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髒水

那邊董氏回到後院,正巧和雉娘碰個正着,她朝雉娘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雉娘也不躲避,幾次交手下來,想必董氏已經看破她,兩人勢成水火,不是你死是就是我亡,她不在意,撕破臉是遲早的事情,董氏不會因為她聽話而放過她。

“雉娘很好,居然還有幾分手段,往日母親看走眼了。”

董氏的眼神陰毒,雉娘不閃不避,甚至臉上還帶着被人誇獎後的羞赧,“謝母親誇獎,雉娘能有今天,都是母親平日裏教導有方,沒有母親的督促,雉娘還只知道自憐自怨,一點小事就尋死覓活,對不起母親和父親的教誨,也對不起自己來這世間一趟。”

“雉娘懂事,母親欣慰不已,到底是沒有白養你一場,但願你一直都能這樣聰明,那母親就放心了。”

“多謝母親教誨。”

趙守和正從前衙走過來,剛才父親先是關心他的學問,然後又語重心長地囑咐他,他是長子,以後趙家的擔子都在他的身上,不僅要守住基業,還要照顧幾個妹妹。

他明白父親的意思,在他的心中,燕娘和雉娘一樣,都是親妹妹,不會厚此薄彼。

“母親和三妹妹在說些什麽,這麽高興。”

“大哥,母親在教雉娘做人的道理,人生在世,要無愧于天地,否則便是做鬼也要下十八層地獄,受油煎火燒之刑。”

趙守和一愣,“母親怎麽會無緣無故說起這個,三妹妹還小,可別吓着她。”

“大哥,雉娘不怕的,母親說得對,做惡事的人,遲早會遭報應,天打雷劈,死後割舌斷頭都不為過,雉娘問心無愧,什麽不都不怕,自然無所畏懼,母親,你說是不是?”

董氏恨急,偏還要裝出笑來,“雉娘說得是,至于死後什麽的,只有死人才知道,死了不過一堆黃土,又怎麽再享人間的富貴,活人照舊過得體面風光,總比死人強萬倍。”

“母親說的在理,但活人總有要死的一天,活着的時候,肯定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何等的死法,或是剝皮抽筋,或是身首異處,作得惡越多,死得就越慘。”

“雉娘比以前如同換了一個人,說得話讓母親都覺得瘆得慌。”

雉娘如受到驚吓般低下頭,“母親,女兒死過一回,迷糊之中似是看見那鬼差們在往油鍋裏炸人,女兒大着膽子詢問,鬼差道那些人都是生前惡事作多,才會受這樣的懲罰,女兒害怕,幸好母親為人心善,想必死後不用受這些酷刑。”

董氏抖了一抖,複又鎮定下來。

她們的談話有些怪,趙守和皺着眉,除了話題吓人,卻又說不出來哪裏怪,董氏已經恢複慈母的樣子,“守哥兒,你忙了一天,還不趕緊歇歇。”

趙守和點點頭,“娘,我倒是不累,段表弟知道家裏有事,也從書院告假,人安排在前書房,明日去外祖家裏吊唁。”

“鴻哥兒有心了。”

母子倆說着,邊往東側屋走去。

雉娘看着他們母慈子孝的背影,神色複雜。

一轉頭,就見那段家表哥正站在前衙和後院的相連處,癡迷地看着她,她一陣厭煩,不想搭理他。

誰知段鴻漸快步走過來,語氣急促,“雉表妹,近日可好?”

雉娘無奈地朝他行禮,“托你的福,死不了。”

段鴻漸似是不敢相信話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的,一臉受打擊的樣子。

“段表哥有事嗎?沒事的話雉娘就先行告辭。”

他的嘴張了幾下,貪婪地看着她的臉,一段日子沒見,表妹怎麽像變了一個人,是不是對他有什麽誤會?

“鴻表哥,你來了。”

趙燕娘的聲音傳來,雉娘嘲弄地看着段鴻漸,看得他一陣尴尬。

“三妹妹也在啊,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多嘴,三妹妹很快就是要出門子的人,哪能還和外男見面。”

出門子?

段鴻漸心下咯噔,“燕表妹,雉表妹何時許的人家?”

趙燕娘不回答,用一種憐憫又不屑的目光睨着雉娘,雉娘被看得心頭火起,“二姐姐,雉娘要出門子?不知是何時的事情,父親母親也未曾提起半句,二姐姐是從何得知的?”

“就這兩天的事情,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等嫁過去自然知道。”

雉娘呆滞住,突然掩面哭起來,朝趙縣令的書房跑去,趙縣令正心煩意亂,見三女兒哭得像個淚人一般,不由大驚。

“雉娘,你這是怎麽了?”

雉娘抽抽搭搭,傷心又可憐,巴掌大的小臉上,淚痕斑斑,哽咽道,“爹,剛才二姐姐說我這兩天就要嫁人,雉娘一時接受不了…本來還想着多在家中陪伴父親母親,猛然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心中難過,雉娘不要嫁人,女兒舍不得父親。”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他怎麽不知道,趙縣令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此時,趙燕娘和段鴻漸也趕過來,他看到有外人,按着怒火,“段賢侄,我們父女有私事要談,請賢侄回避。”

段鴻漸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只得告辭。

他一走,趙縣令氣得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厚書,朝趙燕娘砸過去,“孽障,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有這麽跟妹妹說話的嗎?你妹妹要嫁人,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麽不知道?”

書本正好砸在趙燕娘的臉上,鼻血傾刻間流下來。

趙縣令的手不停要發抖,指着趙燕娘,“孽障,你說,你從哪裏得知你妹妹這兩天要嫁人的,又是嫁給何人?”

趙燕娘捂着鼻子,血流得手上全是,臉上紅紅白白,煞是恐怖, “爹,女兒沒有說錯,雉娘和慶山表哥不清不楚的,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

雉娘臉色雪白,咬着唇,淚如珠子般滾下來,“爹,二姐姐說的什麽話,雉娘聽不懂,雉娘和慶山表哥總共都沒見過幾次,什麽時候不清不楚,二姐姐紅口白牙,這是要逼雉娘去死。”

她身子本就纖細,極度的憤怒和傷心下,顯得更加搖搖欲墜。

趙縣令忍無可忍地又朝趙燕娘砸過去一本書,“混賬東西,你瘋了,如此污自己妹妹的清白。”

趙燕娘被砸得腦子一懵,失去理智,“女兒沒有胡說,她和她那個小婦姨娘一樣,光會勾引男人,慶山表哥就是被她勾得五迷三道,這才丢了性命,她不嫁給慶山表哥,還能嫁給誰,天下哪還有男人敢要她。”

雉娘強撐着身子,傷心欲絕,“二姐姐,雉娘雖是姨娘所出,卻也是爹的親生女兒,慶山表哥明明是死在七峰山,雉娘是長了翅膀不成,能飛去那裏害死他,二姐姐,你恨姨娘,也恨雉娘,恨不得讓我們去死,雉娘不怕死,姨娘也不怕,就怕別人潑髒水,死後還要背負污名。”

說到最後,她泣不成聲,直直地怒視着趙燕娘。

趙縣令将她扶起,痛心地看着趙燕娘,“燕娘,你如此處心積慮地污蔑自己的親妹妹,不過是想掩蓋自己的醜事,真正與慶山交往過密的人,恐怕是你自己吧,為父本來不願意相信,想我趙書才的女兒,怎麽可能會做出傷風敗俗之事,事到如今,由不得為父不信,那董家還握着你的私物,以此要挾,要将你嫁過去。”

這下趙燕娘連臉上的痛都忘記了,鼻子的血早就不流,只不過是看着恐怖,“爹,女兒和慶山表哥沒有私情,你可不能信他們的話。”

趙縣令很痛心,女兒再不是,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可是二女兒和三女兒不和,他當父親的人,要如何做,才是好。

“爹,女兒就因為是姨娘所出,二姐姐就将雉娘視如草芥,連名節如此重要的東西,都可以張口就毀,女兒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逼上絕路,前次是閻王憐憫,沒有收女兒,這次女兒實在是走投無路,唯有一死才能解脫。”

她臉上淚仍然流個不停,神色卻是堅定無比,凄然地站起身,趙縣令看得心涼,失聲叫道,“雉娘,你可不能做傻事,爹答應你,以後你的親事,爹親自把關,你母親不得插手。”

“爹,女兒不願讓您為難。”雉娘神色凄婉,雖然眼中閃過亮光,卻還是傷心地搖頭,“若因為女兒,讓你和母親心生間隙,那女兒就是個罪人,也沒有顏面存于世間。”

趙縣令已經心軟得快要化水,又痛又澀,三女兒懂事得讓人難過,二女兒卻被慣得不知天高地厚。

“雉娘,爹和你保證,你母親是明理的,必然不會計較,将來你的親事,爹會親自挑選。”

趙燕娘叫起來,“爹,這于禮不和,一個庶女,親事都由嫡母做主。”

趙縣令瞪一眼她,“你的事情,我正要找你母親好好說說,若是董家人真讓你嫁過去,為父也沒有辦法。”

“爹,你可不能太偏心,女兒才不要嫁過去守寡,就慶山表哥那德行,女兒怎麽可能會看上,爹,必然是有小人陷害女兒。”

趙燕娘意有所指地看着雉娘,趙縣令難過地閉上眼,對她失望至極。

外面響起零亂的腳步聲,雉娘低着頭,長長的睫毛蓋住眼裏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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