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重提
雉娘剛才跑得有些急, 微喘着氣, 額間也有薄汗,臉色泛着紅暈, 她左右思量, 硬着頭皮往前走, 等走到近前裏, 氣息稍有平緩。
對面的幾人看着她走過來, 精致的五官慢慢清晰, 雖然發髻因走得急略有些零亂,但卻和燕娘完全不同,若說燕娘看得讓人心生厭惡, 那她就是讓人心生憐惜。
本來瑩雪般透白的膚色帶着淺粉色, 霧蒙蒙的眼神像秋水一般,盈盈流轉,細腰不堪一握, 簡單的粉色衣裙,上面連繡花都沒有, 卻別具風情,她的美沒有半點的攻擊性, 明明是嬌花一般的女子, 神色間卻帶着悠然。
胥良川定定地看着她,她乖巧地站在燕娘的身後,朝着這邊行了一個禮,如春風拂花一般, 說不出的靈動,他的心似慢跳一下,好似自己最近這段日子以來奇怪的舉動都有了解釋,漸漸地眸色轉深。
“趙三小姐,這位是太子殿下。”
他出聲提醒她,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行大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祁堯聲音不自覺地放輕,眼前的女子好像受驚的幼兔一般,弱小又怯懦,仿佛大聲一叫,就會立馬跑開似的,但又覺得十分的靈秀,讓人心生好感,他隐約覺得此女有些面熟,仔細去想,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趙三小姐?
難道她也是鳳娘的妹妹,這鳳娘的妹妹們可真是天差地別。
雉娘起身後,依舊小心地往後退幾步,站在燕娘的身後。
太子還在看她,趙燕娘見太子盯着雉娘看,心裏來氣,這死丫頭又在勾引男人,可千萬不能讓她将太子勾住。
她往右移一下身體,将雉娘完全擋住,朝太子露出自以為美的笑容,“太子殿下,這位是臣女的三妹妹,原是庶出,為人膽小怕事,近日我父親将她姨娘扶正,她勉強算是個嫡女,這才受邀來參加胥老夫人的花會。”
雉娘垂着頭,暗罵她是蠢貨,在太子面前揭自家人的短,以為太子就會高看一眼嗎?恐怕只會适得其反。
果然,太子的臉色冷下來,這個不知所謂的醜女,平白無故地和他說這些做什麽,若不是看在鳳娘的面子上,趙燕娘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身後的平晁認真地打量着趙燕娘,又将目光定在雉娘的身上,真想不到這一醜一美兩位姑娘,都是鳳來縣主的妹妹,差別真不是一般的大,三姐妹長得毫不相似。
平晁是太子的伴讀,常能見到趙鳳娘,鳳娘是識大體,端莊秀雅的女子,這兩位妹妹就不太好說,醜女不知羞,貌美的那個太纖弱,都不如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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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擡腳,不理會燕娘,燕娘的臉挂不住,僵在那裏。
衆人跟着太子往園子裏走去,燕娘也急忙跟上,雉娘走在最後面,前面的胥良川回過頭來,就看見她低着頭,發髻上的寶石釵子熠熠生輝。
這個小騙子,又在扮弱博同情,他的心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意。
似心有所感一般,雉娘也在此時擡起頭,兩人四目相望,她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也彎起嘴角,又怕被其它人發現,趕緊低下頭去,放在心裏一回想,覺得剛才大公子的眼神怪怪的,雖然帶着笑意,卻暗得如萬丈深淵,看不清楚裏面的情緒。
她在心裏暗自琢磨,不得其解,索性先丢在一邊,低着走跟上。
黃嬷嬷早有眼色地跑在前面去通知園子裏的人,太子殿下駕到,姑娘們又驚又喜,不過是來參加一個花會,竟能遇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份尊貴,常人哪有機會見到,她們卻能在此遇見,那是何等的榮幸。
她們各自理着衣裙發髻,生怕會失禮人前,等那一行人走到園子裏,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貴氣逼人,黃嬷嬷對她們使眼色,她們馬上跪行大禮,口中呼着太子殿下千歲。
唯有鳳娘彎腰行禮,她是縣主,又有品階封號在身,不用行跪禮。
祁堯看着她,眼裏閃過思念之色,沉着聲道,“都起身吧。”
衆人起身,恭敬地站着,沒人敢輕易開口說話。
此時,胥老夫人也聞訊趕來,和他行禮,“臣婦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光臨阆山,未曾相迎,還望殿下恕罪。”
“胥老夫人快快平身。”
他是悄悄離京的,除了父皇母後誰也沒有通知,要不然還得被沿途的官員煩死,也是到了阆山書院才告訴的胥良川,不知者無罪,他又怎麽會怪罪胥家人,胥老夫人可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他親自伸手相扶。
衆女這才敢用餘光偷瞄太子,見他一身紫袍,貴氣天成,英俊不凡,還如此平易近人,真是一位絕世佳公子。
偏偏還是當朝的太子,貴不可言,她們心裏都起了心思,盡力展現着自己最佳的姿儀。
祁堯對于女子們愛慕的眼神已經見怪不怪,多少人盯着他的東宮,想在他身邊占有一席之地,他見得多,自然不稀罕,他朝趙鳳娘示意,“縣主近日可好,娘娘很是牽挂,托孤帶來一些東西,要親自交給縣主。”
趙鳳娘微露笑意,完美地彎了一下腰身,“多謝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擡愛,鳳來感激不盡。”
衆女們倒吸一口涼氣,她們知道鳳娘受寵,萬沒有想到這般受寵,娘娘居然還托太子帶東西,可見鳳娘在娘娘的心中地位超然。
祁堯走近一步,對着鳳娘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鳳娘點點頭,跟在他的後面,兩人往竹林那邊走去。
衆女的眼神都帶着羨慕,太子對縣主輕言細語,看來平日裏兩人交情不淺,鳳來縣主真是好命。
趙燕娘的目光似淬毒一般,怎麽男人都喜歡假惺惺的鳳娘,大公子如此,太子也不例外,她到底哪裏不如鳳娘,都是同母的姐妹,還是一胎雙生,鳳娘被養在京中,男人們追捧,而她呢,長在小縣城中,身邊根本就沒有一個出色的男子,好不容易碰到幾個,還都圍着鳳娘。
太子和鳳娘離開,慢慢地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衆女都靜下來,有心想和胥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攀交情,礙于女子的矜持又不知要如何開口。
平晁神色自如地坐在凳子上,捏起點心就吃起來,胥老夫人笑道,“平公子這氣度,真有令祖父常遠候之風。”
“謝老夫人誇獎,與祖父相比,平晁還差得遠。”
胥老夫人笑一笑,平家的長孫和平候爺比起來差得不止一星半點,平候爺是真英雄,性情直爽而又重情,這位平公子太過目中無人,居然沒有和她見禮,若不是她先打的招呼,恐怕這平公子就會對她視而不見。
到底是那位梅郡主養出來的,性子霸道又不講理。
胥老夫人活了這般歲數,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平家子孫如何,且随他去,與她何幹,她見衆人都不說話,姑娘們都帶着拘謹,笑着出聲,“都怪我這老婆子,将你們請來,又自己躲懶,多有怠慢,還望你們多多包涵。”
“老夫人言重了,此行收獲不小,受益良多,老夫人的苦心,大家都看在眼裏。”
胥老夫人是怕她們不自在,才躲開的。
“大家随意吧,不必太過多禮。”
“是,老夫人。”
胥老夫人朝大孫子擠下眼,看一眼雉娘。
胥良川臉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他慢慢地往另一邊走開,胥老夫人趕緊用話題将姑娘們引開注意,衆人談論起吟花的詩詞。
胥良岳坐在平晁一桌,姑娘們見有男子在場,都有心想表現一番,各自凝眉想着詩句。
雉娘躊躇一下,悄悄地朝胥良川的方向走去。
趙燕娘一直想去竹林那邊,倒是沒有注意到雉娘的行為,她手中的帕子都快揉爛,心裏像貓抓一般,恨不得将耳朵伸到竹林那邊,聽聽他們到底在談些什麽,怎麽這麽長時間還不過來。
趙鳳娘這個口是心非的死丫頭,教訓別人是一套,自己做來又是一套,不是說女子要貞娴,要懂得避嫌,看她自己,和外男獨處這麽長的時間,分明就是虛僞至極。
她坐立不安,旁邊的方靜怡剛才看到雉娘偷跟上大公子,眼神閃了一下,對她道,“二小姐,怎麽就你一人在此,趙三小姐去哪裏了?”
趙燕娘這才注意到雉娘不在,心裏暗恨,也是一個不知羞的死丫頭,還不知道去哪裏浪了。
“腳長在她身上,她要去哪裏我管不着。”
她沒好氣地答着,雉娘有幾斤幾兩她一清二楚,不足為懼,翻不起多大的浪,倒是鳳娘,無論是身份還是被男人重視的程度,她每每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齒,簡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二小姐說的是,三小姐是大人,去哪裏自然由己,只不過我方才好似瞧見她往大公子離開的方向走去,也不知是要做什麽?”
還有這事?
趙燕娘氣呼呼地想追過去,轉念一想,大公子雖然芝蘭玉樹,出身高貴,但比起太子來,還是要略遜一籌,太子可是未來的天子,大公子再有才,也不過是個臣子。
可惜那副好相貌。
她忍着氣,瞪了方靜怡一眼。
方靜怡笑一下,別開臉,絲毫不在意地和旁邊的蔡知奕讨論起詩詞來。
很快蔡知奕便先起身吟詩,胥老夫人贊不絕口,她臉紅紅地坐下,慢慢地姑娘們的興致都被提起,歡聲笑語,少了剛才的拘謹。
雉娘追上胥良川,見他正站在一株樹底下,明顯是在等她,她暗道慶幸自己猜對大公子的心思,大公子先前看她的表情有些怪,可能是有話要說。
“大公子,可是有什麽事情要找我?”
他轉過身,一臉的淡然,“你怎麽知道我要找你?”
你總是用怪怪的眼神看人,還欲言又止的樣子,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有話要說,雉娘心裏嘀咕着。
“大公子剛才看了雉娘。”
胥良川走近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看了你,就是有話要說,看來你不僅膽識過人,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不小。”
“多謝公子誇獎。”
她擡起頭,發現大公子真高,比她在這裏見過的男子都要高,又高又瘦,帶着冷冷的仙氣。
“你最近可好?”
“好,托大公子的福氣,我姨娘被扶正,如今在家中也無人敢欺,再好不過。”
若不是大公子出手,哪裏能鬥倒董氏,也就不可能會今天的日子,她是真心的感激,語氣誠懇。
胥良川認真地看着他,眸色黑深,小姑娘望着他的眼神全是信賴,他卻起了龌龊心思,想将她占為己有。
清爽的秋風吹過,卷起樹上的黃葉,飄飄揚揚地落下來,落在她的發上,他下意思地擡手,摘下那片葉子。
近在咫尺,他的身影籠罩着她,高瘦的身子将她襯得更加的嬌小玲珑,還不到他的肩膀,鼻腔中全是淡淡的書香。
他退開一步,将樹葉捏在手中,凝視着她,“當日你說過要報恩,可還記得?”
“記得,不敢忘記。”
雉娘答得肯定,再生之恩,莫齒難忘,她肯定是要報答的,只不過大公子此時找她,是要她做什麽呢?
“記得就好,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
他說過的話?
雉娘腦子裏靈光一現,以身相許,他說過要她以身相許。
“記得,可是以身相許?”
他點點頭。
雉娘不解,大公子重提此事是何用意,為何在此時提到以身相許報恩之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着,會不會和太子有關,難道大公子想用她去巴結太子,走賄賂美色的路線,讓她以後在太子面前美言,助他平步青雲。
她這樣想着,臉上帶着一絲難色,她不想為妾,以她的出身,不可能是嫁給太子,只能是做妾室,再說大公子也沒那麽大的本事給太子做媒。
胥良川緊緊地盯着她,見她面露猶豫,臉冷了下來,她可是不願意?
“怎麽,可有為難之處?”
“确實是有為難之處,按理說大公子與雉娘有再生之恩,若有所令,莫敢不從,只不過,雉娘有自己的原則,曾經發過誓,永不為妾,大公子托付之事,怕是有些力不從心。”
何人說要她做妾?
原來她誤會自己的意思。
他嘴角上揚,“我從未說過讓你做妾。”
不是做妾,難道還能當正妃,大公子竟然這般有本事,能左右太子的意思,她臉上的驚訝毫不掩飾,微張着嘴。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還得先禀明父母,才能上門提親,此段時間,你切不可另許他人,否則…我的手段想來你應該清楚。”
他在說什麽?雉娘似乎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上門提親,剛才他一直說的是要娶自己為妻,難道是她想岔了,可是大公子怎麽會想到娶自己,她家世也不顯,也沒什麽才情。
莫不是大公子有什麽用意?
他的手段,她最是清楚,看起來冷清的人,骨子裏狠辣又果決,董慶山還有董氏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對于她來說,正是大公子用這樣的手段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只有感激沒有懼怕。
“不會的,大公子的吩咐,我一定謹記。”
“好。”
雉娘快速地偷看一下他,他的臉色平常,并無喜悅之情,他對她應該不是什麽男女之情,定然是事出有因,她腦補着大公子被家人逼婚,心中又有白月光,然後迫不得已拿自己當擋箭牌,活生生的豪門恩怨大戲。
定是如此的,要不然怎麽解釋大公子此舉。
他和她之間,是施恩與報恩的關系。
大樹的旁邊,正好開着一叢雛菊,一簇簇黃色的小花,鮮嫩又嬌弱,和高大的樹木配在一起,卻不違和,她的腦子猛然想起不久前鳳娘說過的話,看起來明明不相配的東西,長在一起卻也融洽。
嫁給大公子,以後相敬如冰,大公子品性高潔,定然不屑為難于她,胥家清貴,吃穿不愁,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大公子,您放心,您交待的事情,雉娘一定辦得妥妥的。”
胥良川皺了皺眉,他交待什麽了,她又要辦什麽事,這小姑娘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雉娘不時地看着園子那頭,“大公子,我過來得有些久,怕是等下會引人注意,容我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
胥良川平靜地出聲,看着她小跑着走遠,袖子底下的拳頭才慢慢松開,舉手一看,樹葉已經碎爛,掌心中被掐出深深的印跡。
他自嘲一笑,都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還會如毛頭小子一般緊張情怯,究竟是怕她拒絕,還是害怕自己露出端倪。
許是怕拒絕吧,要不然也不會硬扯上報恩。
他輕輕地用手一彈,那片葉子就從指間飛落,淹沒在地上的枯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