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姐妹
護送鳳娘回來的侍衛們站在衙門的兩邊, 個個身姿筆直,目不斜視, 一看就是訓練有素, 圍觀的人已經散去,兄妹二人立在中間, 隔着一丈的距離, 趙守和一介書生,長得似趙縣令, 溫厚有餘,英俊不足。
趙鳳娘氣質出衆,雖非絕美,卻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在外人看來, 兩人不似兄妹, 反倒像主子和仆人, 兄妹二人時隔多年,首回相見, 顯得十分的生份,客客氣氣地見着禮。
趙縣令神色複雜地站在衙門口, 從聽到別人說大女兒回來了, 他就急急地出門,見大女兒處事的手段, 心中欣慰,女兒處事游刃有餘,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出手, 果然是妹妹親自教養的,又自小養在京中,這份見識和大氣,是身邊的兩個女兒都沒有的。
大女兒得皇後娘娘的看重,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就憑這通身的氣派,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位世家裏精心教養出來的小姐。
一別十幾年,大女兒從稚嫩的嬰兒到如今娉婷的少女,仿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都說侄女似姑母,鳳娘倒是真有幾分像妹妹,趙縣令看着看着,憶起妹妹小時候,神色中帶着懷念。
趙鳳娘也看到了他,父女之間又是一番相見,彼此的眼中湧現淚光,她低聲喚着父親,趙縣令眼神微動,有些動容。
想起董氏,不知從何開口,只一個勁地點頭,“回來就好。”
幾人回到後院,趙縣令和趙守和還要細細商量董家的事情,一起去了書房,趙燕娘花枝招展地出來迎接鳳娘,她一步三晃地走到跟前,頭上的金飾晃來晃去,讓人眼花。
雙生的姐妹頭次見面,自然談不上有多親熱,趙燕娘的臉色變了幾變,她是真沒有想到鳳娘居然長得和自己半分都不像,別人不都說雙生的姐妹長得如同一個模子般,為何鳳娘和她一點也不像,心中暗恨,百般不是滋味。
趙鳳娘從小出入宮廷,察言觀色的本事與生俱來,瞄見燕娘的臉色變化,心下有些不喜,微不可見地蹙下眉頭,然後面露微笑朝燕娘打招呼,“想必是燕娘妹妹吧,我是你的姐姐。”
燕娘幹巴巴地說着,“姐姐猜得沒錯,我可是千盼萬盼,終于盼到大姐回來,這下我們姐妹終于能團聚在一起。”
雉娘跟在燕娘的後面,此時也走上前來,朝鳳娘見禮,鳳娘愣了一下,歡喜道,“我猜這位就是雉娘妹妹,想不到長得如此出色,真讓姐姐自嘆不如。”
“大姐過獎,雉娘哪及大姐萬分之一的光華。”
趙燕娘雙眼倒叉,好哇,這兩個人居然當着她的面相互吹捧長相,當她是死人不成,她往前邁一步,将雉娘擠到身後,親熱地挽上鳳娘的手。
鳳娘身體一僵,鼻腔中都是刺人的香粉味,不由得覺得鼻頭發癢,不着痕跡地抽開手臂,隔開兩人緊貼着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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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娘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傳說中的趙家鳳凰。
趙鳳娘長相秀麗,柳眉紅唇,妝容淡雅,穿衣打扮再加上本身的氣質,将中等的姿色愣是提高幾個檔次,瞧着讓人不容忽視。
遠看白色的簡單衣裙,近看之下,全用銀線繡着富貴的花朵,連袖子都不是簡單的包銀邊,而是花朵形狀的繡花邊,精致又好看。
她長得與燕娘半分都不相似,超出自己的想像,雉娘本想着,以董氏和便宜父親兩人的長相,生的女兒好看不到哪裏去,但趙鳳娘完全出人意料,比趙氏夫婦都要好看幾倍。
明明是雙胎的姐妹,鳳娘就像是吸收了精華的那一個,全是繼承優點,而燕娘只繼承了趙氏夫婦的糟粕,醜陋不堪。
雉娘在小心地打量着她,她也不露痕跡地看着雉娘,越看越心驚,只聽說家中還一位庶妹,父親每回去信也只是略提一下,母親的口信中從未提到過,想不到庶出的妹妹長得如此的絕色,這般模樣放眼京中都不多見。
能生出這樣貌美的女兒,那鞏姨娘肯定也長得十分出色,怪不得父親這麽多年寵愛有加。
她對着雉娘笑一下,雉娘裝作害羞的樣子低下頭。
趙燕娘一無所覺,親熱地對着鳳娘說,“大姐,你可回來了,燕娘自從得知你要回來,開心得不行,你看這房間都是我親手布置的,希望大姐喜歡。”
她就不由分說拉着趙鳳娘,一起來到布置好的新房間,眼神裏都是炫耀的得色。
趙鳳娘随着燕娘走進自己的房間,看着裏內的布置,眼睛閃了閃,“燕娘用心了,大姐很高興。”
趙燕娘聞言,得意萬分,挑釁般地斜了雉娘一眼,雉娘似沒瞧見一般,拘謹地站在後面。
宮女們上前将椅凳用白帕子擦拭兩遍,趙鳳娘就勢坐下來,嘴角揚起一個恰當好處的弧度,對着雉娘和燕娘微笑,“你我姐妹三人,十多年未見,姐姐在京中常常挂念你們,此番相見,心中倍感親切,你們莫要拘謹,也不要和我生份,有什麽都可以說,我是大姐,自會替你們做主。”
燕娘和雉娘齊齊稱是。
另一位宮女及時地呈上兩只盒子,趙鳳娘伸手拿起,分別送給燕娘和雉娘。
“我在京中常常想起兩位妹妹,很是期待能和你們相見,初次見面,略備小禮,也不知妹妹們喜不喜歡。”
趙燕娘急不可奈地打開,見裏面是全套的寶石頭面,寶石晶瑩剔透,耀眼奪目,她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首飾,就連知府家的小姐都沒有這樣的頭面,不由得喜出望外,緊緊地捧在手裏,然後見雉娘遲遲沒有打開,她一把奪過去,将盒子打開。
雉娘的盒子中也是一套寶石頭面,款式略有不同,雖然也很精致,但寶石沒有燕娘的那般大,那麽透亮。
趙鳳娘做事,果然守規矩,分毫不錯。
趙燕娘見雉娘的東西不如自己的,眼裏的歡喜沒有藏住,開心地對趙鳳娘道謝,雉娘也跟着道謝。
趙鳳娘眼睛含笑,“一家子姐妹,有什麽謝不謝的,你們喜歡就好,我還一直擔心你們會不喜歡,說起來太過見外,後面的馬車上還有很多的衣服料子,你們可以自行挑選,不用與姐姐客氣。”
趙燕娘一臉的躍躍欲試,恨不得立馬就去挑選布料,雉娘再次道謝,趙鳳娘帶着笑意望着她們,眼中全是溫婉。
雉娘臉上露出歡喜的樣子,趙燕娘撇下嘴,一想到鳳娘什麽東西都有這死丫頭的份,心裏老大的不快,“雉娘肯定高興得頭都發暈吧,你看看這頭面,這寶石,若不是大姐,你哪能有緣得到如此名貴的首飾,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
趙鳳娘冷下臉,“燕娘,你是姐姐,怎麽這麽和三妹妹說話的,你們都是趙家的姐妹,我有的,你們就有,哪有彼此。”
趙燕娘臉色忿忿,閉了嘴。
雉娘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捧着那套頭面,站立不安,趙鳳娘安慰道,“我們是一家子姐妹,你二姐姐若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莫往心裏頭去。”
她點點頭,又低下頭。
趙鳳娘和身後的黃嬷嬷交換了一個眼色。
趙燕娘哼了一聲,若是娘還在,哪有這死丫頭的份,平白讓她得了這些好處,鳳娘也太不知道親疏。
鳳娘也是的,離家十幾年,一回到家裏,連問都沒有問娘一聲,虧娘在世時,還天天地惦記着,什麽時候都把鳳娘放在心上。
“大姐回來,若是娘還在,肯定會十分的高興。”
一句話說得屋裏靜悄悄的,雉娘低着頭,鳳娘淡淡地看着燕娘,神色慢慢地轉成傷心,“子不言母之過,你要記住,我們姓趙,待父親氣消了,我自然會去她的墳前祭拜。”
趙燕娘不以為然地撇下嘴,話說得可真好聽,等父親氣消,若父親一輩子都不消氣,那鳳娘不是一輩子不認娘嗎?
趙鳳娘身後的黃嬷嬷臉色也不好看,她是皇後娘娘派給縣主的教養嬷嬷,若不出意外,後半輩子,她都要跟着縣主,縣主也會替她養老。
縣主溫和恭謙,知書達禮,在京中頗有賢名,深得皇後娘娘的誇贊,怎麽就攤上那樣一位親娘,偏生這縣主的胞妹看不懂眼色,尋常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都巴不得趕緊藏着掖着,不再提及。
她倒好,才一見面,就巴巴地想讓縣主去給那被休棄的惡毒婦人上墳,真是個不長腦子的,不僅長得不如縣主,其它的地方也差得太遠,真想不通,這樣的兩人,竟是雙胎的姐妹。
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宮女們輕手輕腳地将泡好的茶水端到趙鳳娘的手邊,趙鳳娘端起杯子,小口地抿一下,然後另有一位宮女遞上潔白的絲綢帕子,她優雅地擦拭一下嘴角,将帕子遞還給宮女。
宮女躬着身子退下去。
這番作派将趙燕娘徹底的鎮住,原來世家貴女如此的講究,不過是喝口茶,都要如此繁瑣。
她眼裏又恨又妒,盯着趙鳳娘細白的手指,心中暗恨。
自始自終,雉娘都沒有擡頭,但眼角的餘光掃到宮女們的行事,思量着大體的情形,屋子裏靜靜的,一股無形的威壓罩在周身。
那是趙鳳娘的氣場。
一個被皇後娘娘寵愛的縣主,又豈是尋常的女子可以相比的。
半晌,趙鳳娘若無其事地道,“董氏與我們有生養之恩,縱使她再有錯,身為子女不能妄議,但她迫害的恰是我們的祖父母,作為趙家的子孫,我們不能在父親的面前提起她半句,你們明白嗎?”
燕娘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着,雉娘低着頭,小聲地稱是。
趙鳳娘眼光看着雉娘,又轉過去看下燕娘,眼皮子垂下去。
她身後的黃嬷嬷輕聲地道,“縣主一路快馬兼程,想必已經十分乏累,不如暫時小憩一下,養養精神。”
趙鳳娘停一下,然後慢慢地搖頭,“不成,我自小離家,哪有一回家就歇息的道理,祖母那裏還未去拜見,不如兩位妹妹與我一同前去。”
燕娘和雉娘聽到話音,沒有不依的道理,只趙燕娘有些不情願。
東側屋內,老夫人依然還是躺在塌上,聽到院子裏的聲音,啊啊叫了幾句,侍候的婆子趕緊告訴她,是府中的大小姐歸家,正在搬行李,老夫人似乎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實還有一個孫女,但也是董氏所出,她不再叫喚,臉上露出不怎麽感興趣的樣子。
趙鳳娘領着兩個妹妹一踏進屋內,老夫人恰好側過頭,與她的目光碰在一起,立馬啊啊地叫起來,手朝她伸出。
她一把握着老夫人的手,眼有淚花,“祖母,不孝孫女鳳娘回來了,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老夫人急得不停地點頭,拉着她的手不放。
雉娘在後面看得分明,老夫人眼裏的歡喜騙不了人,趙鳳娘讓人将給老夫人備好的禮物呈上來,從衣物到補品,應有盡有,那衣物嶄新,上面繡着大大的福字。
“鳳娘常常思念祖母,每每想起,卻不能承歡膝下,心中難安,這些衣物,皆是孫女親手所繡,也不知祖母尺寸,望祖母不要嫌棄。”
她身後的宮女将衣物展開,除了一身繡福字的,另有一套繡着松枝仙鶴,繡工精致,用料講究,顯然花了不少心思。
老夫人眼中蓄滿淚水,不停地張着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那些補品自是不用說,幾百年的老參三支,還有燕窩和其它的補藥,婆子們小心地将東西收好。
黃嬷嬷與婆子們輕聲地說着補品炖煮的法子,趙鳳娘細心地替老夫人掖着被角,趙燕娘滿臉的不耐,雉娘低着頭。
好不容易等趙鳳娘将老夫人哄睡着,三姐妹才齊齊離開東側屋。
趙鳳娘眼裏有倦色,黃嬷嬷很是心疼,埋怨地看了一下燕娘和雉娘,雉娘嚅嚅地開口告辭,黃嬷嬷的臉色稍霁。
但趙燕娘不願意,她還有很多話和鳳娘說,鳳娘是她的雙生姐姐,哪是雉娘能比的,說不定鳳娘還有很多好東西要私下給她呢,于是她挽着鳳娘的手,不肯離去。
黃嬷嬷很是不喜,暗道這二小姐真不會看人臉色,還不如一個庶女知禮,明知縣主一路舟車勞頓,還要拉着不放,有什麽樣的事情,也可以等縣主休息好了再說。
“二小姐,縣主已經幾日沒有睡個囫囵覺,您若有事,不如明日再說。”
燕娘瞪她一眼,“我們姐妹十幾年未見,貼心的話都說不完,哪還有心思睡覺,再說你一個奴才,主子都沒有發話,你就敢自作主張,就不怕別人說你奴大欺主?”
黃嬷嬷被她噎得臉青一陣白一陣,趙鳳娘神色淡然,“燕娘,黃嬷嬷可不是一般的下人,她是皇後娘娘賞賜的教養嬷嬷,你此話太過無禮,念你不知,我暫且不和你計較,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們再好好說話。”
趙鳳娘說的話似不帶任何的責怪,平平常常的,但趙燕娘卻感覺無比的屈辱,她可是堂堂的縣令家的二小姐,居然還比過一個奴才。
她恨恨地松開趙鳳娘的手,連告辭都未說就跑回自己的屋子。
趙鳳娘轉頭對黃嬷嬷道,“嬷嬷莫要生氣,我這位二妹妹,想來是被養得有些嬌縱,心倒是不壞的。”
“縣主你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曉得,縣主太過心善,能有您這樣的主子,是奴婢等的福氣。”
這位二小姐,肯定是被原來的縣令夫人給養得不知天地厚,有其母必有其女,二小姐這個樣子,難怪人人都說原縣令夫人是毒婦。
黃嬷嬷心裏打着官司,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追根究底,縣主也是原縣令夫人所出,幸好自小養在京中,才沒有被養歪。
趙燕娘氣呼呼地回屋,看誰都不順眼,木香借口去看縣主的車隊有沒有回來,閃了出去。
很快随後而來的十餘輛馬車也已到縣衙,木香來報,趙燕娘迫不及待地出去,恨不得将馬車上卸下來的東西都搬進自己的屋裏,她的眼中全是深深的嫉妒,冒着火光地看着擡下來的一個個雕花銅鎖的大箱子。
足足有差不多二十只,都被擡進後院,整齊地碼放在院子裏,黃嬷嬷指揮着侍衛将箱子放下後,等侍衛出去,便帶着兩位宮女整理箱子。
紅銅鎖被打開,裏面的東西晃花了燕娘的眼,大到金線繡花的緞被,小到精巧的玉骨瓷筆筒,一應用具都十分的精致,宮女們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件件地搬回屋子。
她站在旁邊看着,眼神越來越熱,恨不得伸手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