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甄鳴舒舒服服地躺在搖椅上。

沒錯,賈之祎不但給她新買了一張床,還買了一把搖椅。

擡頭是繁星點點,周圍是生機勃勃的綠植,小幾上擺着鮮榨的果汁,以及一塊紅豆抹茶蛋糕。

賈之祎甚至準備了蚊香。

他坐在另一把搖椅上,翻着畫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甄鳴聊天。

開發區的夜晚如此靜谧。

甄鳴美滋滋地想,他們這算是約會了吧?

“想什麽呢?”

笑得像個傻子。

甄鳴切了一小塊蛋糕,“是甄爺告訴你的吧?”

賈之祎佯裝沒聽到。

“他既然幫我收拾了衣服,又給了我學費,肯定跟你見面了。除了抹茶蛋糕和毛絨玩具,他還說什麽了?”

甄鳴給他一個了然的眼神。

賈之祎明顯不想多說,“你都猜着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我猜他還給你開了一張欠條,關于我的贖金。他這個人,一輩子不欠別人的債,當然了,別人也別想欠他的。”

賈之祎依舊沒有說話。

“今天玄飚來學校找我了……他說,甄爺跟玄爺鬧矛盾,已經搬出別墅了。”甄鳴嘆了口氣,“原來歲數那麽大的情侶,也會吵架啊。”

賈之祎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甄鳴繼續老氣橫秋地嘆氣,“他一個人生活,我會不放心。你也見過,他的生活慣不好,抽煙喝酒打麻将,惡習一大堆。家裏沒個人照應,指不定過成什麽樣子。”

隔了一會兒,甄鳴用特別小的聲音說,“依我看,你的生活習慣就很好。”

不抽煙,不喝酒,不亂吃任何東西,愛畫畫,愛健身,愛養花。

還有更完美的男朋友嗎?

當然沒有了!

甄鳴無比驕傲。

賈之祎彎了彎嘴角,“如果不放心,我陪你去看看他。”

甄鳴了解甄震的脾氣,“還是再等等吧,等……江月落有消息的。”

賈之祎随意問道:“玄飚找你,有別的事情嗎?”

“他……玄爺好像還沒告訴他佟老太太的事情,但他已經有所懷疑了。”甄鳴隐去了玄飚告白那一段。

賈大神愛吃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襲來一陣微風,甄鳴聞見一陣花香。

她閉上眼睛,是夜來香。

“鳴鳴,我有個問題……”

賈之祎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張醫生跟你談話的時候,應該給過你反悔的機會。我想知道,除去佟老太太的因素,你為什麽同意留下?”

他其實想問很久了。

如今,他們的關系邁進一大步,應該可以問了。

協議看似蠻不講理。

他心裏卻明白,如果甄鳴不願意,誰也不能勉強。

所以他把餘地留給了張若。

但甄鳴還是同意了,為什麽?

甄鳴眨了眨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瞬子看着他的側影。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想挽救我。”賈之祎追問,“還是可憐我?把我當成一只流浪的橘貓?”

甄鳴淺淺一笑,“你又有名又有錢,有什麽可憐的?”

她的确有濫施好心的毛病,但施以援手的對象裏,還沒出現賈之祎這種條件的。

賈之祎的畫本上出現了一只金錢豹。

桀骜的,蒼涼的,孤獨的。

他在等。

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不想小姑娘抱着同情的态度與他交往。

人總是貪婪的。

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想要留住小姑娘的人。

得到她的人了,又想要得到她的心。

“家暴啊,是挺可怕的。”甄鳴揉了揉太陽穴,“我給你說個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

她停頓了幾分鐘,像是有點說不出口。

“你知道有一種人……喜歡暴力,我是說……被暴力對待。”

賈之祎不置可否。

是有,比如付敏春。

死乞白賴捆着李霜愁,愛他,養他,被他打,就是不肯放過他。

甄鳴苦笑,“我猜,這種現象……不比你的病情輕多少。”

“甄爺以為他隐瞞得很好,但我早就知道了。”她的眼中似乎蒙了一層紗,“他的第一次婚姻狼狽收場,這是原因之一。”

“甄爺?”賈之祎微微吃驚。

“不,是……我媽媽。”

甄鳴無意識地摸着水杯,“小的時候,我一直很好奇,他們為什麽離婚。可甄爺守口如瓶,始終沒有說過我媽媽一句壞話。”

“直到外婆生命垂危,我才知道,甄爺……特別恨外婆一家,也恨我媽媽。這裏面有外婆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媽媽的問題。”

“從出生起,我沒有和媽媽生活過一天。我就經常想啊,想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想知道她為什麽不要我了,想知道她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樣的衣服……”

賈之祎明白她的感受。

很小的時候,他也有過類似的想法。

直到見到付敏春,他才明白外公的一片苦心。

有些人,不如不見。

“外婆給了我一個日記本,是我媽媽留下來的,她說……有些事情,我有權力知道。”

甄鳴說不下去了。

少女時期江楓,将一切都寫在日記裏。

它承載了主人的夢想,也成為甄鳴內心深處最隐秘的痛楚。

原來如此。

她的漂泊,她的孤獨,她的瘋狂,她的渴求。

從蘇州到滿洲裏,再從滿洲裏到寧波。

江楓躲的,不是外界的閑言碎語。

而是無法面對她的父母兄嫂。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沒能再看一眼夢中的寒山寺。

死亡即解脫,無論是對于江楓,還是江楓的親人。

少女時期的的江楓,喜歡穿紅色的風衣,喜歡梳兩根麻花辮,喜歡看充滿血腥暴力的電影,也喜歡吃松鼠鳜魚和鹵鴨。

從她的文字中可以看出,江楓是個充滿幻想和激情的女人。

柔情似水,堅韌如鋼。

一本日記,甄鳴看了無數遍。

她無論如何也不明白,江楓怎麽能喜歡上甄震。

那樣平凡、市儈、充滿煙火氣的男人。

直到昨天。

她第一次見到李霜愁。

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原來如此。

甄爺的避而不談,外婆的欲言又止,都有了答案。

夜色正好。

甄鳴想要摸摸賈之祎的右手。

賈之祎低着頭,看着她的小手鑽進自己的掌心。

也鑽進自己的心裏。

他輕輕握住那只手,身體前傾,唇角擦過甄鳴的額角。

柔軟的,帶着特有的溫度。

他閉上眼睛,停了幾秒,淡淡笑了。

小姑娘這種天塌下來也得先吃飽睡好的性格,配他剛剛好。

“有那樣的媽媽,很難過嗎?”

他再次親了親她的頭發。

甄鳴半倚在他懷中,搖頭:“我從沒見過她活着的樣子,沒什麽感覺。”

她對于“暴力”的認識,以及雨天的喜愛,全部來源于江楓的日記。

太表面,也太片面。

完全不像賈之祎的懷抱。

真實,溫暖,她不想放開。

甄鳴想,她再也不會喜歡雨天了。

從今往後,凡是賈之祎不喜歡的,她也不喜歡。

她喜歡他,就夠了。

臨睡前,賈之祎走到甄鳴身邊。

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甄鳴笑着躲開,“癢。”

額角,頭發,臉頰。

他一口氣嘗試了三個位置,絲毫沒有難度。

還想再試試別處……明天吧。

“晚安。”他又親了親她。

“晚安。”甄鳴閉上眼睛。

甄鳴夢到一個女人的背影。

烏黑的辮子,修長的雙腿,一襲紅衣燙得她眼睛疼。

她看不清她的面容。

女人走得很快,甄鳴從後面追了上去。

“媽媽!”

女人沒有回頭,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媽媽,等等我!“

甄鳴努力邁着步子,奈何腳下沉重,無論如何也跑不快。

“小楓!”

另一個聲音響起。

女人明顯頓了頓,停下腳步,側過臉來看着李霜愁。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甄鳴一眼。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注意甄鳴。

李霜愁上前,拉住她的手。

“小楓,我來了。”

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甄鳴想哭,耳邊傳來甄爺的怒喝。

“不要哭!是她抛棄了你,你哭什麽?該哭的是她。”

甄鳴委屈得要命,“爸爸……”

“怎麽了這是?”

賈之祎輕輕喚她,“一會兒媽媽一會兒爸爸的。”

甄鳴緩緩清醒過來。

還沒睜開眼睛,先松了一口氣。

距遇到李霜愁那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的時間。

她總會做同樣一個夢。

夢裏的結局,和現實中一樣糟糕,甚至更差。

“七點多了,起來吧!”賈之祎揉揉她的頭發,“洗臉,吃早餐,然後送你去機場。”

甄鳴想起來了,今天是她陪同章教授前往南京的日子。

坐到餐桌前,已經快八點了。

賈之祎問:“你要去幾天?”

甄鳴回答:“預計三天,但南京是東晉的都城,興許章老頭兒想轉轉也說不定。”

“到那兒就告訴我一聲,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有……”

他有點猶豫。

甄鳴好奇,“還有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問你缺不缺錢。”賈之祎有一絲赧然。

“我剛收到第二個月的薪水,怎麽會缺錢。”

賈之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可以……”

甄鳴莞爾,“我知道。”

她是那麽喜歡他。

她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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