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禍首
睡夢中,似乎又回到暗無天日的前世,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連睡覺都從未踏實過,猛然似是看見自己渾身是血地躺在馬路中間,四周車來車往,行人如織,有尖叫聲和喧鬧聲,身體裏湧出的血在地上暈成大朵的花,她睜着眼,看着天空的那朵白雲,慢慢地随風飄蕩。
眼皮不停地下垂,她不甘心地閉上眼,雖然活得艱難,可她還沒有活夠。
翌日悠悠轉醒之際,就看見坐在塌邊上的鞏姨娘,繁複的交襟古裝衣裙,顏色素淨,雖年歲看起來并不小,卻楚楚動人,別有一番風姿,一副想抱她又不敢抱的樣子,哭得哀戚戚的。
她思索着一個女兒該有的樣子,露出一個微笑。
外面走進一位婆子,手中端着雕花木盆,鞏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扶她起來梳洗,說話間,雉娘知道這位婆子姓蘭,是鞏姨娘的心腹。
烏朵掀簾子進來,手裏端着一碗米粥,雉娘方才覺得腹內空空如也,就着兩碟子小菜,硬忍着喉間的不适,将米粥喝完。
鞏姨娘見她喝完,眼眶更紅,問黑瘦的丫頭,“烏朵,你今日去廚房要吃食,可有人為難你。”
烏朵似乎遲疑一下,“姨娘,王婆子倒沒有為難什麽,只不過話說得難聽些,奴婢就當作沒有聽見。”
鞏姨娘聞言眼眶又紅,抽出帕子抹起淚來,雉娘手頓一下,她發現這位姨娘眼淚真多,簡直就是一個水做的人。
雉娘将碗遞給烏朵,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對鞏姨娘搖下頭,鞏姨娘哭起來,聲音哽咽,“三姑娘如此懂事,姨娘明白的,身為妾室就該守妾室的本份,從未想過要和夫人争什麽,你自小乖巧,縱是二姑娘多次尋你的不是,你也只是忍着,這次若不是她們太過份,你怎會…幸好菩薩保佑,你大難不死,否則…”
說完,鞏姨娘的眼淚掉得更兇。
她眸光微冷。
菩薩高高地上,哪能看見人間疾苦。
她靠在塌上,蘭婆子和烏朵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內只餘母女二人,鞏姨娘淚眼汪汪地看着她,“你不過是與表少爺不小心碰了下手,二姑娘就嚷得人盡皆知,說你不知羞地癡纏表少爺,上趕着貼上去,可姨娘知道,你是個本份的孩子,平日裏避那表少爺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做出如此地事情,此事你爹自會明查,你為何想不開,自尋短見…”
竟是這樣。
不過是被男人碰了一下手,原主便被逼得尋死。
外間有腳步聲傳來,鞏姨娘停住不語,将淚擦幹,門簾掀開,進來的是董氏。
鞏姨娘站起來,朝她行禮,董氏看也不看她,挑剔地看着塌上的雉娘,裝模作樣地嘆口氣,“昨日我思來想去,雖然雉娘不知事,可我身為嫡母,卻不能看着她再做傻事,姑娘家的名節何其重要,眼下,此事還不知道瞞不瞞得住,倒不如趁機将雉娘的親事訂下。”
聞言,鞏姨娘大驚。
董氏立在塌邊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雉娘雖年歲最小,可事急從權,出了這檔事,若知情,哪還有人家願意聘她為正妻,倒是我這個嫡母心善,想着母女一場,實不忍心…我那娘家侄子,一表人才,身強體壯,雉娘嫁過去,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那嫂子也不會說什麽。”
鞏姨娘臉色瞬間煞白,抖着唇,“夫人,此事老爺可知?”
董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個庶女的親事,我當嫡母的做主便是,何必驚動老爺,此事就這麽定了,雉娘好好養傷,就等着嫁人吧。”
說完董氏便揚長而去。
鞏姨娘白着臉,看着塌上的女兒,大哭起來。
雉娘實在是有些看不上只知道哭的鞏姨娘,她冷着眼,掙紮着坐起來,鞏姨娘淚眼朦胧地望着她,“怎麽辦?夫人居然如此狠心,那董家少爺十分兇暴,聽說發妻就是被他生生打死,不行…我要去求老爺…”
鞏姨娘哭着掩面跑出去。
雉娘看着房頂的木梁,垂下眼眸,半晌,使勁的拍下塌,弄出聲響,外間的烏朵進來,“三小姐,可有什麽吩咐?”
雉娘對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衣櫥,烏朵會意,取來一套綠色的衣裙,替她換上,又将她扶到梳妝臺前,挽了一個發髻,綁上發帶。
棱花鏡子中映出少女的模樣,墨發如雲,膚如凝脂,卻又弱質纖纖,綠色的衣裙也未能将其容色減半分,分明是一朵美麗的小白花兒。
喉嚨處還是火灼般的痛,她強忍着不适,讓烏朵扶着出去,一走出門,外面的陽光刺得她雙眼睜不開。
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再睜眼看着這陌生的院子,此時無心細看,轉向烏朵,難解地吐出一個字,“父…”
烏朵反應過來,“縣令大人在前衙。”
雉娘點點頭,示意前去。
還未走近,就聽見鞏姨娘的哭聲。
三堂是縣令的辦事之處,此時不僅趙縣令在,文師爺也在,鞏姨娘就這樣闖進來,文師爺連忙回避。
正巧碰到趕來的雉娘,文師爺與她遙遙見禮,雉娘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只見他不到四十的樣子,長相儒雅,身量中等,雙眼如炬,滿是睿智。
雉娘低下頭,烏朵彎腰行禮,“文師爺。”
這人是師爺,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文師爺避走,雉娘進去,就見鞏姨娘哭泣着,父親臉色黑沉,緊抿着唇,背着手氣沖沖地往後院走去。
鞏姨娘哭着小跑着跟上,對雉娘使一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跟,雉娘微蹙下眉,便宜父親明顯不贊同董氏的行為,董氏為何還要向她們透露此事。
她看着鞏姨娘嬌怯的身影,恍然明了,董氏分明就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意在自己,她才從鬼門關裏走一趟,以原身的性子,若得知馬上就要嫁給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子,怕是一氣之下再會尋死。
董氏想要自己死,這才是目的。
雉娘想通關竅,倒是不急,以她的姿色,趙縣令必不會讓她随便嫁人。
自古以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沒有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參與的道理,她慢慢地穿過園子,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縣衙後宅。
此時正是花紅柳綠,青翠接紅豔之時,花圃裏不甚名貴的花兒開得豔麗,花朵滿枝,争奇鬥妍。
院子不算大,青磚黑瓦,飛檐翹角,正中一座涼亭,八角紅柱,亭邊繁花簇簇。
她體力略有不支,靠在烏朵的身上,指指涼亭,烏朵将她扶過去,坐在長凳上,院子實在算不上大,坐在涼亭中,都能隐約聽到東廂那邊傳來的聲音。
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哭聲,還有一道尖刻的辯駁聲。
雉娘神色未明,環顧這略不真實的一切,不經意掃到園子的另一角,那裏不知何時站着一位青年,青年約二十歲左右,身着白色長袍,雲巾束發,長相英俊,透着一股書卷氣,望向雉娘的眼神癡迷中帶着深情,待看見她脖子上纏着的布條,眼神中有痛心,還有一絲憐憫。
青年慢慢地走過來,烏朵行禮,“見過表少爺。”
表少爺?
與原主碰了一下手的表少爺。
表少爺目光痛惜,“雉表妹,你…”
雉娘起身,扶着烏朵的手,就要往回走,這位表少爺,還是遠着的好,才不過是碰下手,嫡母就能逼得原主去死,若是再有瓜葛,不知又要惹來什麽麻煩。
見她欲走,青年急道,“雉表妹,鴻漸願承擔責任,照顧表妹終生。”
雉娘細品着他的話,只是照顧,而不是娶,這位表少爺貪圖的不過是她的美色,打着讓她為妾的主意,她目光微冷,垂下眸子,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青年追上來,堵住她的去路,面帶急切,“雉表妹…”
“鴻表哥。”
一位粉裳薄紗的少女急急地朝這邊走來,她約十六七歲的樣子,細眼塌鼻,卻畫着極濃的妝容,百花分肖髻上插着一支镂空累絲金釵,金釵下墜着一顆鑲金珍珠,随着她走路的動作左右晃動,閃得人眼花。
“二小姐。”烏朵行禮。
少女理都不理她,目光含恨地看着雉娘,然後轉身盈盈地向青年見禮,頭上金釵上的珍珠擺蕩出優美的弧線,将她原本一分的長相,襯得多了二分的美麗,“燕娘見過段表哥。”
“二表妹多禮,鴻漸這廂有禮。”
男人略略地彎腰,雙手作了個輯,回一個禮。
雉娘用手指摳一下烏朵的掌心,烏朵忙對着兩人告罪,“表少爺,二小姐,三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先送三小姐回屋。”
段鴻漸見她臉色蒼白,又看向她包紮着的脖子,欲言又止,雉娘裝做沒看到的樣子,低下頭去,露出白瘦細嫩的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