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不設牢
天祿見風一啄一改往日的恭敬,語氣不善,又見他看向青娥的眼光甚是熱切,心頭忽然火起,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說道:“禿鹫子!你說本太子道行淺,敢不敢和我切磋切磋?我沒認出青兒姐姐,那是因為我尊師命,不敢施展神通,在我的透視神功下,無論是天人還是妖魔鬼怪,本太子通通都會辨出原身。”
風一啄見天祿生氣了,方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妥,但是在青娥面前也不能顯得過于懦弱,正要強硬辯解幾句,眼角的餘光早已瞧不見那個綠色的身影,趕忙換了一副笑臉說道:“小師弟,是哥哥我的不是。咦!青兒呢?”
天祿一扭頭,發現青娥不見了,待要責怪風一啄,卻見他把金磚抛向自己,慌不疊地飛上天空,一邊飛一邊說道:“小師弟,哥哥我有事,先行一步了。”
天祿不敢騰雲駕霧,恨恨地咬了幾口金磚,四處找尋青娥。
且說青娥見天祿和風一啄發生争執,留下來,二人只會争得更歡,幹脆一走了之。
青娥來到靈鹫山後,見過解空尊者,奉上帝釋後贈送的袈裟,師徒二人話別後之情。
青娥見短短幾個時辰不見,師父已是容顏衰老,心裏甚是難過。解空尊者知道青娥的心思,微笑說道:“青兒,你又着相了!為師這副臭皮囊不過是借假修真,等為師和這副身體的緣分到了,為師将會換一副紫磨真金色身,難道你不為師父感到高興嗎?”
“師父,您是有大功德的人,已證得佛果。不知道徒兒何時才能修得如同師父這般?”青娥收起難過的心情,問道。
“青兒,悟,是一種內在本性的流露,根本無法形容,也無法傳達給他人,更是學不來也急不得的。一世修成畢竟是少數,為師也是經過無數世的修行方能在此世證得空性。”尊者說道。
青娥回味着師父的話,沉默不語。忽然想起有幾件事,一直埋藏在心底,此時不問不快:“師父,當年您為何不直接告訴我金簪在風雲島,卻讓我在人世間尋覓了一百多年?”
“青兒,不入世又怎能出世?沒有疲倦的找尋你怎會靜下心來守在風雲島上?”尊者不答反問。
“師父,您能否告訴我,徒兒和大黑頭的因緣是不是常在纏縛?”青娥鼓足勇氣,希望從師父這裏找到答案。
“緣起緣滅,緣濃緣淡,都是前生帶來的業,一半天注定,一半今世造。”尊者說道。
“師父,我在修行的過程中該如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青娥的聲音越來越低,今日見到已長大成人的天祿,粗犷、勇猛的男子漢形象,心思猶如平靜的湖面被微風吹起了漣漪……
“青兒,既然控制不住,何不順其自然?”
“師父,我怕将來會有遺憾。”青娥不無憂慮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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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這是一個娑婆的世界,娑婆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這段對話讓青娥訝異,以往,師父總是說,愛欲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從無始劫以來,衆生無不被“情愛”所拖累,不能超出三界。為何今天又是這般說詞?
青娥哪裏知道,尊者知道她塵緣未了,既然未了,何不去了了?只有歷經塵世之苦,方能大徹大悟,回往西方即生成佛。
青娥拜別師父,準備駕雲離去。尊者親切地對她說道:“青兒,你既已來到人間,不妨在人間待上三年,和天祿在東方結伴同行,或許三年的歷練将會讓你們收獲頗豐。”
“師父,徒兒下凡時,帝釋後一再叮囑‘速去速歸,不可逗留。’”青娥面露為難之色,盡管心中是多麽希望能夠留下來陪着天祿在紅塵中作伴,相互扶持,苦樂笑談。
“不妨,待為師焚香禱告為你争取三年的時光,三年後你再返回天宮。”尊者說道。
“謝師父!”青娥聞言甚是歡喜,心道,先回風雲島看望媚兒和大門牙,然後邀請染香一道入世。
天祿找遍方圓十幾裏,也沒有找到青娥,日暮時分不得不垂頭喪氣回到靈鹫山。
周到見天祿回來了,一臉關切地問道:“小師弟,你出門乞食一整天,為何現在才歸?師父命我在此處等你,讓你到法堂回話。”
天祿無精打采地點點頭,把一缽米飯遞給周到,整理了一下衣衫,向法堂走去。
周到看着一缽米飯,尋思道,小師弟莫不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竟然連飯也不吃一口。
天祿走進法堂,發現風一啄也在室內,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見到青兒姐姐,就這樣被他破壞了,以後想再見青兒姐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風一啄見天祿一臉憤憤,也不敢招呼他,畢恭畢敬地站在尊者身邊,大氣也不敢出。
尊者淡淡地說道:“天祿,你回來了!”
“是!弟子回來了。”天祿知道遲歸是要受懲罰的,已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可惜!如果你早一點回來,還可以遇見青娥仙子,你有十多年未見到她了吧?”尊者說道。
“什麽?青兒姐姐方才在您這裏?”天祿的雙眼立刻現出亮光。
“青兒在您這裏?”風一啄幾乎和天祿同時發問,自己在靈鹫山附近尋了好幾個時辰,也沒有找到她,最後才想到青娥是不是前去看望師父,故而尋到這裏,誰知道前腳進門,還沒有來得及向師父打聽青娥的下落,天祿随後就到。
“師父,青兒姐姐呢?”天祿迫不及待地問道。風一啄看了天祿一眼,咽下了幾乎脫口而出的同樣話語。
“你們倆是不是都在找她?”
“是!”天祿和風一啄異口同聲答道。
“我出一道考題,誰先完成我就讓誰走出山門,陪伴青娥仙子到紅塵中歷練三年。”尊者含笑說道。
“師父,此話當真?”天祿和風一啄聞言大喜,能夠和青娥朝朝暮暮,那是一件多麽開懷的事啊!即便是風風雨雨、艱難險阻也無怨無悔。
“當真!為師什麽時候騙過你們?”尊者看着天祿和風一啄充滿期待的眼神,沉吟片刻,慢悠悠地說道:“這座山的後面是一個懸崖,我把你們放到懸崖下面的山谷裏,誰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先從懸崖下爬上來,誰就贏!”
“師父,這也太簡單了吧?我抖抖翅膀就飛上來了。”風一啄見師父出的考題如此簡單,甚是不解。
“是啊!我輕輕一躍,就可以從懸崖下跳到山頂上。”天祿的心頭不免大為失望,考題沒有難度,競争就顯不出高下之分。
“你們以為這是一道簡單的考題?既如此,為師這便把你們放到懸崖下,你們暫且試試。”尊者平靜地說道,而後,輕輕揮揮手,天祿和風一啄只覺得眼前金光閃現,再睜開眼睛時,已站在黑漆漆的後山懸崖下。
天祿和風一啄相互看了一眼,同時行動,生怕對方搶先一步登上山頂。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風一啄發現自己的翅膀變化不出來了,無論如何施展,還是兩條精瘦的胳膊。而天祿也是同樣的境遇,無論他如何蹦跳,最多跳出兩三丈高,便向下墜落。
兩人從黑夜一直折騰到黎明,方才明白師父把他們的神通封印了,現在他二人和凡夫已沒有任何區別。
天祿攀爬幾次不成功後,盯着陡峭的懸崖尋思,絕壁如同刀切一般,幾無着力點,如何爬得上去?此路不通,何不換一種登上山頂的方法?四處打量,發現前面有一條小溪,如果順溪而下,說不定可以走出山谷。
風一啄一心想見青娥,也不理會天祿,自顧自拼命攀爬,屢爬屢摔,屢摔屢爬,即使摔得鼻青臉腫,依然頑強攀爬,直到有一次爬到絕壁一半,一個不留神,“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懸崖下,立刻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已走到小溪邊的天祿見此情景,立刻回轉身跑到風一啄身邊,大聲喊道:“禿鹫子!你死了沒有?”
喊了半晌,風一啄一動不動,天祿慌了神,用手摸摸他的胸窩,心髒還在跳動,始放下心來。檢查一下他的身體,發現他的右腿折了。
天祿恨恨地罵了一句:“禿鹫子!你這一千多年是不是白活了?一棵樹上吊死,連累的本太子還要照顧你!”一邊罵一邊把自己的衣衫撕下一截纏在他的頭部,又在山谷裏撿了兩根木棍和一根藤條,把他的腿固定住,然後把他馱在自己的背上沿着小溪前行。
三天後,天祿背着風一啄走出山谷,回到了山頂上。
尊者見他們回來了,并沒有責罵他們,而是露出欣慰之色,安排他們到寮房好生休養。
嚴森不解,問道:“師父,他們沒有按照您的規定從懸崖下爬上山頂,是不是沒有過關?”
尊者微笑說道:“這個懸崖是人力不能攀登上去的,懸崖之下,卻有路可尋。若不知道變通,心中只有面前的懸崖峭壁,則永遠困在山谷中。天不設牢,而人自在心中建牢。只有懂得伸縮進退變化,方能因境而變,随情而行。”
嚴森大悟,合掌說道:“師父,弟子受教了!”
半個月後,尊者喚天祿和風一啄到身邊,說道:“上次的考核,天祿過關,明日便可出山門,一路向東,青娥将在東方某處和你會合。”
天祿聞言大喜,半個月來,一直忐忑不安,因為師父對于此次的考核一直沉默不語。
風一啄早已知道自己無望,心裏仍是不甘,走到尊者面前,彎腰乞求道:“師父,你讓弟子也出去歷練歷練吧,弟子在靈鹫山已經圈禁了三百年,此次出行哪怕是讓我做小師弟的仆從,弟子也願意!”
尊者看着風一啄,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天祿瞪了風一啄一眼,不耐煩地說道:“禿鹫子,你沒有完成師父布置的任務,怎麽還有臉在此請求出行呢?”
“我怎麽沒完成了?我不是和你一同回來的嗎?”風一啄說道。
“師父,禿鹫子狡辯!倘若不是我馱他回來,說不定他早已暴屍山谷了。”
“小師弟,哥哥我摔得昏死那也是策略,因為我知道小師弟你有辦法回到山頂,故而借助你的力量完成師父布置的任務。”風一啄強辯道。
天祿氣得漲紅了臉,指着風一啄大罵:“禿鹫子,休得強詞奪理!早知道今日,那日就不該把你馱回山頂。”
“阿彌陀佛!徒兒此言差異!佛門以慈悲為懷,怎能見死不救呢?何況他還是你的同門師兄?”尊者合掌說道。
“師父!弟子被他的狡辯氣壞了,才會口不擇言!”天祿立刻變得誠惶誠恐,萬一惹得師父生氣,取消出行豈不是見不到青兒姐姐了?
“風一啄,你想出行未必不可,但是你得答應為師一個條件?”尊者見天祿這麽容易被風一啄激怒,原本讓他單獨出行的念頭取消了,或許師兄弟倆相互磨合,對于彼此的修行有更大的促進。
“師父,只要你允許弟子出行,莫說一個一條件,十個百個條件弟子都答應。”風一啄的心裏立刻充滿了希望,只要能夠見到青娥,所有的條件都可以應承下來。
“條件很簡單,此次出行,一切以天祿為主,你不得擅自行動!”尊者看着他,眼神顯得非常嚴肅。
“看來弟子真的變成奴仆了。”風一啄小聲嘀咕道。
“你剛才不是說做我的仆從都可以嗎?一語成谶了。”天祿見尊者答許風一啄同行,甚是無奈,一想到他看青娥的眼神,心頭就莫名燃起怒火。推是推不掉了,何不走到半路把他甩掉?
“此事就這樣定了,你們回去準備準備,明日一早你們一同下山,不必向我辭行!”尊者說道。
“是!師父!”天祿和風一啄合掌而退。
“稍等片刻!”尊者忽然想起一事,說道:“為師有一事忘了告訴你們,你們的神通已被為師封印,三年的歷練如果能夠讓你們有所證悟,你們的神通自會解封,否則就一直封印下去。”
“師父,沒有神通,遇到妖魔鬼怪怎麽辦?”風一啄一想到神通被封,頓時心生恐懼。一千多年了,哪一日不是靠神通過活?一旦失去,變成凡夫俗子,就會處處被打壓、處處忍聲吞氣。
“世間凡夫有幾個是有神通的?難道沒有神通傍身就寸步難行了?禿鹫子,如果你怕了,趁早留下,不要跟着我!”天祿心道,沒有這個礙眼的,我和青兒姐姐在紅塵中相伴不知道有多逍遙快活!
“沒有神通便沒有神通吧!小師弟去的我也去的。”風一啄挺了挺脊背,與其說是為了出游歷練,還不如說借出游之機親近青娥仙子。如果僅僅因為失去神通之故而放棄,将來豈不是悔之莫及?
天祿見風一啄執意前往,心中冷笑一聲,告別尊者,獨自走出法堂。風一啄也向尊者施禮,合掌而退。
尊者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自語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已走出法堂的天祿和風一啄對于尊者的這句話一字不差地聽了進去,兩人暗叫一聲“慚愧!”,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