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難

其實,程澈知道,廉棋來教室找他,跪在地上胡言亂語,給他難堪,這一切都并非羅堯所為,怎麽會是羅堯呢?羅堯是個那麽溫柔的人,即使這溫柔不是單純獻給他的……

廉棋的事情沉澱了幾天,最終也沒有爆發出來,就好像有誰刻意壓着輿論,只是周圍的同學都下意識地不敢靠近程澈了,他們看向程澈的眼神中總帶着一絲懼色,仿佛在躲避災難一樣。

程澈不愛說話,不懂得社交,本就與班上的同學不甚親近,這樣一來,更是被孤立了起來,除了他的室友容何,幾乎所有的同學都不會主動和他說話。

然而,被同學孤立并不是最難受的,畢竟不親近的人再怎麽疏遠都一樣,最讓他不适應的,是從他生活中迅速抽身的羅堯,羅堯毫不拖泥帶水,消失的無影無蹤。

自運動場一別,程澈就再也沒見過羅堯了,羅堯連着一個星期沒有出現在籃球隊裏,他好幾次想去問張壘,羅堯去哪兒了,但話到了嘴邊卻全都作罷,張壘也是羅堯的朋友,想必和方覺是一個态度,只是張壘不像方覺那麽直接罷了。

沒有羅堯在隊裏,程澈就跟一個安靜的隐形人一樣,再加上方覺大多時候都在,他就更加想要掩蓋自己的存在感,原本在籃球隊裏放松的心情也因為沒有羅堯的存在而變得煎熬。

随着時間的流逝,程澈越發不安地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死心,反倒那一顆暫時縮回軀殼的心髒又活躍了起來。他又開始像以前那樣,每日期待見到羅堯,從隐約的想法逐漸演變成強烈的欲望,以至于教室到籃球館的一路,也變成了一段從希望到失望的距離。

他甚至做夢夢見羅堯,夢裏羅堯教他投籃,可是他準頭太低,怎麽都投不進去,羅堯告訴他苗素學的很快,他怕羅堯嫌他笨,于是拼命練習,直到他把籃子裏所有的籃球都投了出去,才終于投進一個,然而當他開心地回頭找羅堯的時候,卻發現羅堯已經和苗素走了,只留下二人有說有笑的聲音,下一秒,整個夢境都失去了色彩,變成了冷酷的黑白色……

将醒未醒之際,程澈迷迷糊糊地産生了一個疑問:這單調又無趣的世界,羅堯真的來過嗎?

他對自己失望透頂,他覺得自己矛盾至極,他一面渴望着羅堯的靠近,一面又害怕靠近之後,羅堯把他當成苗素對待。

苗素就像一個坎一樣橫在他面前,讓他怎麽也跨不過去。

這段時間臨近期中,各大社團組織的活動也陸續停了下來,包括籃球隊,程澈一邊複習,一邊留意着活動中心的兼職消息。

最後一門考完,程澈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是一個多月前,羅堯帶他去的那家點心店的老板娘劉媽。

“小程呀,是這樣的,我的點心店前兩天有個員工辭職了,昨天晚上我剛好在你們學校活動中心的網站上看到了你的求職信息,要不就來劉媽這裏幫忙吧。”劉媽的聲音還是和之前一樣和藹,讓人聽了總會浮現媽媽的形象。

劉媽來找自己,這只是巧合嗎?

程澈皺了皺眉頭,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心中所想:“劉媽,您來找我,和羅堯……和羅堯有關系嗎?”

Advertisement

“你說少爺嗎?”劉媽驚訝道,“我都已經好久沒見到少爺了,你一說,我還挺想他的。”

原來和羅堯沒關系……在想些什麽啊,程澈敲了敲腦袋。

程澈和劉媽又講了幾句,挂了電話,然後将劉媽的手機號存進了手機裏。

這個手機的電話簿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只有羅堯一個人,有同學,有老師,還有各類的招聘中介電話……羅堯被埋沒在這些後來的人之中,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突然跑到來電提醒和短信上去,就這樣一聲不吭靜靜地呆着。

但程澈有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把這個名字點開來看,就譬如現在。羅堯那一串11位數的號碼,他早就爛熟于心了。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很奇怪,但他總是控制不住。

“程澈,能請教你一道題嗎?”

“程澈?”

聽到容何在叫自己,正盯着屏幕看的程澈猛然回神,手指卻不小心觸到了羅堯的電話號碼,只是輕輕一碰,電話就這樣撥了出去,程澈頓時一陣慌亂,點了兩下才把電話挂掉。

“程澈,你怎麽了?”容何看着程澈一臉驚慌失措地把手機按在桌上,胸口起伏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沒怎麽。”程澈搖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我來幫你看題。”

程澈表情恢複了正常,心髒卻還在為剛才的誤操作怦怦亂跳,手也在微微發抖,以至于腳步不穩,險些撞到一旁正塗塗抹抹的王天賜。

“靠,長眼睛了嗎?”王天賜極富特色的嗓音聽起來就像一只“嘎嘎”叫的鴨子,“你知道神仙水多少錢嗎?一千塊,灑了你賠得起?”

其實程澈根本就沒有碰到王天賜分毫,程澈淡漠地看了王天賜一眼,他手上拿着個磨砂瓶子,一臉的耀武揚威。程澈對這一瓶水的價格沒有任何興趣,也就無視了張牙舞爪的王天賜。

容何在程澈耳邊小聲嘀咕:“真不知道他一個男的怎麽這麽愛用化妝品,李殊也是。”

程澈表情不為所動,指着容何桌上的一攤資料,“講題吧。”

“哦好,就是高數期中試卷上的這道。”

“嗯,這道題要用中值定理……”

程澈拿着筆在草稿紙上演算,講得非常認真,容何聽着聽着,目光就從試卷移到了程澈白淨的側臉上,程澈皮膚很白,像玉一樣,看久了感覺會透光。程澈雖表面清冷,但其實純樸善良,容何搞不明白,為什麽李殊王天賜乃至班上的同學都對程澈有偏見?他們好像從一開始就在排斥這個被學校請來的寒門學霸。

不過“下跪道歉”那件事的确挺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後輔導員把他們一個一個單獨叫過去,叫他們不要到處談論,否則影響到自己和同學的大學生活就不好了。容何在院裏的學生組織擔任實習部長,前天聽學長學姐說,院裏那個嚣張的富二代新生廉棋好像得罪了什麽權勢,這讓容何免不了想起那晚的事,可程澈平常生活拮據,少言寡語,容何實在無法把他聯系到權勢上去。

程澈講着講着,感覺容何在看他,一偏頭,果然對上了容何若有所思的臉,“怎麽了,有哪裏不懂嗎?”

“啊……”容何趕緊把目光放回草稿紙上,發現程澈已經寫了滿滿一張紙,步驟過程十分清晰。

程澈看出了容何剛才沒認真聽,“如果沒懂,我再給你講一遍。”

“謝謝……”容何很不好意思道。

這次容何聽的很認真,程澈講完,他也全都懂了,程澈講的甚至比老師講的更淺顯易懂。

H科大的高等數學試題向來偏難,而程澈期中考試的分數是罕見的99分,據老師說,程澈本來應該是滿分的,但滿分實在是太張揚了,怕上面查起來說不過去,所以給他扣了一分。

容何崇拜道:“程澈,你這是神仙學數學嗎?”

在學校呆了快三個月,程澈也能理解一些網絡用語了,面對容何的誇贊,他笑笑,“我數學比較有天賦。”

“切,裝逼。”王天賜丢下一句,不過,直到他出門了都沒人理他。

回到座位上,程澈看着息屏的手機良久,還是打開來看了一眼,沒有任何未讀消息……

此時的羅堯正在A市一家配置頂級的私人醫院裏陪伴爺爺。

羅家爺爺羅頌已經八十歲高齡了,前陣子突發心髒病入院,情況十分不樂觀,近親遠房紛紛到場,把醫院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羅堯的父親羅岩君是羅頌的獨子,而羅堯又是羅岩君的獨子,所以羅頌寵羅堯寵的不得了。羅堯到的時候,正好聽到叔伯們在讨論股份繼承的事情,雖然羅頌早就不管事了,但大權還是掌握在他手裏,他們看到羅堯來了,紛紛擺出讨好的臉色,羅堯面無表情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優等Alpha強大的不怒自威讓他們通通噤聲。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羅頌不行了的時候,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硬是從鬼門關回來了,而且現在恢複得還不錯,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兒子兒媳小輩們都趕走了,就留了羅堯一個人。

“小鬼頭,你手機響了。”羅堯剛回到病房,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爺爺盯着他放在床頭的手機看,“橙子……是男朋友嗎?長的挺标志。”

羅堯聽到“橙子”,立刻沖過來拿起來手機,果然是程澈打來的,只響了一聲就挂了。他一陣狂喜,幾乎下意識的想要回撥,卻堪堪收住了手,看樣子程澈只是打錯了,程澈現在恐怕是對他避之不及,怎麽還會給他打電話呢?

羅堯看了一眼爺爺,發現爺爺表情樂呵呵的,還沖他別有深意地擠眉弄眼,像個老頑童一樣。

“原來爺爺的孫媳婦叫橙子,跟爺爺就別害羞了,快打回去吧,爺爺想聽聽孫媳婦的聲音。”

看着爺爺興奮的表情,羅堯無奈道:“爺爺,他只是我的學弟。”

羅堯說完,爺爺頓時滿臉失望。

“這孩子啊,面相好,我看着相當喜歡,是個堅韌孩子。但爺爺喜歡沒用啊,小鬼頭的幸福還是應該由自己把握。”

爺爺看到的是程澈的來電頭像,圖片是他在體育場偷怕的,那時程澈正對着某個方向發呆,眉間輕蹙,夕陽正好從窗外漫上程澈的側臉,遠遠看去就像一位降臨人間的仙子,他覺得好看就拍下來了。

羅堯望着爺爺皺紋叢生的臉,腦中重複了“堅韌”這兩個字,爺爺看人向來很準,程澈的确是堅韌的,比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只可惜這麽一個內心強大的人,還是被他給弄得流眼淚,這樣想來,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唉。”病床上的爺爺嘆了口氣,“時間過得可真快,總覺得你才一丁點大,結果都到了談戀愛的年紀了,爺爺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才剛認識你二爺爺,最好的年華,一見鐘情,一追就是十一年……”

羅堯坐在爺爺旁邊,靜靜地聽着爺爺追憶往昔。由于門不當戶不對,爺爺和二爺爺的婚姻曾經遭遇過家族的強烈反對,甚至二爺爺懷羅堯他爸的時候,生殖系統還遭受過藥物破壞,千辛萬苦才生下他爸,後來就再也無法生育了。其實這段故事在二爺爺去世的十年間,羅堯已經聽他爺爺講了不下二十遍,但羅堯每次都裝作第一次聽,陪着爺爺一起糊塗,他知道,爺爺是太想二爺爺了。

好不容易把爺爺哄睡着了,羅堯給劉媽去了個電話,“劉媽,我交代的事情辦妥了嗎?”

“少爺放心吧,都辦妥了。”

“他的工資,就按照之前那位員工的工資給,待遇也照着普通員工來,不用區別對待,如果他遲到早退不好好完成工作,一樣扣他工資……”羅堯頓了一下,“別扣太多了。”

對面的劉媽笑了起來,“你瞧你,怎麽光想着同學不好?我看小程這孩子實誠的很,幹活也利索。”

“嗯……拜托劉媽了。”

“少爺什麽時候來劉媽店裏玩?劉媽挺想你的,店裏上了幾個新款,有空過來嘗嘗吧。”

“好……我等程澈不在的時候過來。”

挂斷電話,羅堯在醫院的天臺上站了一會,十一月中旬的H市已經蕭條了下來,層疊的烏雲蔓延至天盡頭,一陣陣狂亂的秋風卷起漫天枯葉,吹得人頭昏腦漲。

已經21天沒有見到程澈了。

羅堯左手扶着護欄,右手握着一顆黃澄澄的大橙子,這是他從別人送來的果籃裏偷拿的。

他似乎錯誤的估計了一顆橙子的威力,以至于當他見不到程澈之前,他根本沒預料到,在他看不見程澈的時候會滿腦子都是關于程澈的畫面,并且越來越猖獗。程澈霸占着他的思緒,直接導致他差點忘了下個月苗素的生日,他到現在還沒準備禮物。

這對于癡情的羅少來說,可是前所未有的。

其實羅堯很想聯系程澈,但他不敢,程澈的眼淚讓他心有餘悸,他生怕再給人弄傷心了。

敢想敢做的羅堯頭一次優柔寡斷了,面對程澈,他總是下意識的小心翼翼,根本拿不出從前的辦事風格。

……

烘焙這項工作好像是為程澈量身打造的一樣,僅僅跟着劉媽學了三天,程澈就能單獨做出五種點心,而且無論是從口味還是外觀上看,都無可挑剔。

這天傍晚,程澈正端着一盤剛出爐的芒果千層往櫥窗裏放,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他,他回頭,發現居然是嚴浪。

“真的是你呀。”嚴浪還如初見時一樣,春風和煦,整個人都洋溢着溫暖的感覺。

不過,程澈沒有忘記羅堯對他說的,不要和嚴浪走的太近,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繼續擺放蛋糕。

對于程澈的疏離,嚴浪似乎并不在意,他走上前道:“能給我挑一個生日蛋糕嗎?”

“生日蛋糕訂做需要提前三天。”

“啊,原來還需要訂做。”嚴浪第一次親自買生日蛋糕。

“不過這邊有幾個基礎款的成品,嚴學長可以看一下。”

“行,幫我挑個基礎款吧。”

“好。”程澈點點頭,放下手上最後一塊千層,然後脫下手套,“你要多大的?”

“關于蛋糕尺寸我也沒概念,十二個人吃,你覺得需要多大的?”

“是十二個成年人嗎?”

“不是,是十二個小朋友。”

“那十寸就夠了,這款巧克力慕斯蛋糕賣的不錯,不過價錢偏高,這邊的水果奶油蛋糕也挺受小朋友喜歡的,價格适中,你看……”程澈一回頭,正對上嚴浪帶着笑意的溫柔雙眸,他一怔,立刻像誤闖溫泉的鹿一樣跳了出來,“你看你想選哪一個。”

“程澈,你喜歡吃哪一種?”即使程澈目光逃離,嚴浪依然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我都不讨厭……”程澈對食物沒有追求,能吃就行了,“喜歡”或“讨厭”是給有資格選擇的人說的。

“那就都買了,麻煩幫我包裝一下吧。”

程澈遲疑道:“這樣會不會挺浪費的?”

嚴浪看了程澈良久,突然抵唇笑了起來,“你給別的顧客推銷商品的時候,也會勸他們不要買多嗎?”

程澈搖搖頭,因為嚴浪是他見過的第一個這樣買蛋糕的人。

“那看來,你是在為我着想。”嚴浪語氣帶着愉悅,“但是以後遇到別的像我一樣的顧客,千萬不要提醒他們‘浪費’,不然你的老板會生氣的。”

“嗯……”程澈點了點頭,熟練地将兩個大蛋糕分別包裝好,系上絲帶。

“你臉色看起來比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好多了,已經适應大學生活了吧,我建議你去做的檢查有做嗎?”自從校醫院的那一面,嚴浪一直沒能忘記這個單薄蒼白的Omega學弟。

“嗯,謝謝嚴學長關心。”程澈把兩盒蛋糕舉到嚴浪面前,俨然一副送客的态度。

嚴浪無奈道:“是不是羅堯對你說了些什麽,譬如‘嚴浪不是好人,離他遠一點’?”

程澈皺了皺眉,沒說話。

“看來你很信任羅堯,”嚴浪笑了笑,“那我走了,再見程澈。”

“嗯,再見。”

嚴浪把蛋糕放進車裏,然後開車走了,送走嚴浪,程澈繼續忙碌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橙子圓了我一個學烘焙的夢想1551

粗長一章_(:з」∠)_

下一章,小羅終于要清醒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