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拍攝仍在進行。

賈之祎興致缺缺,單手握着礦泉水瓶子,拇指和食指來回轉動,将瓶蓋擰緊了再松開,松開了再擰緊。

張恺盯着他的手指咋舌,瞧瞧這力道,哪裏像是畫家?

分明是建築工人,徒手搬磚那種。

咳咳咳,想遠了。

說正事要緊。

他正欲開口講明來意,又被打斷了。

“司馬炎”趁着中場休息,笑着走過來,“靳導,據說下一場戲,我能吃上河豚?”

河豚?

賈之祎回憶了幾秒,他的漫畫中,出現過河豚?

“想得美,還河豚?”靳悅然冷哼,“你以為劇組的資金都是大風刮來的?有魚吃就不錯了。”

“司馬炎”面露失望,轉身走到場邊,“我餓了,你帶吃的沒?”

“Sorry,我只有口香糖。”

甄鳴饒有興致地打量玄飚,“沖你這身打扮……晉武帝司馬炎?”

司馬炎,晉朝開國皇帝,司馬懿之孫,曾開創“太康之治”,晉滅吳後,逐漸怠惰政事,奢侈腐化。他病逝後,諸王為争奪中央權力,內讧長達十六年,史稱“八王之亂”。

這段歷史是甄鳴的強項,她倒着都能背出司馬炎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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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ngo,你猜對了。”玄飚毫不意外,“到陰涼地去站着吧,你都快曬出油了。”

“再熱也得來啊。”甄鳴豎起大拇指,“你第一次出演男一號,我怎麽能缺席。”

玄飚忍不住笑了,一嘴白牙晃得人眼暈。

甄鳴被他的笑容感染,心情也變得大好。

“馬上就要拍司馬炎赴王濟府上吃河豚的戲了,劇組摳門,把河豚換成魚了。”玄飚抹着汗珠抱怨,“不知道是個什麽做法,管他是清蒸還是紅燒,我都能一口咬掉半條。你不知道,我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沒吃上飯,餓得——”

“等等!”甄鳴打斷他,“司馬炎赴王濟府上吃河豚?”

玄飚點點頭:“是啊,王濟以人乳飲豚,司馬炎聽說之後暴怒,拂袖而去。”遲疑片刻,問她:“劇本裏是這麽寫的,難道不對嗎?”

甄鳴一腦門子黑線,玄飚所在的劇組,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難怪男一號能輪到他。

一萬頭草泥馬從心頭奔騰而過。

她倒是不心疼玄飚,爛片年年有,他以前也沒少接。

但她心疼《金錢豹和花栗鼠》啊!

七八米外,靳悅然正在悉心指導“王濟”,絲毫未曾注意她們的對話。

甄鳴怒從心中起,拽着玄飚朝片場中心地帶走去,在距離遮陽傘很近的地方停下,大聲朗誦道:“諸公日饫萬錢廚,人乳蒸豚玉食無。誰信秋風雒城裏,有人歸棹為蓴鲈。”

周遭的人紛紛停止交談,或疑惑,惑不解,或驚詫,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此詩名曰《讀晉書》,作者是宋代著名詩人陸游。”甄鳴若無其事地侃侃而談,“其中,‘蒸豚’指的是蒸乳豬,而非蒸河豚。據《晉書》及《世說新語》記載,王濟用人乳飼養小豬崽,奢靡至極,故而觸怒了司馬炎,自此失寵。”

話音一落,靳悅然倏然變了臉色。

他漲紅着臉,問賈之祎:“她說的,可是真的?”

賈之祎從鼻子裏發出個“嗯”,目光卻定在甄鳴身上。

棕褐色的長衣長褲,柔順俏麗的短發,黑白分明的眼睛,雙手鞠着一個礦泉水瓶子,眼神中既有無辜也有狡黠,從衣着到姿勢,像極了他作品中的主角人物——花栗鼠。

關于“蒸豚”,賈之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一,即“豚”的解釋。

其二,便是“豚”的出處。

至于這其一,實則他臨時抱佛腳,在漫畫創作過程中現學現賣來的。

如此冷門的詩作及史料,她竟信手拈來,足見功底深厚。

這只花栗鼠,不是一般人啊。

靳悅然顧不上其他,怒喝道:“道具組呢?歷史指導呢?都死到哪裏去了?全都給我叫過來!”

“你惹禍了。”玄飚幽幽道,“靳導氣瘋了,扣了他們一個月的工資。”

甄鳴拿出紙巾,幫玄飚擦了擦額角的汗液,“我可是為你好,別不知好歹。”

玄飚俊臉微紅,“我也吃不上魚了,怎麽辦?”

“你是演員,要注意身材,別總想着吃啊吃啊的。”甄鳴想了想,“熱壞了吧,我去給你買根雪糕?”

“嗯,我看行。”

“甄小姐?”

張恺不敢置信,猶豫地問道:“你是上午來‘金花’面試的……甄鳴嗎?”

甄鳴眯着眼睛,辨認了好一陣子。

原來是他。

接受面試時,對方就坐在面試官身邊,時不時冒出幾聲傻笑。

沒想到又見面了。

張恺也沒想到,他是專程為了甄鳴,才冒着熱死的風險來到片場。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

“你換了身衣服,我差點沒認出來。”

甄鳴上午身穿黑色西服套裝,下午又換了身休閑運動裝。張恺想說,女人就是矯情,不過……三十幾度的高溫,她穿着長袖上衣,真的不熱嗎?

世上竟有比賈之祎還要耐熱的人,奇哉怪哉。

“我只是來探班的。”甄鳴抱歉道,“剛才……是不是打擾你們工作了,不好意思。”

“甄小姐不虧為兩晉史的專家。”張恺誇她,“若非你剛才突然吟了首詩,靳導這出戲一旦上演,可就要丢人了。”

甄鳴有點不好意思,“你過獎了,班門弄斧而已。”說罷,她主動提出離開,“我不是工作人員,再呆下去,保安大叔會生氣的。先走了,再見。”

“再見。”張恺心道,下周一見。

玄飚沖着她的背影大喊:“你是不是要去買雪糕?我要大盒裝的抹茶冰淇淋!”

靳悅然罵完了人,徑直走向玄飚。

“剛才那個小女孩呢?”

小女孩?

玄飚反應了片刻,“哦,她去給我買冰淇淋了。”

“沒來得及跟人家說聲感謝。”靳悅然好奇問道,“對了,她是你什麽人?粉絲,還是……女朋友?”

玄飚的演技中上,目前将紅不紅,粉絲數量尚可,從未生過緋聞。從他對那姑娘的态度上判斷,粉絲的可能性不大。

言語輕柔,舉止親昵,不像是一般關系。

女朋友……

玄飚眼神黯淡,“她是我的姐姐。”

“姐姐?”靳悅然吃了一驚,“她看着……”

他想說“好小”,話到嘴邊,臨時改成了“挺像。”

豈料玄飚的眼神愈發黯淡了。

靳悅然沒注意到他的變化,“張指導家中有事,今天臨時請假,偏偏道具組那幾個小混球不懂裝懂,瞥了一眼劇本,然後跑去附近的小飯館買了條清蒸鯉魚應付差事,險些釀成大錯。今天這一茬,真得好好感謝你……姐姐,找機會你幫我跟她提一嘴。”又想到什麽,問道:“對了,你姐姐是做什麽工作的,有興趣進組嗎?”

張指導家裏家外一堆雜事,請假乃家常便飯。

若是能有個替代的……

張恺見狀,忙插嘴道:“你不要挖我們的牆角,甄鳴是‘金花漫畫’新招的助理。”

不僅是靳悅然和玄飚,連賈之祎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你說什麽?”

“她今天早上才來面試,張總對她非常滿意,我還沒來得及彙報,居然要被靳導截胡。”張恺小聲對賈之祎解釋:“她的水平你也看到了,咱們可不能讓步,賈哥你覺得呢?”

賈之祎難得表态,“你做得很對。”

周一。

甄鳴從地鐵一號線終點站下車,步行十分鐘,來到清城市郊的開發區。

“金花漫畫”的主樓矗立于開發區的盡頭,六層高度,相對于周遭大片的兩層聯排別墅群落而言,十分搶眼。

一個小時的路程下來,甄鳴又累又熱,心生無力——除了鐵粉兒,恐怕沒人願意來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遭罪。

身後傳來疾馳的腳步聲。

一個男人跑步而過,身量極高,目測接近1.90米,黑衣黑褲,喘息聲微不可查,速度快得驚人。

甄鳴駐足,按了按被吓到的胸口,逐漸穩住心神。

原來他是在晨練。

但……要不要随身帶個防狼噴霧呢?

這地方地處偏遠,人跡罕至,防人之心不可無。

甄鳴一邊琢磨,一邊走進“金花漫畫”。

接待小妹歡脫又熱情。

“甄鳴是嗎,我可以叫你鳴鳴嗎?”

“……可以的。”

“我叫楊果果,大家都叫我‘開心果’。”

“你好,開心果。”甄鳴從背包裏掏出一盒巧克力,“送給你的。”

“鳴鳴你好可愛,又有情調。”楊果果毫不客氣地摟進懷裏,“咱們公司全是一群宅男宅女,平日裏一個個不修邊幅,邋裏邋遢,什麽都不講究。我都在這工作好幾年了,第一次收到禮物。”

甄鳴聞言唇角一翹,心裏美滋滋的。

“聽說你是學歷史的?”

“是啊。”甄鳴承認,“我還沒畢業。”

“走!”楊果果做了個鬼臉,“我帶你熟悉一下公司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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