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冤家路窄

河岸上的人們突見半空中站着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時變得昏天暗地、飛沙走石,一個個吓得魂飛魄散,四下逃竄。

青兒甚是詫異,一路走來,見慣了妖魔精怪的争鬥,場地多數選在了無人煙的荒郊野外,像這般毫無顧忌在人間現身,驚擾百姓,難道不怕當地守護神的懲罰嗎?

青兒再仔細一看,落水的肥胖女子雖然幻化成人類的模樣,原是一名母夜叉。空中的黑衣男子一身戾氣,卻給自己一種刻在骨子裏的熟悉感。再看看他的鷹鈎鼻子鹞子眼,正是幼時戲耍自己的那只禿鹫,也正是因為這只禿鹫才因禍得福,拜天王為師,修得人身。

青兒站在岸邊,靜觀其變,妖魔之争大都以暴制暴、以牙還牙,不便幹預,只要他們的争鬥沒有禍害人間。

落水的夜叉女躍出水面,拿着一根水晶棒惡狠狠地揮向黑衣男子,棒擊所處,黑衣男子消失了。夜叉女一愣,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冷笑,待要回轉身,黑衣男子狠狠一腳踹在夜叉女的脊背上,夜叉女慘叫一聲,跌下雲頭,又落進水裏,一股鮮血浮出水面,在河中蕩漾開來。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左手向天上一指,一塊如小山一樣的巨石出現在他的手指上空。

“死夜叉,膽敢壞爺的好事,爺現在就把你壓在河底,享受魚蝦噬咬,讓你嘗嘗多管閑事的下場。”黑衣男子左手向下一揮,原以為巨石會落進河裏,卻聽見一聲清脆的吆喝:“從哪裏來回到哪裏去!”随着聲落,巨石消失了。

黑衣男子大怒,循聲而去,只見岸邊柳樹下站着一位着一襲青衫的女子,那女子雙眸似水,神情淡然,秀麗的臉上未施粉黛,眉宇間透着一股女性少有的英氣和灑脫,一頭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條淡綠色的絲帶系起,幾縷散落的青絲随風飛舞。黑衣男子一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頓時口幹舌燥,神魂颠倒,立刻轉怒為笑:“蜻蜓妹妹,你讓我好找啊!原來你在這裏!”

黑衣男子一個踏步來到青兒的身邊,剛要伸出手拉住青兒。青兒倒退一步,拿着一根柳條指着黑衣男子呵斥道:“退下!休得無禮!”

“妹妹莫怪!在下魯莽了。在下風一啄,多年未見過妹妹,不知妹妹現居何方?”風一啄拱拱手,一臉笑容。

“誰是你的妹妹?你召來巨石堵塞河道,可想過一旦斷了上下游通道将會給這裏的百姓帶來深重災難?”青兒厲聲問道。

“妹妹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以後妹妹說什麽我都依從。看在我這麽辛苦找尋你的份上,妹妹可願和我一道暢游天下?”風一啄咽了幾下口水,一雙賊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青兒。

青兒見他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正欲作答,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從岸邊傳來:“仙女姐姐,勿信那厮花言巧語,那厮是個采花賊,今日他在朗坤山擄走一女子時被我撞見,放走了那女子,故追着我痛打。”夜叉女不知何時已爬上岸,拄着水晶棒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她的頭發散亂,臉色烏黑,還有血從嘴裏往外淌,想必是受到嚴重的內傷。

“住口!死夜叉,你膽敢再說一句,爺把你碎屍萬段。”風一啄見夜叉女揭自己的醜事,勃然大怒,擡起右手就是一掌。這一巴掌還沒落下,一根柳條無聲無息從他的右臂曲池穴拂過,風一啄頓感手臂酸麻,手上的力道霎時散掉。

“大丈夫敢作敢當,被人撓到痛處就翻臉,不是男兒的作風吧?”青兒語帶譏諷,移步在夜叉女的身前,手裏拿着的還是那根普普通通的柳條。風一啄盯着青兒,心內在思忖,好言好語看來是不管用了,母夜叉已沒有了戰鬥力,幹脆速戰速決,把蜻蜓女子擄走再說。

“妹妹說的是,只要以後妹妹跟着我,天下所有的美女我絕不再多看一眼。”風一啄一邊說一邊運氣,話音剛落,一只利爪已抓向青兒的肩膀,誰知青兒早有提防,拉住夜叉女化作一陣清風,躍上雲頭,向遠方飛去。風一啄甚是不甘,一個踏步也跳上了雲頭。一邊追趕一邊喊道:“妹妹不要走,哥哥我還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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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自忖自己的實力和風一啄是仲伯之間,如果在此打鬥,只怕會殃及當地的百姓,如果不打,就這樣被他追趕,終不是辦法,何況自己還帶着重傷的夜叉女。幾番尋思,忽然想起師父留個自己的水雲球……

青兒停下來,回轉身靜靜地等着風一啄的到來,夜叉女大驚:“仙女姐姐,那厮很厲害,我們還是趕緊逃走吧?”青兒看着夜叉女微微一笑:“妹妹莫怕!那厮再厲害,我也有辦法收拾他。”夜叉女見青兒信心滿滿,一顆提心吊膽的心才安放下來。

風一啄見青兒突然停止飛行,在前方等着自己,戒備之心油然而生。青兒見風一啄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時停止前進,沒有進入施展水雲球的範圍,便拿起柳條在周圍畫了一個圓圈,空中立刻顯現出泛着綠色光芒的圓環,圈在她二人的四周。青兒冷冷地說道:“鄭重提示,這個圈叫捕鹫圈,請君莫入!否則後果自負!”言罷,攙着夜叉女轉身繼續前行。

風一啄哈哈一笑:“妹妹,即使真的有陷阱,我也要闖一闖。”嘴上雖然是這麽說,心裏卻是七上八下,這小妮子是唬我呢還是真的有陷阱?看着光環随着她二人移動,進還是不進?每一次只差一步就可以進入光圈時,總是在最後關頭退回去。青兒見風一啄猶疑不定,和自己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心裏在急速地思索,如何才能誘他進入光圈?扭頭看看夜叉女,兩人的眼神交彙,夜叉女忽然大叫一聲,拿起水晶棒對着青兒的頭頂砸去,青兒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掉下雲頭。

風一啄見她二人突起事端,來不及思考,迅速向青兒飛撲過去。青兒見風一啄飛進了光圈,立刻念動口訣,手指一彈,一個透明的圓球把風一啄包裹其中。風一啄大驚,懊惱不已,幼時的覆轍再一次重蹈。青兒腳步一穩,收回水雲球,對着風一啄嘲諷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個圈叫捕鹫圈,你為何不信?”

夜叉女見風一啄圈進水雲球裏變成老鼠一般大小,拿過水雲球,飛起就是一腳,水雲球一沖上天,然後又急速落下。風一啄疼得呲牙咧嘴,大聲咒罵,越罵,夜叉女踢得越歡。好漢不吃眼前虧,此刻閉嘴是最好的選擇。

青兒見夜叉女的氣差不多出夠了,收起水雲球放進錦囊裏。夜叉女這才想起來拜謝青兒的救命之恩,青兒拉着夜叉女說道:“妹妹不必言謝,你我能夠相遇也是有緣,當務之急是醫治妹妹的傷勢,請問妹妹芳名?家住何處?”

“小女子名叫染香,家住瀛海。幾天前偷偷跑出瀛海到凡間一游,不曾想在朗坤山撞見了這厮,如果不是姐姐出手相救,只怕我再也不能回歸故裏。”染香咳嗽幾聲,又有一縷鮮血溢出嘴角。

“染香妹妹,以後你就叫我青兒吧!離這裏最近的巫山既安全又靈氣充足,是一處不錯的療傷之地,我這就帶妹妹前往。”青兒挽着染香,駕雲向西南方飛去。風一啄在錦囊裏聽到青兒和染香的對話,心內一喜,雖然被囚困在水雲球裏,但是能夠日日守在青兒的身邊,以後總會有機會,來日方長嘛,只是那個讨厭的母夜叉……

青兒帶着染香飛到巫山,尋一山洞,安頓好染香後,獨自一人上山尋找醫治內傷的草藥。

當青兒拿着一大把草藥回到山洞時,染香已在打坐調息,臉色由黑轉白,不再嘔血了。染香見青兒回來了,開口言道:“姐姐不必這般辛勞,有現成的奴才不用,為何要親力親為?”

“現成的奴才?”青兒聞言一愣,想起錦囊裏的風一啄。

“姐姐,我說的正是這厮,姐姐既然有辦法捕獲他,一定有辦法圈禁他的法術,讓他像個凡夫一樣有力氣幹一些雜役活。”染香喘着氣,又咳嗽了幾聲。風一啄聞此言,暗暗叫苦,看來那母夜叉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青兒略一沉思,言道:“此法甚好!正好磨磨他的戾氣。”遂拿出錦囊,把水雲球拿出來放在地上,随着她念念有聲,風一啄恢複了原來大小,包裹在身上的水雲球若有若無。風一啄悄悄運功,發現半分功力都施展不出,果如其言,只能像一個壯實的凡夫。

“賊禿子,發什麽愣啊?出去拾一些柴禾燒火,本小姐我冷了。”染香忽然提高嗓門大喝一聲。風一啄大怒,正要破口大罵,染香的水晶棒就扔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頭頂。這一棒敲醒了風一啄,沒有法力,連重傷人的随便一棒都躲不過去,還有什麽叫嚣的資本?

風一啄氣狠狠地瞪了染香一眼,乖乖跑出山洞拾柴禾,等他拾柴生火完畢,正要坐下,染香又是一頓吆喝:“賊禿子,本小姐餓了,你去摘點山果給我們充充饑。”風一啄咬咬牙齒,看着染香不動,一塊石頭扔了過來,還是砸在他的頭頂:“看什麽看?本小姐貌美如花,是你這個賤禿子可以看的嗎?還不出去摘果子?”

風一啄耷拉下頭,冷哼一聲,大步走出山洞。青兒笑吟吟地看着這一幕,不言不語。染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青兒:“姐姐,不是妹妹我蠻橫無理,對待惡徒,不能假以辭色,否則,他們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

“妹妹言之有理,但是也不能讓他一直跟着我們,如何是好呢?這段時間,妹妹在這裏好好養傷,待你傷好後,我們再細細商讨。”青兒轉而思索,看來尋找金簪的事要耽擱一段時間了。也罷,既然機緣未到,何不随遇而安?

自此後,染香在山洞中吃藥、調息養傷,青兒修煉自己的功法。風一啄被染香使喚來使喚去,不是拾柴就是摘果子,晚上,守在山洞外。稍有差池,還要忍受染香的非打即罵。而青兒對他一直冷冰冰的,視若無物。風一啄恁有再大的賊心,也不敢有越矩行為,只能涎着臉,自我安慰,只要每天能夠看見青兒,日子照樣可以過得很有樂趣。

一天,風一啄上山摘果子,遙望山頂上的寺廟,日日聽着晨鐘暮鼓,還沒有到寺廟拜訪過。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何不前往?

風一啄走進寺廟大門,穿過幾個殿堂來到後院,看見院內站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禪師正在訓導一個小和尚。風一啄上前一步對老禪師略略施了一個禮,忽然想起不妥,立刻裝着很恭敬的樣子,合掌道一句:“阿彌陀佛!見過老禪師。”

老禪師看了風一啄一眼,知其身份,合掌說道:“阿彌陀佛!不知尊駕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風一啄清清喉嚨,開口言道:“老禪師,我今日前來是想修佛,請問老禪師,我該如何修佛?”

老禪師正要作答,旁邊的小和尚沒好氣地說道:“佛沒壞,不用修,還是先修你自己吧。”

風一啄一時語塞,想了一想,得意地說道:“老禪師,我知道你博學多才,有一小疑事向你請教。我看你的年齡不過七八十歲,已是老态龍鐘,時日不多了吧。而我今年已有七百多歲,卻是年少俊美,往後還有大把的光陰任我揮霍,老禪師,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何?

老禪師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小和尚生氣地說道:“你這厮說話好生無禮!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夫子說過‘幼而不遜悌,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小和尚把“賊”字咬得特別重。

“你,你……”風一啄指着小和尚,氣得說不出話來。老禪師摸摸小和尚的頭:“無心,不得無禮!”那名叫無心的小和尚嘀咕了一句,便低下了頭。

風一啄本想發作,但一想到這裏是佛門淨地,不得造次,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賊也罷,老而不死也罷,從我出生到現在,一直是游手好閑 ,輕松度日。與我同齡的大都紛紛作古。他們開墾百畝沃田卻沒有一席之地;修萬裏長城而未享辚辚華蓋;建四舍房宇卻落身于荒野郊外的孤墳。而我呢?雖一生不稼不牆卻有吃有穿,沒置過片磚只瓦卻依然居住在遮風擋雨的房舍中。老禪師,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嘲笑他們忙忙碌碌一生只是給自己換來早逝呢?”

老禪師吩咐無心拿來一塊磚和一塊石頭,然後将磚和石頭放在風一啄的面前,開口問道:“如果只能擇其一,你是要磚頭還是石頭?”風一啄将磚頭取來放在自己的面前:“我當然擇取磚頭。”

“你為什麽擇取磚頭?”老禪師問道。風一啄指着石頭說道:“這石頭沒有楞沒有角,取它何用?而磚頭大有用處。”

老禪師又招呼圍觀的和尚:“大家要石頭還是要磚頭?”衆人都紛紛說要磚而不取石。老禪師回過頭又問風一啄:“是石頭壽命長還是磚頭壽命長?”

風一啄答道:“這還用說嗎?當然是石頭了。”老禪師釋然而笑:“石頭壽命長人們卻不用它,磚頭壽命短人們卻擇它。不過是有用和沒用罷了。天地萬物莫不如此,壽雖短。于人于天有益,天人皆擇之皆念之,短亦不短;壽雖長,于人于天無用,天人皆摒棄倏忽忘之,長亦短啊。”

風一啄聞此言,大為羞愧,掩面而去。

備注:《道德經》裏有段經文“三十輻共一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所以,“有”給人便利,“無”發揮了它的作用。本章寺廟對話後半段依然借用了老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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