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朵

且說那邊胥家兩兄弟一出縣衙, 就遇上文家叔侄倆, 文師爺正是聽侄子說胥家公子也在縣衙,想到因為侄子的緣故,他的身份已經暴露,倒也沒有再遮掩的必要。

胥良川看着面前的男子, 儒雅無害的長相,有着中年人的睿智和沉穩,前世, 文沐松最後官至閣老, 是新帝在朝中的第一心腹, 此人城府極深,不動聲色地打壓阆山一派的官員,排除異己,為官幾十年,到終老致仕時,皇帝都舍不得, 感嘆文公難得,功不可沒。

文沐松來到渡古已有幾年, 期間從未說過自己的家世, 也沒有去方家拜訪過, 想着母親幾次來信催促,侄子又親自來尋,可能是時候離開渡古了。

“胥大公子,二公子。”

“文四爺。”

文沐松也是第一次見以這位胥家大公子, 心中暗道不愧是百年世家書香墨海裏養出的嫡長孫,氣度從容淡定,神色冷清沉靜,眸底深如暗湧,有着不符年紀的超然脫塵。

兩人不露痕跡地相互打量着,各自心中明白,恐怕對方才是自己以後仕途上真正的對手。

胥良岳和文齊賢隐約覺得他們兩人氣場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文齊賢見到自己的叔叔,當然是極力勸說他歸家,文沐松雖覺得有些遺憾,但卻是默認将要回文家的事實。

文沐松帶着侄子來縣衙,一方面是為了會會胥家大公子,另一方面便是向趙縣令請辭。

幾人相互見禮後,略寒暄兩句,便分道揚镳。

回到阆山的路上,胥良川的臉色都寒冷如霜,胥良岳猜不透兄長的心思,暗想着兄長最近的舉止可真夠奇怪的。

文齊賢與他們同路回渡古,兄長竟然還陪着他一起去縣衙,若是從前,兄長怎麽可能會如此做,那麽會不是會自己猜想的那般,兄長看中了趙家的三小姐。

要說那三小姐現在身份也是嫡女,配兄長也不是不可以,胥家娶媳本就不太重出身,只看女子本身的品貌。

誰知三小姐沒有等到,倒是趙家二小姐竄出來,兄長會不會是太過失望,所以才一直臭着臉不說話。

遠遠地看見阆山書院的大門,隐約可見青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進出,見到二人,都上前行禮,兄弟二人也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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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後拐進左邊的小路,徑直到阆山的後院,那裏是胥家人的住處。

胥老夫人正在院子裏侍弄花草,遠遠瞧見出色的兩位兒郎并肩走來,各有千秋,風儀出衆,她眯眼一瞧,正是自己的孫子們。

“看看,誰家兒郎歸,堪比松柏姿。”

她身後的執墨抿着嘴笑,老夫人幽默風趣,常拿大公子和二公子打趣。

兄弟二人走近,胥良岳搖着扇子接口道,“此時相近看,原是胥家子。”

老夫人嗔怪道,“貧嘴。”

說完她自己爽朗開懷大笑起來,胥家兄弟倆也笑起來,胥良岳和兄長不一樣,他是笑得暢意,而胥良川笑看起來都是淡淡的。

“祖母,幾日不見,孫兒十分挂念,飯不思,茶不想,你看我是不是都清瘦不少?”

“你個皮猴子,就是嘴甜。”

小孫子愛耍寶,老夫人心中受用,高興地指着一盆菊花意味深長地道,“你看,花兒知人意,曉得今日你們歸家,盛開迎接,就好比妻子在等着歸家的丈夫。”

胥良岳看一眼兄長,祖母這是話裏有話啊。

胥良川低頭看着那盛開的花朵,潔白的絲卷散開,帶着一絲羞怯,嬌嫩嫩的樣子,恰似一位含情的女子,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一張嬌美的臉,水盈盈的眼望着他,朝着他微笑,眉眼靈動,帶着三分羞澀,七分潋滟。

倘若每次歸家,都能見到那樣的笑顏,似乎也挺好的。

他垂目失神,沒有注意到老夫人和胥良岳兩人眼神對視,老夫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詢問胥良岳,“岳哥兒,你們此次去府城可有什麽趣事?”

“要說趣事,倒是有一樁,原來方先生還有一庶女流落在外,祖母可知,那庶女是誰,竟是渡古縣令趙大人的愛妾。”

“哦?趙大人的妾室,怎麽會是方先生的庶女?”

老夫人眉頭皺了一下,沒有聽說過方家還有庶女啊,這庶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還是趙縣令家的,她想起那日在天音寺見過的趙三小姐,那妾室不會是那丫頭的生母吧。

“錯不了,方先生親口認下的,我與兄長回渡古時,恰巧經過縣衙,那趙大人已經将妾室扶正,庶女也變嫡女。”

“她的女兒可是趙家三小姐。”

胥良岳驚奇地看着祖母,祖母竟然還知道趙三小姐。

胥老夫人得意地挑下眉,“你看我做什麽,想不到我會認識趙三吧,說起來這趙三,還真是個不錯的姑娘,心性挺好的。”

“真的嗎?祖母也喜歡她。”

老夫人眼中精光大盛,也喜歡,還有誰喜歡趙三?她緊緊地盯着小孫子,胥良岳用扇子擋着嘴,眼珠子往旁邊斜。

她先是納悶,然後醒悟過來,難道是大孫子?

胥良川冷眼掃一下堂弟,淡然地攙着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日頭還有些毒辣,我們進屋吧。”

胥老夫人不停地用眼光瞄大孫子,難道鐵樹要開花,大孫子也開竅了?

“川哥兒,你們和趙家人見過?”

“嗯,趙氏姐妹也去參加方先生的壽宴,北方文家也派出嫡長孫文齊賢,我們兄弟二人陪同文公子到縣衙,文公子去找他的四叔,文家的四老爺在渡古縣衙做師爺。”

“哦,還有此事?”

胥老夫人的注意力被轉移走,文家和方家一樣,也極少現世,子孫鮮有為官者,怎麽這文四老爺居然跑到渡古來當一個小小的師爺,此事怪哉。

胥良川淡淡地道,“文家可能想出仕。”

老夫人點點頭,“有這個可能,若不然也不會屈才當師爺,可能是想多歷練,為以後出仕鋪

路。”

“嗯。”

他漫不經心地答着,又似不經意地掃過胥良岳,胥良岳被他的眼風掃得遍體生寒,暗道糟糕,自己只顧着讨好祖母,不小心揭了兄長的底,兄長惱羞成怒,肯定不會讓自己好過。

老夫人的心思都在文家上面,百年前,文家和胥家并肩存世,後來不知為何,文家慢慢隐退,唯有胥家在朝中一直屹立不倒。

莫非文家真的要開始動作,出仕做官?

“孫兒晚間給京中去一封家書,将此事告之父親。”

“你想得周到,文家也算得上是故家,若是真有人想出仕,讓你父親多提點一下。”

“孫兒也是這麽想的。”

老夫人被大孫子扶進屋,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小孫子慢吞吞地進來,心中疑惑,這小子又作什麽妖,怎麽表情這麽奇怪。

胥良岳看着祖母,又朝兄長嘟下嘴,老夫人猛然想起剛才的事情,自己被大孫子一帶偏,差點将趙三的事情都忘在腦後。

“川哥兒,成家立業,是我們胥家的祖訓,你明年就到二十五,也該考慮終生大事,本來此事有你父母做主,按理說我這個祖母不用操心,只是我見你父母并不着急,你自己也不上心,可把我急得差點上火,祖母問你一句,你想找個什麽樣的女子,上天入地,祖母也給你尋來。”

她這話說得入情入理,胥良岳悄悄地對她比手勢,祖孫倆心照不宣地交彙一下眼神。

胥良川垂着眸,他想要什麽樣的女子,從前沒有想過,最近不敢去想,一想就會浮現出那姑娘柔美卻又堅定的小臉。

可能是最近總是碰面,才會對一位女子上心,這在前世,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他垂眸靜默不語。

“可能是我這人老了,就愛看一些貌美水靈的姑娘,像上次在天音寺中見過那趙三,長得真不錯,性子也好,說起話來也頗合我的心意。”

祖母為何一再提起她,難道?

胥良川給祖母倒上一杯茶水,“祖母,你一人若是覺得無聊,可以請人來說說話,解個悶。”

胥老夫人歡快地應道,“行,祖母正有此意,少不得要給趙三下個帖子。”

她老而精于世故的眼神揶揄看着長孫,發現對方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暗道川哥兒也不知性子像誰,也太于冷情了一些。

陪着祖母略坐一會,胥家兄弟倆便離開,看着兄長冷着臉走在前面,胥良岳心道要糟,正欲開溜,卻見許靂攔在前面。

他哀怨地回頭,“兄長,我可什麽也沒說啊。”

“岳弟,為兄也什麽都沒有說,你怕什麽?”

胥良岳心裏诽議,你是什麽也沒有說,可你的臉色說明一切,分明是要算賬的樣子,許家這兩兄弟就跟兄長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兄長什麽都沒有說,許靂就知道擋住他的去路。

“兄長,祖母喜歡趙三,那是好事啊。”

“岳弟,為兄見你最近學業有些荒廢,明年就是大比之期,我們兄弟二人定要下場,胥家沒有無才之輩,從今日開始,你每三天交一篇文章給為兄,為兄幫你順順思路。”

不要啊,胥良岳心裏哀號不已,兄長自小有才名,若不是伯父一直攔着,恐怕前幾年就已下場。

三天一篇文章,簡直是要命。

可是兄長說的話比父親的話還要管用,他連找個訴苦的人都沒有。

胥良川說完後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留下他一人耷着腦袋垂頭喪氣地往跟在後面,兄弟倆的屋子都在同一個方向。

胥老夫人滿心歡喜地叫來自己的心腹嬷嬷,兩人叽叽咕咕地說了到半夜,第二天,就寫好帖子送下山去。

雉娘接到帖子有些摸不着頭腦,那位胥老夫人怎麽會想起邀請她參加什麽花會,她既無才名,家世也不顯。

帖子素雅,沒有燙金,帶着花香的淡粉色紙上,寫着娟秀大氣的楷書,一看就是胥老夫人親自所寫。

鳳娘也接到同樣的帖子,胥家老夫人倒是有些意思,明明是同府的姐妹,按理來說送一張帖子即可,卻偏要分開來送,她将帖子翻幾下,就讓黃嬷嬷收起來。

雉娘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的關竅,當日在天音寺中,老夫人偏袒她,對董氏和燕娘不屑,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将帖子分開。

趙燕娘沒有收到帖子,定是胥老夫人故意為之,若只送一張帖子邀請趙氏姐妹,那也包括燕娘,分開來送,一帖一名,就不會弄錯,趙燕娘若是個要臉面的,就不會跟去。

顯然胥老夫人高估了趙燕娘,為了能見大公子一面,她哪裏還管什麽臉面,眼睛炙熱地盯着雉娘手中的帖子,似乎在想着如何伸出去搶。

雉娘将帖子收好,不鹹不淡地說道,“二姐姐,這帖子別人拿了都沒用,上面可是清楚地寫着我的名字。”

趙燕娘悻悻地縮回手,對于胥老夫人怨恨不已,一家三姐妹,就她沒有帖子,寒碜誰呢?

等她真的嫁給大公子,看她怎麽對付這老虔婆。

反正不管別人怎麽想,她是要去參加花會的,無論如何她也要跟着去,難不成胥家還派人将她擋在外面,只要進去,想辦法接近大公子,到時候再見機行事。

雉娘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二姐姐,父親可是親口說的你以後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出後院。”

趙燕娘瞪她一眼,臉色陰沉下來,死丫頭真多嘴。

鞏氏走過來,也跟着道,“燕娘,你若真想出去,得先和你父親請示一下,他同意了,你才能出後院。”

趙燕娘看着她們母女,哼了一聲,昂着頭走出西屋,直往前衙走去,前衙書房內,趙縣令正和文師爺在整理事務,文師爺急着走,趙縣令得知他是文家的四老爺,哪裏敢阻攔,新師爺還未找到,只好自己親自和文師爺交接,好在渡古只是個縣衙,移交起來也不麻煩。

她闖進去時,就見父親和文師爺都站着,手中拿着一摞摞的卷宗。

趙縣令不悅地看她一眼,“你快出去,怎麽不敲門就進來。”

“爹,女兒沒什麽事,只是來跟爹說一聲,胥老夫人下了帖子,過兩日我們姐妹幾人要去參加阆山花會。”

“哦,為父知道,你出去吧。”

“好的,爹,你們忙吧。”趙燕娘目的達成,開心地離開。

趙縣令沒有細究她的話,想着胥家有請,自然不能不給面子,将趙燕娘禁足的那茬事情給忘得一幹二淨。

晚間,他回西屋歇息時,鞏氏一邊替他寬衣一邊小聲地細語,“老爺,胥家下了帖子給鳳娘和雉娘,邀請她們去參加花會,只是妾身有些不明,為何單單漏掉燕娘,都是趙家的姑娘,妾身替燕娘心疼,想不明白到底燕娘哪裏得罪過胥老夫人。”

趙縣令按住她要解腰帶的手,氣得發暈,燕娘下午在撒謊,胥家沒有請她,定然是有原因的,他可沒有忘記大公子來縣衙時,燕娘不顧姑娘家的矜持跑出來,此舉肯定讓大公子覺得她不知廉恥,老夫人才沒有邀請她的。

“這事你別管,燕娘不能入胥家人的眼,那是她自己鬧的,你看好燕娘,別讓她搗亂,鳳娘和雉娘要出門的行裝打點好,不要給趙家丢人。”

“老爺,妾身省得。”

鞏氏順從地點着頭,鳳娘是不用她操心的,她只要管好雉娘就行,至于燕娘,老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到時候她讓人好好看緊,不能讓她跟去。

可是他們都太低估一個鬼迷心竅的女子,為了能見到心上人一面,什麽瘋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等到花會那一日,鞏氏讓人盯着燕娘,蘭婆子說二小姐一直沒有出房門,她這才放下心來,鳳娘和雉娘收拾妥當,乘上馬車前往阆山。

姐妹二人共乘一輛,鳳娘穿得奢華,她是縣主,一舉一動不光是代表着趙家,還有皇家的體面,本來鞏氏是要備上兩輛馬車的,是她不許,說渡古不比京中,一家姐妹,為何分開行事。

鞏氏拗不過她,才讓雉娘和她同乘一輛,雉娘現在是嫡女,打扮上自然比以前要體面一些,她不欲出風頭,穿得中規中矩,可長相擺在那裏,再樸素的衣服也遮不住她的美貌。

“三妹妹,你長得可真美,大姐我在京中,都少見像你這樣的美人兒。”

雉娘恰到好處地低垂着頭,“大姐,你可是羞煞我了,若論氣質姿儀,妹妹我站在姐姐的身邊,都覺得無地自容。”

“三妹妹不必妄自菲薄,姑娘家長得貌美,也是好事。”

至少美貌的女子容易得到好姻緣,世間男子若說真不好色的,少之又少,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哪

有人不愛花骨朵般的女子,不想擁在懷中好好疼惜。

鳳娘自嘲一笑,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怎麽會想到這些,三妹妹長得貌美卻柔弱,最是無害的樣子,

為何她會覺得莫名的不舒服,甚至起了防備和敵意。

馬車緩緩地前行着,快到阆山裏,馬車停下來,似是有人攔車,不一會兒,車簾子被人掀開,露出趙燕娘濃妝豔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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