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開學後的第一天,黑雲壓境。

一場滂沱大雨,洗去了夏日的燥熱,也給交通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下課後,甄鳴第一次撥通賈之祎的電話,“據說暴雨要持續到明天下午,而且朋友圈到處都是道路積水和車輛連撞的新聞,出行艱難,你可千萬不要來接我,我今晚就住學校,明天雨停了再回去。”

賈之祎只好同意,“那你小心一點,晚點要報平安給我。”

甄鳴挂了電話,望着窗外的雨幕。

她又想起了媽媽。

名字裏帶“楓”的女人。

鬼使神差的,甄鳴再次來到A大精神科療養院。

玻璃門是封閉的,需要門卡才能入內。

甄鳴假意在門口溜達,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也沒有看到“39床”的身影。

出院了?

還是在病房休息?

小護士狐疑地走到她身邊,“這位小姐,你在這裏轉了半天,是要找什麽人?”

甄鳴頓時紅了臉,“我、我找、章教授的、夫人。”

她一旦緊張就會變成結巴。

“章教授……”小護士思索片刻,“啊,是有個章教授,你跟我來。”

甄鳴做賊心虛,“好、好的,麻煩你帶、帶路。”

“醫生呢?我要見醫生!”

熟悉的女聲幾乎穿透甄鳴的耳膜,付敏春踩着高跟鞋沖進護士站。

“醫生呢?護士呢?上班期間都死到哪裏去了?”

“對不起,我得去解決一下問題。”小護士一臉緊張,“你順着這個走廊,一直朝前,頂到頭右拐,第一間病房就是。”

付敏春繼續高聲叫嚷,“我是39床的家屬,我要見李霜愁!”

甄鳴腳下一頓。

39床?

李霜愁?

39床是付敏春的丈夫?

他叫李霜愁?

甄鳴踮起腳尖,鬼鬼祟祟地來到護士站門外。

裏面的對話一句不漏地落進她的耳朵。

“根據治療協議,您是不允許見李霜愁先生的。”

“少廢話,我要見他。”

“李太太,我們理解您的心情——”

“誰知道你們有沒有虐待他!我要帶他回家,他沒病,憑什麽不讓他出院!”

“李太太,希望您能正确面對李先生的病情。他剛住進來一周多的時間,前兩天病情出現了較大的反複,現在并不适合見您。”

“你少給我來這套,我是他妻子,我有權利見他。”

“您的确是他的妻子,但他現在的監護人,是您二位的兒子。監護人明确要求,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

“我兒子也得聽我的!你算老幾!”

“您兒子專門聘請了律師,如果違規讓您見李先生,我們會被起訴的……”

對話仍在進行。

付敏春翻來覆去就是兩個意思:她要見李霜愁,李霜愁沒病。

醫生也一樣,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她不能見李霜愁,賈之祎不允許。

“你們給我等着!等我兒子來收拾你們!到時候有你們好看!”

付敏春丢下一大堆威脅,氣勢洶洶地沖出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甄鳴背對着她,憂心忡忡。

不出意外的話,她很快就會鬧到“金花漫畫”去。

甄鳴思忖,要不要通知賈之祎一聲,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但李氏夫婦屬于家醜,家醜不可外揚。

她參與進去不合适。

……只是他的家醜嗎?

甄鳴有點害怕。

39床,名叫李霜愁。

蘇州。

李霜愁。

江楓。

甄震。

這裏面,一定有她漏掉的細節。

如果39床不是李霜愁,她姑且把他看作一個巧合。

但事關賈之祎,甄鳴不淡定了。

張若告訴過她,賈之祎曾經遭受過難以想象的家暴。

施暴者正是李霜愁和付敏春。

可出現在她面前的李霜愁,羞澀緊張,根本不像揮舞皮鞭的惡魔。

他唯唯諾諾地叫她“小楓”,依稀可見情窦初開的少年模樣。

他會買松鼠鳜魚和鹵鴨,還會依依不舍地拽着她的胳膊。

他一定很喜歡“小楓”。

這樣的男人,讓賈之祎患上了“人格解體障礙”及“驚恐障礙”。

是她搞錯了?

還是發生過什麽意外?

手機鈴聲響起。

甄鳴回過神來,“怎麽是你,你不是在趕着拍戲嗎?”

“今天下雨,休息一天。”玄飚的聲音嘶啞,還帶着幾分咳嗽,“我來學校了,你在哪裏?”

“大雨天的,你不好好休息,亂跑什麽啊。”甄鳴打起精神,“我就在附近,你挑個地方,我這就過去。”

玄飚說了個地址,一家距離A大精神科療養院只有幾百米的咖啡廳。

天氣不好,又是下午,咖啡廳裏的人很少。

玄飚坐在最靠邊的角落裏,頭戴鴨舌帽,面前擺着一杯黑咖啡。

甄鳴走過去,“你怎麽瘦了,最近太累了嗎?”

“你來了?”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快坐,想喝什麽?”

“橙汁,謝謝。” 甄鳴示意服務員,轉回臉來奚落他,“不是睡眠不好嗎,睡眠不好就不要喝咖啡。”

玄飚的樣子有點頹廢。

染成深棕色的劉海,仔細修過的眉型,衣服上的吊飾,手指上的戒指,甄鳴幾乎想不起來他曾經的樣子了。

玄飚開門見山,“鳴叔,你知道不知道,甄爺和玄爺,最近分開住了。”

“我不知道啊,”甄鳴瞪大了眼睛,“什麽時候的事?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并不重要。”玄飚搖搖頭,“重要的是,他們兩個……”

“你怎麽能說不重要呢?”甄鳴打斷他後面的話,“都一把歲數的人了,還學年輕人搞什麽冷戰分居……不行,我得找甄爺去。”

突然想起——

甄爺還在生她的氣……

“鳴叔!”

玄飚探過半個身子來,直視她的眼睛。

“鳴叔,如果他們分開了,我們——”

“玄飚!”甄鳴很少連名帶姓招呼他。

“我們就可以——”

“不要說他們分開的話,他們不會分開的。”甄鳴冷着臉,“你剛才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

玄飚亦有些惱火,“我為什麽不想他們在一起,你不知道原因嗎?你明明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甄鳴別過臉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你怎麽能這樣對我?”玄飚的眼睛都紅了,“鳴叔,這麽多年了,你一直裝傻。從前我以為,他們在一起,你有顧慮,所以我不為難你。但是——”

“作為子女,你說出這樣的話,合适嗎?”甄鳴一臉凝重,“他們在一起過了十幾年,我一直都把玄爺當成自己的媽媽,也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就算他們走不到一起,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玄飚的眼底蓄出霧氣,“可我……我等了這麽多年,我們……就不能試一試嗎?”

“你是在強人所難。”甄鳴默然,“他們也不希望咱們在一起,你心裏知道。”

玄飚靠回到沙發裏側,很疲憊的樣子。

“前兩天,有一場很重要的戲,我一點兒狀态也沒有,連續犯錯,靳導對我特別不滿意,當着所有演職人員的面,把我罵到狗血淋頭,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剛剛被綁架,我卻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一想到你,我就沒法入戲。所以我開始懷疑了,再這麽下去,我們是不是會漸行漸遠?你生病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我都不能陪在你身邊,我該怎麽辦……”

甄鳴也不好受。

有些話,她真希望玄飚憋在肚子裏,永遠不要說出來。

“飚飚,既然當明星是你的夢想,那就勇往直前,去追夢吧。至于我——”甄鳴笑了笑,“我會永遠看着你,祝福你,永遠……把你當做自己的親人。”

“為什麽?”玄飚茫然地看着她,“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是我?是因為……有別人了嗎?那個……賈之祎?”

甄鳴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她默認了。

玄飚痛苦地捂住雙眼,“我真不應該去當什麽明星,如果我不當明星……”

甄鳴看着窗外的瓢潑大雨。

她不想這樣的。

一點也不想傷害玄飚。

她的親人少之又少,玄飚是她最親近的人。

即便沒有賈之祎,她和玄飚,也永遠不可能。

不斷了玄飚的念想,今後只會傷他更深。

他的未來,屬于光輝燦爛的舞臺,屬于數以萬計的粉絲。

玄飚低喃,“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夜之間,全都變了……他們分開了,你有了喜歡的人,還有我媽媽……”

“她有事情瞞着我,我能感覺到。”玄飚滿臉委屈,“好端端的家,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啊,為什麽會變呢?

甄鳴也想知道。

家。

她無比珍惜的詞彙。

因為太過在意,她對江月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終走到今天。

他早就不是當年護着她的哥哥了。

家會變,人也會變。

如果她早點想明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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