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晚飯後的度假村,喧嚣程度較白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禮花漫天,人聲鼎沸。
甄鳴拉着賈之祎和張恺,順牆走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區域。
近百名畫手并排坐在小馬紮上,頂着柔柔的燈光,為前來游玩的客人臨摹肖像。
甄鳴湊到一個殺馬特造型的女性“藝術家”身邊,饒有興致地問道:“畫一幅要多少錢?”
殺馬特頭也沒擡,“黑白素描80,彩鉛100。”
“才80?”甄鳴立刻坐到她對面,“給我畫一張。”
賈之祎和張恺不言不語,站在她們身邊看熱鬧。
殺馬特兀自擺弄着畫板,“想畫什麽樣的,頭像,半身照,還是全身照?”
“呃……”甄鳴歪着腦袋,“你能給我畫出……特有的風格嗎?”
特有風格?
殺馬特的眼刀嗖嗖地,“具體是指哪方面?”
“那個、那個就是……”甄鳴的眼睛亮晶晶的,刻意壓低了嗓音,“麻煩把我的眼神畫出點神.韻來,要那種……冷豔犀利的。”
殺馬特被噎住,“哈?”
甄鳴來回比劃,話也說得颠三倒四,“那種畫得特別傳神,一看到畫像,馬上就能認出是我,但又似我非我,随後聯想到性.感兩個字的那種。”
殺馬特明白了,“看到這張臉,随即認定你是36D無國界著名女殺手?安吉麗娜朱莉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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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甄鳴狂點頭,“你理解的很到位!”
殺馬特毫不客氣地打量甄鳴——柔軟順滑的短發,嬌小的身材,豆青色的針織衫,白褲白鞋,瞳仁又黑又亮,跟剛洗好的葡萄似的,冷豔犀利?
呵呵。
殺馬特“啪”地阖上畫板,“你走吧,這單我不接!”
甄鳴:“……”
張恺從頭聽到尾,忍者笑幫腔,“畫家女士,要不你費點心,她挺期待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殺馬特開啓嘲諷技能,“你看看她,是前凸後翹36D嗎?是威風凜凜巾帼戰士嗎?”
甄鳴嘟囔,“你就藝術加工一下呗。”
“不要強人所難,砸我的招牌。”殺馬特幹脆攆人,“你趕緊走,別賴這兒不動彈,我還要賺錢呢。”
甄鳴做出最後努力,“給你加錢行嗎,200,或者300?”
“這是錢的問題嗎?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想要藝術加工,你不如給自己拍張相片,美顏,P圖,那來得多容易,想咋美咋美。”
殺馬特滿臉鄙夷,“看你手上戴的銀镯子,是‘金花’的限量版周邊吧?你信不信,你這非分要求,就是賈大神來了也未必能做到!”
甄鳴:“……”
殺馬特補刀,“太挑戰了。”
甄鳴:“……”
張恺一路走一路笑。
甄鳴惱羞成怒,“分明就是她水平不行!我前年在哈爾濱的中央大街上找人畫了一幅,才65元,畫得可好呢!”
“冷豔犀利的36D女殺手?”張恺笑彎了腰,“那畫家也是牛掰了。”
甄鳴的耳朵都紅了,“你笑什麽,是真的!”
回到套房後,賈之祎招呼甄鳴,“來,你坐這兒。”
甄鳴看着他手中的鉛筆,“你莫非……是要給我作畫?”
賈之祎開始打輪廓,“你別說——我突然很想挑戰一下自己。”
張恺沏了三杯安神茶,挨着甄鳴坐下。
他認識賈之祎多年,從未見過他臨摹肖像,難免好奇。
“你放松,表情自然些。”賈之祎舉着鉛筆,塗塗抹抹。
他不說還好,甄鳴更緊張了。
二十分鐘後,賈大神筆下的甄鳴新鮮出爐。
張恺由衷覺得遺憾。
它并不冷豔犀利——相比甄鳴本人而言,少了幾分書卷氣,多了幾分呆萌感。
還真讓殺馬特給說中了。
确實挺挑戰的。
甄鳴一臉嚴肅,反反複複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參照比對。
賈之祎挑眉,“不滿意?”
滿意啊!
大神畫的,能不滿意嗎?
“可是……我長得這麽傻?”甄鳴小聲問,“你确定抓到我的神.韻了?”
“你怎麽知道我沒抓到。”賈之祎微微一笑,“我覺得……你可能對自己有點誤會。”
他徑直朝門口走去。
“你要出去嗎?”甄鳴小心翼翼收好畫像,“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張恺解釋,“賈哥會去保姆車上過夜。”
甄鳴怔忪,“為什麽?”
她像小鴨子一樣攔住賈之祎,“在這裏休息不好嗎?”
賈之祎猶豫着要不要搭理她。
事兒事兒的小丫頭。
張恺解圍,“保姆車就在樓下,你放心吧。”
甄鳴不情不願的,“噢。”
甄鳴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輕輕摸着畫像的邊角,笑得像個傻子。
雖然看着有點失真,但她好喜歡啊!
賈大神親筆畫的,底下還有标志性的簽名。
放在兩個月前,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激動到睡不着覺……
甄鳴又開始打滾兒,腦子裏全是賈之祎。一會兒是他畫畫的認真模樣,一會兒是揮之不去的茶香味兒,她越想越精神,連帶臉上都開始發燙。
一定是屋裏太悶。
需要透透氣。
她爬起來去推窗子,無意間朝樓下一撇。
黑壓壓的停車場,有一輛車還亮着燈。
這都幾點了?
賈之祎用光了整整一瓶醫用酒精,以及數塊紗布,才将全身上下擦了個幹淨。
收拾妥當之後,他再次翻開畫板,一頁一頁翻着看。
毫無睡意的時候,翻看畫冊是他唯一的習慣。
保姆車雖小,但勝在幹淨。
至少比酒店強。
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正準備喝——
車門好像在響?
深更半夜的,幻聽?
“賈總,你睡了嗎?”
賈之祎嘆氣,原來不是幻聽。
拉開車門,“你怎麽來了?”
甄鳴難得扭捏,“是不是打擾到你休息了?”
“進來吧。”
賈之祎将擰開瓶的礦泉水遞給她,“還沒動過,喝嗎?”
甄鳴低着腦袋,“不用了,謝謝。”
“有事?”賈之祎指了指沙發,“坐。”
“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甄鳴神色拘謹,“我從樓上看到你的車還亮着……”
賈之祎沒說話,定定看着她。
甄鳴咬了咬下唇,“你需要按摩嗎?”
按摩?
賈之祎蹙眉,“什麽意思?”
“就是頭部按摩啊,改善睡眠質量的。”甄鳴比劃着說,“甄爺以前跑邊貿的時候,因為壓力太大,經常頭痛失眠。我不想他用太多藥,專門去跟盲人老師傅學了幾招,很有效果。”
她頓了幾秒,“我是說,對甄爺很有效,你……要不要也試試?”
“我下來之前,特意洗過手了。”她聞到車裏的酒精味,聯想到賈之祎的潔癖,“許多人換床都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失眠症狀,我只是……想幫幫你,”
“按摩……我沒試過。”賈之祎看着她的手。
修長纖細,白白嫩嫩。
“那……要不要試試?”甄鳴躍躍欲試,“聽說對于沒按摩過的人,效果尤其突出。”
“你躺好了,對,就是這樣。”
甄鳴将十個手指輕輕按在賈之祎的頭皮上,“閉上眼睛。”
“百會穴、印堂穴和風池穴可以緩解失眠,攢竹穴、絲竹空穴、四白穴和太陽穴可以緩解眼部疲勞,你經常對着電腦,眼睛也需要悉心呵護。”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手指的力道恰到好處。
賈之祎閉好眼睛,默默聽她講話。
車裏的床位很窄,遠遠談不上舒适,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甄鳴仍在繼續,“章教授布置了一道暑假作業,內容是關于東晉時期佛法精神的,你聽說過盲龜嗎?”
她只是在自問自答。
賈之祎也沒有回答她的意思。
“生世為人難,值佛世亦難,猶如大海中盲龜,值浮孔。”
“有一盲龜,于百歲中,乃一舉頭。欲值于孔,斯亦甚難。求索人身,甚難甚難。”
“這段話出自《涅槃經》,大約意思是,盲龜浮沉在生死的洪流大海,找不到帶給它幸運的浮木。”
“我們生而為人,比盲龜每過百年浮出海面嵌入浮木孔還要難得。所以要重視生命,珍惜緣分,好好生活。”
賈之祎低聲說,“我不信佛。”
他的聲音如悅耳的大提琴,透着一種淡淡的悲涼。
“我也不信。”甄鳴的呼吸落在他的額頭,“可是甄爺信。你能想象到嗎?他看起來挺俗氣的,愛錢,愛玩麻将,愛吃肉喝酒,竟然信佛。”
“甄爺常常說,他是受到佛祖的庇護,才能在孤兒院活下來,才能賺到錢,才能有了我。所以他一直教導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少一點斤斤計較,多一點善良大度。”
“他說得好聽,自己卻沒有做到……竟然對我的外公外婆,還有我的……”
賈之祎睡着了。
長長的睫毛覆蓋在泛青的眼睑上,呼吸綿長。
甄鳴終于有機會好好觀察他。
淩厲,冷漠,卻長着一張過份精致的臉。
難怪周姝霖移不開眼睛。
他的臉上布滿疲倦,似乎很久沒有睡好過。
甄鳴的心微微一抽。
人非盲龜,笑對苦難,談何容易。
她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