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姓名?”
“甄鳴。”
真名?
找工作還用藝名?她以為自己是誰?
張秉銳冷嗤一聲,面露嘲諷:“這位小姐,我既然問了,自然是指你的真名。”
甄鳴蹙眉。
面試官長得斯斯文文,戴一副無框眼鏡,可惜并不好相與。
自打進了這個門,張秉銳就沒給過她好臉。
她調整了一番坐姿,正色回答:“甄士隐的‘甄’,一鳴驚人的‘鳴’。”頓了頓,她補充道:“甄鳴,是我的名字。”
張秉銳微微一囧,尚未來得及回應,只聽見身邊傳來“噗嗤”一聲。
張恺到底是沒忍住,沖張秉銳擺擺手,示意他繼續。
張秉銳丢了面子,态度愈發冷硬:“哪裏人?”
哪裏人?
這三個字問得太過籠統,甄鳴盡力保持笑容,“不好意思……您具體是指?”
張秉銳挑眉,不悅之意溢于言表。
“恕我冒昧,我不太明白您的問題。”甄鳴忽略對方的敵意,“出生地,戶籍所在地,籍貫,還是常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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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秉銳瞪着她,幾秒後,“全部。”
“出生地,內蒙古自治區滿洲裏市,一個邊貿口岸。戶籍所在地,改過好多次,目前是在清城。至于籍貫……我父親是個孤兒,籍貫不詳,就連他的姓氏,也是随了孤兒院的院長。母親是蘇州人,所以我算是半個蘇州人。”
對于甄鳴一本正經的回答,張恺又發出“噗嗤”一聲。
“常駐地的話,一言難盡。五歲以前,輾轉于中俄蒙三國邊境,沒上過一天幼兒園。之後随父親去了廣州。小學和初中的主要活動範圍是珠三角地區,轉學次數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高中三年,是在陝西度過的,直到上大學才真正穩定下來,目前還在念書。”甄鳴頓了頓,補充道:“哦,戶口落在學校的集體戶上了。”
講真,她已經竭盡全力了。
“如此說來,甄同學尚未畢業?”張秉銳的耐心即将耗盡,“讀大幾了?”
眼前的女孩,梳着齊耳的短發,皮膚白皙,身材嬌小,不施粉黛,乍一眼瞧過去,最多二十歲。
招聘信息上明明白白寫着入職條件:
大學本科以上學歷,男性。
她是瞎的嗎?
都怪他濫施好心,沒有第一時間将甄鳴拒之門外。
對方畢竟是個小姑娘,故而他做出“禮貌地走個過場”的錯誤決定。
他不想表現得太粗魯,公司形象要緊。
張秉銳揉揉眉心,不想再耗費任何口舌。
“算了,無所謂。”說罷,他囑咐張恺,“叫下一個進來。”
“開學之後讀博士二年級。”甄鳴不輕不重地抛出一個名字,“目前師從章玥林教授。”
張秉銳的手指頓在兩條劍眉之間,不動了。
張恺也吃了一驚。
章玥林?
他弱弱地試探道:“是A大的章教授嗎?”
A大赫赫有名的歷史學教授,中國兩晉史的泰鬥級研究專家。
甄鳴是他的徒弟?
可能嗎?
張秉銳質疑道:“我怎麽聽說,章教授年事已高,不帶學生了。”
“您的消息沒錯,章教授計劃退休,”甄鳴撇撇嘴,“我是他最後一名關門弟子,明年畢業。”
張秉銳頓時噎住,神色複雜。
早在一年前,他前去A大招聘助理時,就聽聞過此事。
出于種種原因,他最終定了呂桃,導致現在的被動局面。
誰能想到,章老的最後一名關門弟子會主動找上門來,還是個文弱的小姑娘。
這就尴尬了。
在“男性”和“章玥林徒弟”之間,選哪個好?
這一次,他不能再出錯了。
“原來是章教授的學生,”張恺打圓場,“失敬失敬。”
甄鳴無所謂地聳聳肩。
張秉銳回過神兒,繼續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來,“甄小姐已經取得研究生學位,為何前來我們公司應聘?”
漫畫助理的收入有限,又是兼職,甄鳴背靠大樹好乘涼,打着章老的旗號,不愁找工作才對。
張恺也豎起耳朵。
甄鳴早料到他有這一問,“我是《金錢豹和花栗鼠》的粉絲。”
張秉銳與張恺對視一眼,難怪。
出了面試間,甄鳴看到門外尚在候着的三個男孩,大學剛畢業的樣子,青澀,簡單,望向她的目光滿是詫異及困惑。
不是要求男性嗎?
她腳步未停,嘴角扯出個苦惱的弧度。
作為一名“金花粉兒”,她追這部漫畫足有十年經歷,無論如何也不能輕言放棄。如果對方真因為性別這樣可笑的原因拒絕她——甄鳴思忖,實在不行,就請章教授出山幫忙說情,只是那老頭兒又倔又要面子,難度有點大。
她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甄鳴攥了攥拳頭,加油。
事在人為。
面試間裏的兩人,因為甄鳴吵得天翻地覆。
張秉銳心有餘悸,“賈總的意思誰敢違抗?我要是把甄鳴招進來,信不信他能把我踢出公司?”
“你是他的不二之臣,自然不敢忤逆他。”張恺一臉鄙夷,“可我跟他,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你信我一次,留下甄鳴。”
“萬一甄鳴是第二個呂桃,我吃不了兜着走?”張秉銳深表懷疑,“她自己都承認粉絲身份了。”
“《金錢豹和花栗鼠》的粉絲數以百萬計,個個都是呂桃?更何況,甄鳴此前并未見過賈之祎,你怎麽敢确定,她會做出……呃,不當行為?”張恺指出問題關鍵,諄諄善誘,“公司現在處于轉型的關鍵時期,《西晉》已經開拍,《東晉》馬上就要啓動。如果甄鳴真是章玥林教授的關門弟子,對于公司也好,賈之祎也好,她都是最佳選擇。”
張秉銳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是賈之祎高價請來的CEO,在商言商,理應做出有利于公司經營發展的判斷。
可賈之祎的情況特殊,萬一甄鳴又是個不懂事兒的……他不敢想。
“甄鳴這邊,我會盡快去A大核實,查驗她的學歷是否真實。”張恺忽然低笑,“難怪她敢在不符合招聘條件的情況下,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她一早掐準了,他們根本不會拒絕她。
她賭對了。
張秉銳嘴上反對,卻沒心情面試門外的幾個小夥子。
歷史專業的畢業生,跑到漫畫公司應聘,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成績不好,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合适工作。第二,興趣愛好使然。
甄鳴顯然不屬于第一類。
張秉銳被他這番言論說動,松口道:“要不……你下午去趟片場,順便探探他的口風?”
憑心而論,他不想公司錯失甄鳴。
得想個法子,說服賈之祎。
賈之祎又做噩夢了。
他在極度的痛苦中翻滾,驚醒後盯着天花板長達數分鐘,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張恺為他專程購置的斯賓特。
空間狹窄逼仄,空氣不夠清新,難怪壓抑到窒息。
倒是比住酒店強多了,至少衛生條件有保障。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三點,起身走向衛生間。
冰冷的水流順着發達的肌肉迅速滑落,沖去他的涔涔汗液,以及夢魇之後的疲倦。
從房車出來,眼前就是保合少影視城的拍攝基地。
日頭正盛,暴烈的陽光曬到他睜不開眼睛。
地表溫度至少有五十度。
賈之祎心滿意足,他最喜歡這樣的天氣。
晴朗,炎熱,幹燥,讓一切陰冷潮濕躲無躲處,藏無藏處。
靳悅然站在碩大的遮陽傘下,戴着墨鏡,手舞足蹈地比劃着什麽。他的面前,兩名古裝打扮的小年輕頻頻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張恺汗流浃背地跑過來,“賈哥,你醒了?睡得好嗎?”
賈之祎睨他一眼,明知故問。
他的睡眠質量向來堪憂,何況還換了床。
張恺心虛,主動換了個話題,“我去給你拿瓶水,要常溫的還是冰的?”
“冰的。”賈之祎走向靳悅然,“給靳導也拿一瓶。”
“好哩。”
“之祎,你來得正好。”
靳悅然熱情介紹,“給你介紹一下。”他指着其中一名長着桃花眼的男青年,“司馬炎的扮演者,玄飚。”又指着年紀稍長一點的,“王濟的扮演者。”
“這位是《西晉》的原創,賈之祎。”靳悅然的語氣中多了絲驕傲,“我的大學同學。”
若不是多了這層關系,《金錢豹和花栗鼠》系列之《西晉》又怎麽能輪到他?漫畫火得一塌糊塗,多少業界巨頭擠破頭想要拿下本子,而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三線導演。
靳悅然對賈之祎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原來您就是賈大神!”
“王濟”處事圓滑,趕在“司馬炎”之前率先開口,“初次見面,請您多多指教。”
賈之祎敷衍點頭,不是很明白靳悅然的眼光。
唇紅齒白,陰柔精致,比女孩子還要搶眼,他确定找對了演員?
恰逢張恺遞了四瓶冰水過來,“司馬炎”和“王濟”紛紛表示感謝。
靳悅然嚷嚷,“開拍開拍,這鬼天氣,真是要命。”
“司馬炎”将手中的礦泉水瓶子向空中一抛,遠遠扔向場外站着的一名女孩。
“接着!”
場外,保安人員正在維持秩序。
靳悅然不以為然地搖頭,“瞧瞧人家玄飚,還沒大紅大紫,先被小姑娘惦記上了。”又看向賈之祎,“你怎麽不到傘底下站着?不熱嗎?”
怎麽不熱?
賈之祎的眼尾上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大臂贲張,小臂緊實,蜜色的肌膚閃着點點亮光,充滿荷爾蒙的氣息。
他的瞬色極重,雙瞳漆黑,深不見底。
靳悅然見慣了他這副愛答不理的拽樣,也不惱火,自顧自道:“瞧我這記性,你喜歡曬太陽,不像那樣的——”
“司馬炎”被用來舉例。
“他剛才塗了半罐子防曬霜。”靳悅然哈哈大笑,“要不人家能有粉絲追到現場呢,這才是主流審美。”
張恺不高興了,“我們賈哥的粉絲可比他多多了。”
《金錢豹和花栗鼠》是一部出版了長達十年的科普漫畫,從兩只動物的視角出發,去領略人類世界各行各業的發展成就,內容涵蓋天文、地裏、環保、科技各個領域,圈粉無數,老少鹹宜。
兩年前,賈之祎執意進軍歷史學範疇,于是有了《西晉》的誕生。
《西晉》一經問世,便得到了廣大金花粉兒的狂熱追捧,很快風靡全國,制片人和導演紛至沓來,拟将漫畫中的人物搬上熒屏。
對此,賈之祎不屑一顧,但架不住張秉銳和靳悅然沒日沒夜的游說,這才有了今天的拍攝現場。
“咔!”
靳悅然大喊一聲,“化妝組的人都躲哪裏去了?演員的妝都花了,還不趕緊過來擦汗補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