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手段

早起時, 趙燕娘頭疼欲裂,看着自己房間的布置, 再回想鳳娘從京中帶來的東西, 心情越發的糟糕,坐在妝臺前, 看着自己眼下兩塊大大的青影, 差點沒打碎鏡子,她讓木香在自己臉上比平時多敷衍了一層粉, 死白死白的。

偏她自己還一無所覺,描眉塗唇的,鏡子裏慢慢顯現出一位詭異的女子。

木香幾次想開口提醒,想着雲香的遭遇, 咬着唇, 将嘴邊的話咽下去, 二小姐為人心寒,她再忠心, 也不會換來什麽,說不定下次二小姐又招禍, 被推出去頂替的人就是自己。

董氏雖死, 曲婆子仍在,她本是董氏的婆子, 如今不知要投靠誰,總不可能去竈下打雜,于是思來想去, 只能是巴上二小姐。

她殷勤地守在門口,見燕娘主仆出來,眼前一亮,大聲誇贊,“二小姐,你今日看起來可真精神。”

燕娘得意地一笑,“行了,你的意思本小姐明白,反正雲香不在,我這身邊正好缺人,按理說我是嫡出小姐,身邊得有兩個丫頭,你就替上雲香吧。”

曲婆子連連表忠心,就差沒有賭注發誓。

木香低着頭,跟在燕娘的後面,曲婆子将她往邊上一擠,自己頂了丫頭的位置。

主仆三人才将将出屋子,就見董家的老婆子被人引到後院,手裏抱着一對牌位,她臉色一沉,黑面冷對,這董家人怎麽還有臉來?

董老婆子扭着身子,将手中的靈牌露出來,“孫媳婦啊,你怎麽見了自家姐妹,連個招呼都不打。”

趙燕娘粗眉一皺,一個牌位打什麽招呼,她不自覺地瞄下四周,總覺得這話聽得讓人發寒。

轉念又想到雲香可是自己尋短見,和她又有什麽關系,也就這老婆子心壞,故意吓人,再說哪是什麽姐妹,誰和一個奴才做姐妹?

“你又跟到我家裏來胡說八道什麽,雲香不過是個奴才,哪裏配和本小姐稱姐道妹。”

“二小姐,你這話說得,老婆子可就不同意了,将雲香認作義女的話,可是縣主親口說的,大家夥兒聽得真真的,怎麽到你這裏,就變成奴才,我們董家可不依。”

趙燕娘狠狠瞪一眼她,正要說些什麽,趙縣令從西屋出來,怒喝道,“燕娘,你的禮數都學到哪裏去了?雲香是你的義姐,這事為父親口允諾的,絕無反悔。”

義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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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奴才哪裏配當什麽義姐,趙燕娘恨恨地看着董老婆子,雲香本來比趙家姐妹要年長一歲,但總不能讓鳳娘也稱她為義姐,這好說不好聽。

趙縣令和兒子幾番商量,将雲香排在鳳娘後面,也就成了燕娘和雉娘的義姐。

聽到趙縣令親口承認,董老婆子腰杆挺得筆直,“二小姐,哦,不,老婆子喚錯了,三小姐,今日你二姐回門,你做妹妹的,就沒有什麽表示?”

趙燕娘眼裏都在冒火,回門?誰家姑娘成親第二天就回門,還敢要東西,簡直不要臉。

趙縣令心下不快,董家人做事可真不地道,捧着牌位上門,究竟還想幹什麽?

董老婆子急吼吼是上門,就是怕過幾天,趙家人翻臉不認人,那她的算盤可就要落空,也不管什麽禮數,一大早就帶着牌位上門,非要将這門姻親給坐實不可。

她環顧一下,沒有看到鳳娘,嘴歪了一下,“我們縣主娘娘怎麽不出來,妹妹回門這樣的大事,哪個做長姐的不露面?”

趙鳳娘屋子的門打開,黃嬷嬷走出來,“董家老夫人,我們縣主連趕幾天的路,身子略有不适,若有怠慢之處,望老夫人見諒。”

說完,将董老婆子引到以前董氏住的堂屋,董老婆子将孫子和雲香的牌位擺在桌子上,看得人心裏發毛。

昨日她現寶似地将四百兩銀票往兒子媳婦面前一晃,然後寶貝般地收起來,連半兩銀子都沒有分出去,氣得李氏差點破口大罵。

李氏和董老婆子說,有人出二百兩銀子買她們娶燕娘,其實話未說全,她藏了私心,那人出的銀子是五百兩,她瞞報三百兩,想着二百兩的數目,對婆母來說也是非常誘人的。

誰知道節骨眼上,鳳娘回來了,三言兩語就将婆母給哄住,拉回丫頭的屍身,還寫下婚書,她氣得發暈,婆母得了四百兩銀子,連半個銅子都沒有分給他們。

董慶山是壯年枉死,本就要趁夜埋葬,夜裏,董家就叫了幾個人,将慶山和雲香合葬在一起。

墓碑上寫的都是董氏夫婦之墓,生卒年月,姓名等,都有銘文。

董老婆子才不看兒媳婦的臉色,她有銀子,還怕沒人孝順不成?

想着鳳娘的許諾,生怕趙家人出爾反爾,一大早就上門,也不管是不是晦氣,她大搖大擺地坐在上座,斜着眼看趙家人。

趙縣令心裏頭窩火,但鳳娘一言即出,斷無改口的可能,只董家人太過惡心人,若有可能,真想到死不再相見。

董老婆子才不看他的臉色,一個勁地催着要見鳳娘。

他袖子一拂,就去了前衙,後宅是婦人的事情,他一個男人不好摻和。

一刻鐘後,鳳娘迤逦而來,董老婆子看着她頭上的首飾,眼前一亮,怪不得這外孫女出手就是幾百兩銀子,敢情是真不差錢,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好東西,她活了這般歲數,都沒有見過如此好的首飾。

“鳳娘啊,你可算出來了,不是外祖母愛說閑話,你們家這些下人們禮數不行,外祖母都坐在這裏半天,也沒有人上口茶水,更別提什麽點心小食。”

“老夫人,家中下人少,多有不周,望您見諒。”

“我有什麽見諒不見諒的,一大早起來,連口水都沒有喝,眼下餓得頭暈眼花,差點就看不清楚路,走錯地方。”

鳳娘看一眼黃嬷嬷,黃嬷嬷立馬讓宮女端來茶水還有點心。

點心是從京城帶來的,渡古縣裏根本就沒有,精致小巧,香氣撲鼻,董老婆子伸手就抓,将口中塞得滿滿的,噎得直翻白眼。

鳳娘倒一杯茶水,遞到她的手中,她仰頭灌下,将點心沖下去,才緩過氣來,直拍胸口,然後又伸手去抓點心。

不一會兒,盤子就空了,她吃得點心屑子亂飛,嘴裏都還沒有咽下去,就說起話來,“這點心真不錯,我可從來沒有吃過如此好吃的東西,鳳娘,你那裏還有沒有?”

點心屑子随着她說話的動作,飛得到處都是,鳳娘垂着眸,又命人再端上一盤。

董老婆子見她爽快,眼珠子亂轉,扯扯自己身上的麻衣,“鳳娘,你看看外祖母,這輩子就沒穿過好衣服。”

說完,不停地往鳳娘身上瞄,鳳娘心領神會,“老夫人,等下我讓下人給您備上兩匹好料子,您可以裁幾身新衣。”

“那好,還是鳳娘心善,那個燕娘,哎,以前真是白疼她,現在連嫡親的外祖母都不認,簡直是個白眼狼。”

鳳娘笑得略帶尴尬,“燕娘性子直,老夫人莫與她一般計較,雲香的事情,父親已經同意,您放心,這門姻親,趙家一定會認的。”

董老婆子一把将桌上的牌位拉過來,“那敢情好,你妹妹和妹夫在泉下有知,也該含笑瞑目。”

鳳娘身子往後稍微挪一下,“老夫人,鳳娘有一事,不知該不該提?”

“你講?”

“老夫人,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董家表哥英年早逝,大家心裏都不好受,但董家舅舅身體還行,為何不趁此時機,再納上一房妾室,也好為董家開枝散葉,鳳娘不忍董家無後,也願意略盡綿薄之力,這妾室一事,就由我們趙家來安排,您看可好?”

董老婆子一拍大腿,那敢情好,最近她想得有些左,都忘記這茬,兒媳婦不能生,但兒子可以納妾啊,還是鳳娘有見識,到底是長在京中的,見識就是不一樣,操心着替董家留後,還不用自己花錢,這樣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

鳳娘笑得謙和,讓黃嬷嬷下去安排,黃嬷嬷的動作很快,立馬找上當地最有名的牙婆子,買了兩個年輕的女子,長相端正,關鍵是看着好生養。

人一被帶回來,董老婆子心裏樂開了花,不停地打量着兩位姑娘的腰臀,越看越滿意,當下就要将人帶走,鳳娘也不攔着。

董老婆子帶着兩位女子歸家,街坊鄰居看着都會心一笑,李氏還在生着悶氣,給丈夫上眼藥,讓董大壯将老婆子的銀子摳出來,一錯眼,便瞧見婆母領着兩個年輕的女子進門,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她黑着臉,也不去迎接董老婆子,董老婆子滿心眼裏都是生孫子,也懶得和她計較,拉着兩位女子和兒子見了禮。

董大壯先是怔一下,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看向李氏。

董老婆子冷笑一下,“兒媳婦,我們董家不能斷香火,你不能生養,我就做主替大壯納兩個妾室,以後生下兒子,你也還是嫡母,這做大婦的,就得大度,你說是不是?”

李氏緊抿着唇,艱難地點頭。

兩位女子雖然長得不太漂亮,但勝在年輕,模樣周正,身段起落有致,董大壯的眼睛不停地往她們身上瞄,氣得李氏差點将她們趕出去。

董老婆子從兒子的眼神裏就看出來,他應該是很滿意的,她有些怪自己,這些年怎麽就沒有開竅,家裏的日子也過得不錯,若早就給兒子納妾,那眼下院子裏就有好幾個孫子跑來跑去。

好在現在也不遲,她頻頻地看着外面,今日的日頭怎麽還未下山,竟是如此的漫長。

兩位女子向李氏敬了茶,就算禮成。

幕色将将降臨,董老婆子就催着兒子和妾室們進屋,董大壯自然不會推拒,李氏還得帶着笑張羅。

當天夜裏,董大壯就和兩位女子圓了房。

李氏身為正室,再有不滿,也不能讓董家真的斷子絕孫,只将心頭的怒火都發洩在董老婆子身上。

婆媳倆天天鬥着法,李氏籠住兩個妾室,妾室們也知道,想要在董家生存下去,以後還得靠李氏,自然是向着李氏的,氣得董老婆子要将她們發賣,但董大壯正是新鮮的時候,聞言那可不依。

兒子媳婦一心,董老婆子畢竟年紀大了,沒有幾個回和,就被弄得筋疲力盡,躺在塌上哼哼叽叽,再也沒有心思找趙家的不痛快。

趙家這才算是平靜下來,趙縣令天天宿在西院,連衣服等東西都搬了過來,鞏娘娘精心地侍候着,操心着他的飲食,兩人有時候出雙入對,鞏姨娘羞眉順眼,趙縣令春風滿面。

他們郎情妾意,看在別人的眼中卻是怎麽也不舒服,趙燕娘恨得咬牙切齒,雉娘也看得心裏不是滋味。

鞏姨娘這些日子,就像是偷來的。

雉娘發現姨娘是識字的,偶爾無人時露出的風情,讓她都看得入迷,這樣的女子,不應該是生活在小門小戶之中,應該是被人嬌養在深宅大院。

她不露痕跡地套着烏朵的話,才知道本尊也是識字的,可憐她厚着臉皮去找便宜父親借書,翻開書一看,簡直是晴天霹靂,上面的字猛一看她一個也不認識。

靜下心來細看,連蒙帶猜,勉強能識得幾個,不由得深受打擊。

趙縣令看着小女兒無精打采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他不太清楚小女兒識多少字,只知道鞏氏平日裏有教她,她也從未在人前顯露過才學,想來也不怎麽出色,不知為何又想起看書識字的事來,可能是鞏氏要求的吧。

他的眼裏有笑意,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讀書識字又有才學的女子,相處起來別有一番風情,就好比鞏氏,紅袖添香,溫香暖玉,又豈是董氏那等粗鄙女子所比。

想到董氏,心情又低沉起來。

雉娘沒有心思關注其它人,拿着書就離開書房。

一邁出門,就見文師爺朝這邊走來,她打個招呼,文師爺瞧見她手中的書,儒雅的臉帶着笑意,“三小姐來找大人借書?”

雉娘點下頭,略有些心虛。

“大人這裏的書都太過枯燥無味,想來不适合三小姐這樣的姑娘看,下官那裏還有些游記異志,不知三小姐可感興趣?”

那敢情好,本來就不識得幾個字,還要看這樣枯燥無味的書,更是頭疼,若換成雜書就要好不少,至少沒有那麽無趣。

“那就謝過師爺,游記異志皆可。”

文師爺睿智的眼中帶着隐隐的笑意,“好,我稍晚些送過來。”

雉娘又向他道謝,邁着步子往院子裏走。

她身姿輕盈,彎腰間更顯柔美,文師爺朝她再颔首,走進書房。

傍晚時分,趙縣令回西屋時,帶着四五本書,交給雉娘,雉娘讓他代為感謝文師爺,抱着書就回了房。

游記看起來就簡單一些,猜字也好猜,她艱澀地看完一兩頁,覺得頭暈腦脹,又不敢問別人,就怕露陷。

她旁敲側擊地詢問烏朵,烏朵從桌子底下的小匣子裏翻出原主以前的習字帖,她不動聲色地接過,一個人關在房間裏臨摹字帖。

文師爺送來的幾本書,也天天翻看,好在連看了幾天,摸出一些門道,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邊看邊寫,慢慢也初有成效,字帖中夾着原主以前的字稿,看起來也不是什麽有靈氣的姑娘,寫得字只能算是工整,她練了幾天,就已趕上。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趙家突然接到蔡知府家小姐的帖子,邀請縣主去府城做客。

鳳娘将帖子放在一邊,淡淡地對黃嬷嬷開口,“上次走得匆忙,錯過蔡家宴席,此次定要赴約,你去通知二小姐和三小姐,一同前去。”

黃嬷嬷派人通知二人,趙燕娘喜不自勝,将裁好的新衣翻出來,往身上比劃,又寶石頭面翻出來,戴在身在,站在妝鏡前,左顧右看,很是滿意。

雉娘倒是平常心,鞏姨娘卻歡喜得差點落淚,最近這段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過舒服,家中沒有主母,她和老爺天天歇在一起,蜜裏調油一般。

縣主又心善,還是長姐,以後有她帶着雉娘,雉娘肯定嫁得不會太差,她所求的不多,只要男方家境尚可,雉娘嫁過去當正頭娘子就行。

府城比起渡古縣,自然要繁華數倍,能見的人也多,說不定有些家境不錯的人家看中雉娘,聘為正妻,那就再好不過。

她心中期盼着,将衣拒裏新做的衣裙收拾好,千叮萬囑要雉娘那天好好裝扮一下,雉娘拗不過她,只能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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