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東西
自趙鳳娘回來的第二天, 趙守和便回了阆山書院,順便将京中的家書給段表弟帶去, 段鴻漸聽說鳳娘歸家, 本就要來看鳳娘,很快又聽聞姐妹幾人要去府城, 正好與趙守和一起回趙家, 特意來為姐妹幾人送行,府城離渡古縣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若順着通都運河而下,運何直通無阻,比馬車要快上一倍。
幾番考量,鳳娘決定走水路, 也好見識一下運河兩岸的風光。
出發當日, 趙縣令和兒子外甥親自将姐妹幾人送上船, 段鴻漸看雉娘的眼神帶着一絲陰郁,有些想不通為何在雉表妹的心中, 自己竟是那麽的不堪,雉娘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徑直上了船。
趙燕娘湊近和段鴻漸打招呼, 段鴻漸愛理不理的,她覺得失面子, 暗罵他一頓,以為自己真的是香饽饽,比起那胥家大公子, 連捧腳都不配。
她哼了一聲,昂着頭走上船,段鴻漸的目光更加的郁卒。
船被鳳娘給包下,只有她們姐妹幾人,還有各自的丫頭婆子。
雉娘身邊只有烏朵一人,倒沒有太多的事情。
鳳娘排場最足,兩位嬷嬷和兩位宮女随行侍候,燕娘則帶上木香和曲婆子,護送鳳娘回來的京中侍衛早已離京,此次出行,趙縣令雇了幾個壯丁,壯丁們住在底艙,輕易不會上甲板來。
揮手向送行的人告別,船起錨開航,運河上船只往來,絡繹不絕,出了渡古地界,兩岸的風景慢慢映入眼簾,此時已快入秋,頗為涼爽,站在甲板上,微風徐徐,惬意又舒服。
沿河古樸的建築,帶着歷史的滄桑,隐約可見河邊浣洗衣服的婦人,三兩地調笑着,嗓門哄亮,迎面駛來的船只擦身而過,也能見到一些婦人稚童,這個時代不如想像中的封閉,對于女子也相對開明。
雉娘思忖着,若真有一天,她脫離趙家,能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想來若不是長成這般模樣,過着平淡的生活,只要肯吃苦,應該不會太難。
姐妹三人都在甲板上,鳳娘的宮女們早就擺好點心,沏好茶水,姐妹三人坐在一起,河面上,慢慢地劃來一只小船。
小船上坐着一位農家裝扮的姑娘,熟練地劃着船漿。
燕娘露出不屑的神情,“這女子也真是有傷風化,獨身在外,還招搖過市。”
趙鳳娘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燕娘休要胡說,我朝對女子本就沒有那麽嚴苛,再說這位姑娘出現在此處,也是為了生計,她應是漁家女,自小就長在運河上,靠販賣些小食給過往的船只,賺取家用,通都運河上,有很多這樣的姑娘。”
那姑娘許是看見她們船上都是女子,慢慢地将船劃過來,被日頭曬得泛紅透黑的臉上,帶着爽朗,側邊垂着一條粗粗的大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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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小姐,可要嘗些小食,我家的糟魚筍幹絲兒和鹹鹵豆子都是極好的。”
她的面前,放着幾只大壇子,想來就是裝着糟魚筍幹絲兒和鹹鹵豆子,這幾樣小食都是水鄉一帶的特産,水鄉魚多,天氣炎熱時,鮮魚不易保存,糟起來可以吃很久,筍幹絲兒和鹹鹵豆子都是煮好曬幹的,透着一股鹹香,越嚼越有滋味,是尋常百姓最愛的佐茶小食,在運河兩岸的茶樓裏,都有得賣。
趙鳳娘命黃嬷嬷每樣都買了一些,漁女收好銀錢連聲道謝,将小船劃開,去問另一艘船只上的客人,雉娘遠遠地聽着,似乎還有男人調戲的聲音,那漁女也是見慣場面的,不軟不硬地避開。
她嘆口氣,自己還是太天真,這漁女姿色平常,都能惹來他人的調笑,若是換成她,哪裏能應付這些不堪的玩笑。
獨自生活,怕是不易,以目前看來,趙家還是她的避風港,雖然這港彎漏風又飄搖,卻可以暫時躲避風雨。
買回來的糟魚還未蒸過,暫不能食用,先放在一邊,黃嬷嬷将筍幹絲兒和鹹鹵豆子盛在瓷碟中,端上來,
都是些普通的小食,看起來黑黑褐褐又幹巴巴的,燕娘有些嫌棄,沒有動筷,鳳娘分別嘗了一嘗,就放下筷子,倒是雉娘,吃得多些。
“三妹妹就愛這樣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趙燕娘出口譏諷,雉娘擡頭看她一眼,輕聲回道,“二姐姐,何謂上得了臺面,食物豈有貧賤之分,都是長在泥中或是生在水裏,哪樣是能上臺面,又有哪樣是上不了臺面,雉娘不知,還望二姐賜教。”
趙鳳娘似驚訝地望向她,然後語氣平淡地對趙燕娘道,“雉娘說得對,食材的貴賤在于它端上誰的膳臺,本身哪有什麽區分,燕娘以後莫要在人前說出如此讓人非議之語。”
雉娘倒是有些意外,趙鳳娘居然幫她不幫趙燕娘,也不知是何用意,趙燕娘氣白了臉,雉娘才不管她,自顧地夾起一筷子筍幹絲兒,放入口中。
趙鳳娘的眼神暗了一下,看向雉娘的目光帶着一絲探究,雉娘擡起頭,對她腼腆一笑。
趙燕娘生氣鳳娘偏袒庶妹,正欲離開,不經意擡頭,突然變了臉色。
旁邊一艘大船慢慢超過她們,船頭立着兩位年輕的公子,一青一白,青衣公子修長飄逸,面色冷清,白衣公子溫和儒雅,滿眼帶笑。
雉娘一眼就認出,青衣公子正是胥公子。
趙燕娘激動地站起來,差點踢倒凳子,她失聲地叫出來,“胥大公子。”
大船上的兩位公子轉過頭來,看到她們,趙燕娘已經跑到船邊,“小女趙燕娘見過大公子。”
趙鳳娘瞧到燕娘的動作,眉頭皺了一下,也起身,開口打招乎,“大公子,二公子,別來無恙。”
胥良川和胥良岳朝她恭手行禮,鳳娘是縣主,自然要行敬禮。
雉娘也站起來,用袖子掩着鼻口處,将未嚼爛的食物咽下去,她剛好在趙鳳娘的身後,向兩人行禮。
胥良川的眼睛定在她的身上好一會兒,又不經意地瞄着甲板上的小桌子,看着她的舉動,嘴角彎了一下。
趙燕娘一直貪婪地看着胥良川,見他一直盯着鳳娘的方向看,心中不快。
“不知二位公子去往哪裏?”趙鳳娘開口問道。
“我們兄弟二人去府城,去參加一位世交的壽宴。”
胥良川的聲音冷冷清清的,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胥良岳知道兄長不愛和這些小姐們打交道,接過話頭問趙鳳娘,“敢問縣主又是去往何處?”
趙鳳娘溫婉一笑,盈然而立,“蔡知府家的小姐下帖子,邀我去做客,應她之約,今日帶着我的二位妹妹去知府家中赴會。”
胥良岳撫掌笑道,“那敢情好,正好順路,我們兄弟二人和縣主同路。”
趙燕娘這才注意到他,心中暗思,聽剛才鳳娘的意思,白衣的公子是大公子的弟弟,那也是胥家的公子,難怪長得也如此的好看。
大公子長得好,氣質出衆,二公子風度翩翩,也很出色。
她真是幸運,能同時遇見胥家的二位公子。
胥家兄弟倆被她露骨的目光看着,有些發毛,胥良川冷冷地回了船艙,胥良岳也很不快,與趙鳳娘告辭後才進入般艙。
趙燕娘很失望,這兩位公子怎麽就不能多呆一會兒,說不定再相處一下,大公子就會發現她的好,她可不是趙鳳娘,就會裝腔作勢,也不是雉娘,就一張臉能看。
她可是長着一張大婦臉,注定就是世家主母的料,這是以前娘常說的,當正室就應該不賣弄姿色,料理好夫君的日常事務,幫他打量好內院。
真是可惜,才這麽一會就離開,要是再多看一會該多好,她滿臉的失望不甘,轉念一想,水路還長着,說不定大公子還會來甲板上,到時候就會注意到她,必得看出她的好處,她的臉發起燒來,只是脂粉抹得太厚,也看不出來。
趙鳳娘看下桌子,淺淺的兩碟子小食,還剩有大半,她讓黃嬷嬷端下去,由着下人們分食,然後回了船艙。
雉娘本想在甲板上多透下風,可趙燕娘的趕人的意思太過明顯,她低着頭,也離開甲板。
甲板上,只剩趙燕娘一人,倚在欄杆旁,搔首弄姿,變換着姿勢。
大船內,胥良岳推開窗子,見趙燕娘還在朝他們張望,無奈地搖下頭,“這趙家的二小姐,真是沒法說,哪有這樣不知羞的女子,明目張膽地看男人,聽說趙家那位去世的夫人為人極為陰毒,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也不足為奇。”
胥良川眸色冰冷,趙燕娘豈止不知羞,根本就不顧禮義廉恥,連蓄養面首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又有什麽奇怪的。
“此女不堪,岳弟莫要與之親近,若她糾纏,定要遠着些。”
胥良岳潇灑地打開折扇,溫雅一笑,“兄長多慮,那等女子,小弟怎麽會去接近,依小弟看,她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兄長身上,怕是意在兄長。”
胥良川想到那粘膩膩的惡心目光,神色冰冷,趙燕娘究竟是不是真的皇後親女,還有待證實,前世發生的過的事情,他不想再來第二遍。
趙鳳娘來到渡古,算時間,沒過多久,太子應該也會追來。
他是太子的伴讀,但年紀并不相仿,他要大上七歲,當初陛下為太子選伴讀時,看中的是胥家的聲望,所以太子雖與他有些情義,卻遠不及和另一位同歲的伴讀那麽親近。
太子漸長後,他就離開東宮,算起來,也有幾年未曾一起好好說過話。
皇後娘娘,太子,還有趙氏姐妹。
他的心裏将這些人默念一遍,如何才能破前世的困局,關鍵就在趙氏姐妹的身世上面。
猛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張嬌豔的小臉,想着那小姑娘掩面偷吃的模樣,他的嘴角勾了一下,眼色慢慢轉暖。
船艙外面,又響起漁女的叫賣聲,胥良川讓人買了兩份,自己留下一份,另一份送到隔壁船上,等做完這些,他才回過神來,愣愣地坐着沒動。
胥良岳有些拿不準兄長的意思,兄長怎麽會送吃食給姑娘,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再說兄長這人可真不解風情,給姑娘們送東西,怎麽能送如此粗鄙之物。
胥良川收到堂弟揶揄的眼神,掩飾般地端起杯子,品着茶水,“不過是随意之舉,并無其它的用意。”
“哦…”
胥良岳将這個字音拉得長長的,眼看着兄長就要黑臉,才正色起來,坐得直直的。
趙燕娘滿心歡喜地看着大船慢慢靠過來,一位随從遞過來一只小籃子,說是胥公子送來的東西,木香将東西接過來,她開心地打開,見是筍幹絲兒和鹹鹵豆子,臉就沉下來。
送東西的随從正是許敢,他心知大公子肯定是送給趙家三小姐的,礙于別人眼光,只說是送給趙家姑娘的,這位二小姐可真有意思,還瞧不上大公子送的東西。
許敢的目光不善,趙燕娘擠出一個笑,“幫我謝過你們大公子,就說我很喜歡。”
誰管你喜不喜歡?
許敢嗯了一聲,黑面黑臉地縮回身子,示意漿手将船劃開,與趙家的船隔開距離。
趙燕娘還巴巴地張望着,那大公子派下人送東西過來,怎麽都不露個面,難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甲板上等着?
還是他們讀書人都清高,雖然心裏想,卻假裝正經地端着架子。
她又等了一會,還是不見有人出來,這才提着籃子回到艙內,趙鳳娘得知是胥家公子送的,說了一句有心。
黃嬷嬷正要伸手去接籃子,趙燕娘不給,緊緊地護在懷中,“剛才我腹中不太舒服,大姐買的東西我都沒有嘗過,着實有些可惜,不如就将胥公子送的留給我,正好讓我也嘗個鮮。”
趙鳳娘不置可否,随她去,黃嬷嬷變了臉。
二小姐這番做派,可真夠不知羞的,但縣主沒有發話,她再也不滿,也只能是幹看着。
趙燕娘才不管她們,提着籃子就回了自己的艙房,歡喜地讓木香将小食盛在盤子裏,一邊吃着,一邊心裏美。
突然不知想到什麽,差點咬到舌頭,胥大公子這東西究竟是送給誰的,不會是鳳娘吧?
大公子和鳳娘在京中早就認識,兩人不知道有沒有…
她的眼神陰狠起來,洩憤般地嚼着筍幹絲。
中午用飯時,那糟魚被蒸好端上桌,趙鳳娘吃了幾口,雉娘很喜歡,卻也只是吃了幾口就沒有再動,倒是燕娘,不知和誰賭氣一般,生生地吃完一條,吃完後就站在甲板上消食,一消就是半天。
還特意換上另一套衣裙,重新描了眉眼,那含春的模樣,連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黃嬷嬷露出鄙視的表情,默不作聲地侍候在趙鳳娘的身邊,趙鳳娘冷眼看着趙燕娘,卻并未出聲阻止。
雉娘不想和燕娘碰面,就一直呆在船艙中,沒有再出去。
趙家的船在前面行着,胥家的船錯後一些,不緊不慢地跟着,一直到府城,兩位公子也沒有再露出,趙燕娘滿心期盼落空,吹了一下午的江風,臉上濕黏黏的,發髻也歪到一邊,回屋對着鏡子一瞧,妝也花了,氣得她将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發狠地踩了幾腳,心中只餘對趙鳳娘的嫉恨。
下船時,雉娘心有所感地回頭,就見胥大公子站在船頭,面朝着她,江風徐徐,吹起他寬大的衣袖,清如水的面容,依舊帶着讓人難以看懂的深沉。
她遙遙地點頭,跟在趙燕娘的後面,趙鳳娘走在最前頭,碼頭上,蔡知府派來接人的馬車早已停靠等候,前面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少女,約十五六的樣子,正是蔡知府的嫡長女蔡知奕。
趙燕娘在知府家做過客,與蔡家姐妹相熟,她沖到跟前,歡喜地道,“蔡大小姐,勞你親自來接。”
蔡知奕朝她點頭含笑,和趙鳳娘行禮,“見過縣主,謝謝縣主賞臉。”
趙鳳娘含笑,與她相互寒喧起來,将趙燕娘冷落在一邊。
趙燕娘心中不忿,雉娘悄悄錯後一步,但她容色出衆,蔡大小姐已注意到她,笑着問趙鳳娘,“不知這位是?”
“是我的三妹妹,此次我們姐妹幾人來到府城,叨擾你們了。”
“歡迎都來不及,哪裏談得上麻煩,剛才知奕就瞧着這姑娘貌比尋常,原來是縣主的妹妹,怪不得如此讓人過目難忘。”
趙燕娘鼻子裏哼一聲,“我這三妹妹,一直養在自己姨娘身邊,除了一張臉能看,其它的可都不行。”
趙鳳娘利眼掃她一下,回過頭對蔡知奕道,“麻煩你親自來接,鳳來深感榮幸。”
蔡知奕剛才有些愣神,前次趙燕娘來府城時,也是她們倆姐妹做陪,那時候,趙燕娘就沒有少說自己庶妹的壞話,還慫恿她們如何對付庶出的姐妹。
蔡知府也是有庶出子女的,蔡家姐妹受母親的教誨,覺得庶出的姐妹兄弟都像是小貓小狗,好好養着就行,倒從未想過要如何苛待。
她見鳳來縣主錯開話題,立馬接上話,“縣主真是太客氣,本來母親也要來親自迎接的,但府上為明日的宴會之事做準備,她抽不開身,望縣主見諒。”
“蔡夫人太過多禮。”
蔡知奕要将趙鳳娘請進前面的馬車,趙鳳娘溫婉地拒絕,“蔡小姐莫要客氣,我與妹妹們同乘一輛即可。”
幾番推拒,蔡知奕被趙鳳娘說服,“縣主真是賢淑,你們姐妹情深,讓知奕羨慕。”
趙燕娘聞言,神情不屑。
蔡知奕将姐妹三人請上後面的馬車,車夫機靈,等人做穩,就緩緩行駛起來。
趙家人一離開,胥家人才開始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