼前虧,得罪了這閹狗,怕是又得往死裏整他,哎!

“回督主的話,”章謙溢根本不敢看一眼沈晚冬,厚着臉皮扯謊:“小妹原有心悸的毛病,發病時疼痛難忍,小侄聽說服食寒食散能減輕劇痛,就,就給她弄了些,沒成想上瘾了,這,”

“行了!”

唐令冷聲喝斷章謙溢的話頭,借坡下驢道:“你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小婉的身子不好,那就該去找大夫瞧,怎能瞎吃那種東西,這不是害了她一生麽。”

說罷這話,唐令故作痛心疾首:“我家姑娘命薄,當叔叔的不能再苦了她,成親後就讓她在我府裏養着,戒掉寒食散,将身子調養好。”

“章謙溢!”

沈晚冬不僅大怒,手顫巍巍地指着章謙溢,她早知道這小子是出了名的奸猾,可真沒想到會幫着唐令敗壞她的名聲。

“算我瞎了眼。”

沈晚冬揉着發悶的心口,擡腳準備離開這地方。誰知還沒走幾步,就被楚楚給拉住,她感覺腰上刺痛陣陣,仿佛是被針紮了似得。

可她還沒來得及發火,楚楚就湊近到她跟前,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威脅:“放聰明點,敢叫他當衆丢臉,我就去給你兒子下毒,再跑去你家,毒死你哥哥滿門。”

“哼。”

沈晚冬白了眼楚楚,驀然瞧見這女人脖子上的鞭傷,她算是明白這女人對唐令是什麽心了。想來那帶有異香的绮羅膏,就是這女人故意給她的,讓她察覺到唐令暗中對她做的一切猥瑣之事。

“你敢。”沈晚冬不屑冷笑:“你敢毒死我,他也活不了了。”

明海會幫她報仇的。

“對,他真的會活不了。”

楚楚眼中的痛苦之色甚濃,督主以前從不會幹這種下作的事啊,自從遇見這賤人後,他真的瘋了。

那種隐忍的痛苦,折磨了他,也折磨了她。

楚楚将酸楚咽下,迅速出手,将銀針紮在沈晚冬的啞穴之上,反手拿住沈晚冬的胳膊,将她押至蒲團前,強迫她跪下拜堂。

一旁的孫公公是明白人,知道這事得趕緊解決,笑着揚了下拂塵,高聲道:“一拜天地。”

拜天地?

沈晚冬掙紮着,她想喊,卻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她的頭被楚楚按着,一陣珠玉碰撞聲響起,她被迫叩了頭。

“二拜高堂”

高堂?唐令,他配麽。

被迫磕頭間,沈晚冬看見面前坐着的唐令,這個惡鬼,竟笑了下,很得意的笑,仿佛在說:小婉,待會兒叔叔要給你說好多你不知道的事……

“夫妻對拜”

呵,夫妻對拜?章謙溢倒是磕頭磕的爽快,她終究還是擰不過老天爺的捉弄。不,她絕不認命,拜堂了又如何?榮明海沒來救她又如何,她遲早會掙脫開唐令的控制,一定會。

“送入洞房。”

她被楚楚和孫公公左右攙扶着起來,拖着,送到了隔壁的新房。

新房倒是布置的雅致,雖是讓人厭惡的紅,但桌上擺了好幾捧她喜歡的桃花,繡床上鋪了桂圓、花生、紅棗等物,皆有吉祥的寓意,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她被楚楚攙扶着,扔到床上。

沒一會兒,章謙溢也進來了,他看上去有些難為情,始終不敢看她一眼,靜悄悄地坐在她跟前,輕咳嗽了聲,好聲好氣地請楚楚大姐和孫公公先行出去。

也是,洞房花燭夜,有人在跟前旁觀又算什麽事。

誰知楚楚冷笑了聲,拍拍手,立馬從外頭走進來兩個亦穿了嫁衣的美人,奇的是,這兩個女人長的一模一樣,水靈靈的眸子,細白的肌膚,如墨一般的青絲挽起,鬓邊插了支金鳳步搖。

她二人小步行至床邊,盈盈下跪,恭敬地給沈晚冬和章謙溢磕了三個頭,怯生生地喊人:

“妾身阿月、阿星給公子、夫人磕頭,願公子夫人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楚楚瞧見沈晚冬臉色實在難看,得意一笑,随後看向驚愕的章謙溢,淡漠道:“這對姐妹花兒是督主送公子的禮物,以後就由她們伺候你。”

“這,這,”章謙溢大為尴尬,看向沈晚冬,誰知瞧見這大美人從脖子上将銀針摸着拔下來,撲到他身上,一句話都不說,使勁兒地紮。

“小妹,別,別這樣,你聽我解釋啊。”

章謙溢一邊躲着,一邊去搶沈晚冬手中的銀針,又怕傷了她,動作不敢太野蠻,最後索性躺床上,任由小妹在他身上出氣,這遭,算是他對不起她。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個冷幽幽的聲音

“行了,別鬧了。楚楚,你帶着小姐先回府去。”

章謙溢一愣,督主竟然來洞房了!

他急忙擁着沈晚冬起來,誰知竟然發現,小妹此時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使勁兒給他搖頭,好似在求他,不要讓督主把她帶走。

“督主,今兒是小人的新婚之夜啊。”

章謙溢不敢太放肆,畏畏縮縮地試圖提醒唐令。

“知道。”

唐令側過身子,并沒有踏入門檻,仿佛不願看見裏面的情景。他用帕子捂住口鼻,輕咳了幾聲,淡漠道:

“小婉要治病,以後不在你這兒住,你也不要來看她,那兩個丫頭的出身能配得上你,好好過日子吧。”

“啊?”

章謙溢震驚,這他奶奶的算什麽鳥事,雖然是叔叔,可未免管的太寬太霸道了吧,既然不願意小妹跟他一起過,何苦又把人嫁進來,圖什麽?不對呀,怎麽瞧着督主言語間酸勁兒十足!

死了死了,章謙溢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猜測唐令。

“哎!”

章謙溢嘆了口氣,低着頭,不言不語。可胳膊卻緊緊環住沈晚冬,試圖用這種動作來做抵抗。

就在此時,楚楚兩指夾着數枚銀針,出手迅猛,紮了沈晚冬的啞穴和周身大穴,讓她動彈不得。随後,從外頭叫進來兩個擡了軟轎的侍衛,幾人一起将這不能動不能說的美人扶上軟轎,在出門經過督主的時候,停了下。

“小婉啊。”

唐令微笑着上去,看着轎子上那個閉眼流淚的女人,既心疼又開心,他用自己的帕子仔細地幫沈晚冬擦淚,湊近了,柔聲道:“叔叔得和那些大人喝幾杯酒,你先回去,讓楚楚伺候着你沐浴更衣,這些日子你累了,早些睡吧。”

忽然,只聽外院傳來一陣驚懼的喊叫之聲,而且還有馬兒的嘶鳴聲以及刀劍相接的刺耳聲。

許是聽見這嘈雜之聲,原本在花廳飲酒談笑的諸位大人都出來,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外院的門被人用力從外頭踹開,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他膚色微黑,可英朗非凡,身上穿着武夫細铠,手上拿着把極大的黑色鐵弓,背上背着半人高的長刀和數只鐵箭。

正是榮明海!

雖在夜間,可在這若許燈籠的微光下,任誰都能瞧見這男人震怒非常,身上的煞氣極重。

此時,從院門外湧進來好些将士,為首那個矮胖的家夥自然是老梁,他們額上綁了刺了榮字的大紅護額,手上拿着利刃,有些受了輕傷,有些臉上濺了不屬于自己的血。

一個個身上風塵仆仆,顯然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的。

“安定侯!?”

唐令瞧見榮明海來了,吃了一驚,立馬給楚楚使了個眼色,讓她護住沈晚冬。随後雲淡風輕地走下石臺階,大手一揮,笑道:“侯爺是來吃小婉和溢兒的喜酒麽?裏面請。”

“吃屁!”

榮明海冷哼了聲,從背後抽出支鐵箭,搭在在弓上,雙腿分開,紮了個馬,輕喝了聲,用力拉滿弓,胳膊上登時就鼓起像小山似得包。他眼睛微眯,将箭對準唐令的頭。

也就在眨眼的功夫,竟從暗處飛身躍出十多個蒙面暗衛,将唐令團團圍住,保護着督主。

“哼!”

榮明海冷笑了聲,将弓箭偏了幾分,對準了章謙溢,放箭。鐵箭的破空之聲刺激着每個人的心,有些人甚至扭過頭,不敢看下一刻血肉模糊的慘狀。

只聽啊地一聲尖叫,衆人聞聲看去,原來安定侯并未将章公子腦袋開花,只是将他的帽子射穿,生生給釘在了牆上!

饒是章謙溢平日裏再鎮靜,此時也被吓得癱坐在地上,一會兒回頭看入牆幾分的那支鐵箭,一會兒捂着心口,臉色慘白,大口喘着,久久不能平複。

正在此時,人群中走出個頗儒雅的男子,他冷眼直視榮明海,毫不客氣道:“侯爺,今兒是督主家的好日子,您這般做法,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韓尚書?呵,一邊去!”

榮明海将鐵弓扔給老梁,健步上前,瞅見楚楚手中握了一把暗器,橫在軟轎前,冷笑了聲,不屑道:

“榮某不打女人,但今晚上,可以破個例。”

果然,楚楚聞言,似乎像被“吓”到了,沒敢出手,任由着安定侯走上前來。

“冬子!”

榮明海垂眸,看着軟轎中的美人,瞧見她眼裏都是淚,瞧見她明明委屈的不行,這會兒卻笑着,半張着口說不出話,他真是又氣又心疼,将她身上的銀針全都拔下,把她從轎子上抱下來,只說了一個字:

“走!”

沈晚冬此時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倚在榮明海身側,粉拳重重地打着她,使勁兒地哭,放肆的哭,鼻涕都出來了,忽然又噗哧一笑,笑的都要喘不上氣兒了。

“等等!”

章謙溢從地上爬起來,瞅了眼面色陰沉的唐令,朝榮明海喝道:“侯爺,小妹如今是我夫人,您這麽把人帶走,不合适吧。”

“滾!”

榮明海沒理會章謙溢,斜眼冷視唐令,忽然将沈晚冬身上的嫁衣解下,披在自己身上,就當穿喜服了,這男人笑的有些痞,兩指指着唐令,高昂起下巴,傲然道:“全大梁誰不知道,老子最喜歡搶人媳婦兒了,不就是拜個堂麽,老唐,您老可得站直了。”

說罷這話,榮明海竟攙着沈晚冬,裝模作樣地給天地鞠了一躬,又給唐令鞠了一躬,最後兩人碰頭一拜,“禮”成後,他将身上的紅嫁衣扯下,随手扔在地上,一把橫抱起沈晚冬,直接往外走。

“站住!”

良久不說話的唐令終于出聲,他在衆暗衛的擁護下,疾步走向榮明海。他看着男人懷中的美人,看她頭靠在他的胸膛,笑的那麽甜,蒼白的臉上終于浮起了紅暈,真好看。

“小婉啊,你,你,”

唐令最終沒發出火,語氣中頗有些哀求的味道在:“下來,咱們回家。”

“呵。”

沈晚冬白了眼唐令,擡手,将頭上的鳳冠拆下,扔到唐令的臉上,又用袖子将嘴上的豔紅胭脂抹掉,她閉眼,胳膊勾住榮明海的脖子,側臉緊緊貼在男人胸膛,只說了一句話:

“你讓我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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