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坦白

羅堯身體很好,身為Alpha的優勢充分體現,所以對別人算得上生命威脅的傷害對他來說并無大礙,後半夜的時候,他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病房外面,兩個黑衣保镖銅像一般守在門口,程澈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徘徊了好幾個小時,不是他不想進去,而是現在呆在病房裏的人,是羅堯的母親,那個優雅美麗,和羅堯一樣讓人初見驚豔的女人。

第一眼見到的時候,程澈還以為她是羅堯的同輩親戚,直到聽見醫生稱她為羅夫人,他才知道這是羅堯的母親。

她在路過程澈的時候,看了程澈一眼,談不上好奇探究,也不算是視若無睹,總之那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一眼,打消了程澈主動向她請罪的念頭。在導師、領導、同事眼裏從來都實事求是的他,竟頭一次不敢擔當。

他在走廊上機械踱步,有些茫然。羅堯被搶救的那幾個小時,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度過的,他只記得自己全身冰涼,直到現在,他的手腳都冷的像鐵,時不時顫抖一下,血管裏流動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冰渣子。

明明是羅堯帶着他逃離火海的,那麽有力量,那麽令他安心,可為什麽最後他毫發無傷,而羅堯卻進了搶救室……羅堯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六神無主,周圍紛亂的逃生者、消防員、水柱,在他眼裏都成了模糊的影子,他眼前只有那個躺在擔架上的高大的Alpha,高大卻脆弱。

後來到了醫院,由于傷者衆多,情況緊急,醫生護士的神色都不大好,只說一定會盡力搶救。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他已沒有精力去思考羅堯為什麽出現的這麽湊巧,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羅堯沒有來救他。

如果,如果羅堯再也醒不過來了,他會怎樣?

程澈想到這個假設,腦中嗡的一下成了空白,他只知道,他不想體驗那種活着死去的感覺,那将是恐懼和無望。

還好,羅堯安然無恙。

程澈在病房門口又等了四十分鐘,緊閉的房門絲毫沒有打開的跡象,他揉了揉臉,接到了徐教授打來的電話。

他這才意識到,他滿眼滿心都是羅堯,以至于他竟然忘記了去關心恩師和同事,反倒還是老師先過來關心他了……

所裏的其他人都在這家醫院,程澈打算先去看看他們……

病房裏,羅堯靠坐在病床上,表情無奈地看着母親蘇蘭。

他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床邊抹眼淚的母親,而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程澈有沒有事,但他随即想到,他當時是在确認程澈的安全之後,才允許自己失去意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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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堯松了口氣,不過對于第一眼沒有看到程澈,羅堯還是有些失落。

“媽,您看我現在人好好的,能跑能跳能喘氣,沒什麽大事,真的不用換醫院。”

“還說沒什麽大事?”美麗的女人秀眉蹙起,眼圈還是紅的,“你看看你,都進重症監護室了,還說沒什麽大事!”

素來優雅知性的蘇蘭如此激動地說話,羅堯也知道,他讓母親擔心了。

“蘇女神,我錯了……”羅堯打小就會跟母親撒嬌,他拉着蘇蘭的手,像小孩似的搖了搖。

果然,他媽就吃他這套。蘇蘭冷哼了一聲,說到底她還是疼愛羅堯的,即便是再怎麽心驚膽戰,也不好跟兒子發火,畢竟兒子才剛剛醒過來。

羅堯撐着下巴觀察母親的表情好一會,預計着差不多了,便試探性地問道:“女神,這事您沒跟我爸說吧?”

“你爸人在國外,你覺得如果我跟你爸說了,你現在還能舒舒服服地躺床上氣你媽媽嗎?”

羅堯松了口氣,說實話,他還是挺怕他爸的。

“我看你現在精神确實不錯,跟我說說,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跑到研究所去了?”

羅堯一時語塞,他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媽他是為了救程澈,畢竟當初,他家裏是不同意他和程澈在一起的。他與程澈的出身和家世差距過于懸殊,而且當時學校裏還有些對程澈不利的言論莫名其妙地傳到了他爸耳朵裏,說程澈自私自利,貪財耍心眼。羅堯解釋的嘴皮都要磨破了,但他爸爸依舊認為無風不起浪。他爸是個很古板的人,堅決不允許歪風邪氣進家門。

而他媽媽的态度則一直比較模糊,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他也分辨不清她的想法,畢竟這是少有的,在他爸面前,他媽沒有明确向着他的時候。

一方是家人,一方是愛人,他都不可能放棄,這也是他留下程澈在國內,自己出國留學三年的原因。

“向我征求自由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吧。”這是他爸的原話,雖有些傷人自尊,但着實有力度。

于是,本來對商業毫無興趣的他答應了他爸爸的條件:出國留學,拿管理學位,如果表現得好,程澈也真心誠意的等着,沒有見異思遷,就考慮讓程澈進羅家的門。

在他爸眼裏,程澈不過是他花錢包養的一個小情人。他答應他爸,并不是妥協,他只是突然被他爸提醒,只有他自己有能力,才有資格談保護程澈,不然,他永遠都是一個草包富二代,拿什麽去換世界上最好的給程澈?他知道他爸這是緩兵之計,但那時的他對他們的感情堅信不疑,認定無論怎麽緩,都一樣情深似海。

他頭腦很好,各項素質也都是Alpha中的佼佼者,只用了三年便回國,順利接管了一間娛樂公司,并且短時間內小有成績,獲得外界諸多贊譽,他爸對他還算滿意。

這些他都沒有告訴程澈,因為他不想讓程澈有心理負擔,他的程澈很好,他不希望程澈聽到任何非議,尤其是來自他家庭的。

眼看萬事俱備,公司宴會那天,他父母也來了,他其實是想借這個機會正式地把程澈介紹給父母,然後說結婚的事,結果還沒來得及,他就把程澈弄丢了。

羅堯清了清嗓子,扯了個謊:“我到研究所探望徐教授去了,不湊巧碰上火災。”

這是個說牽強不牽強的回答,徐教授是他們家的舊相識,也是羅堯大學專業課的老師,但事實上,羅堯已經不接觸本科專業幾年了。

現場那麽多人,如果他媽想查,完全可以查出真正的原因。

蘇蘭盯着羅堯的臉看了許久,沒有對他的解釋表态,卻突然問道:“站在外面的那個孩子,就是程澈吧?”

聽到“程澈”兩個字,本來靠着枕頭的羅堯猛然從床上坐正,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母親還在,又迅速調整了表情,不過為時已晚。

“看來是了,和照片上挺像的。”

“他……”

他居然沒有走。

羅堯看向那緊閉的房門,一時心中激動,如果不是他媽在這裏,他早就破門而出了。

蘇蘭看着羅堯望眼欲穿的模樣,嘆了口氣。

“我的傻兒子,媽媽以為你長大了,成熟了,沒想到還是和以前一樣。你這麽癡迷他,他知道嗎?他當回事了嗎?”

羅堯一愣,看向母親。

“媽,您在說什麽……”

蘇蘭的聲音溫溫柔柔,語重心長道:“你當初為了他,處處跟你爸作對,說你們是真愛,你爸後來也給你們考驗的機會了,可事實上呢?他并沒有等你,他有新對象了,孩子也懷上了,你卻還這麽執着不放,優柔寡斷,這點真不像一個羅家人。”

蘇蘭的話讓羅堯怒上心頭,差點脫口而出“那是我的孩子”,不過,他還是有些理智的,他媽一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會這樣說。

羅堯聲音沉下幾分,“媽,不要聽信謠言。”

“是不是謠言,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蘇蘭搖了搖頭,随即拿出手機,點開一張圖片放到羅堯面前。

羅堯一看,險些氣絕,這張圖片是嚴浪扶着大肚子的程澈上出租車的照片,和兩個月前他收到的那張十分相似,只是這張的嚴浪背對鏡頭,看不到臉。對于發照片的人,他之前就調查過,也隐約有了猜測,不過還有待證實。

見羅堯黑着臉不說話,蘇蘭以為是兒子知道實情後面上過不去,當面揭露真相讓他難堪了,她拍了拍羅堯的肩,“堯堯,天涯何處無芳草,媽媽認識好幾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Omega,都比這個程澈……”

“媽。”

蘇蘭被羅堯打斷,“嗯?”

“插花課的時間快到了,您先回去吧,我身體挺好的,就是想一個人待會。”

……

程澈去轉了一圈,所裏除了那個引發事故的研究員燒傷有些嚴重外,其他人都沒有大問題,倒是所裏幾個老教授被氣的高血壓,因為好多未完成的實驗都基本上毀了,得重頭再來。

他走着走着,不知怎麽又回到了羅堯的病房前。

羅堯的病房門是虛掩的,兩個虎背熊腰的保镖也不在了,程澈在門外伫立着,直到腿腳有些發麻,才鼓起勇氣走近,從門縫往裏看。

令他意外的是,病床上沒有人,難道羅堯轉院了?

羅母跟醫生談話的時候,他依稀聽見她提到轉院的事情。

程澈雙手不自主地握拳,心中悵然若失,他剛準備離開,下一秒,病房的門就從裏面打開了,羅堯赫然站在他面前。羅堯完好無損,還和以前一樣,即使穿着病號服,也依舊難掩挺拔和俊美。

“站在門外幹什麽?”

“羅,羅堯……”程澈一驚,然後立刻低下頭,聲音很小地說了句“對不起”。

耳力極佳的羅堯硬是從這微不可聞中聽出了細微的哽咽,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羅堯單手捧起程澈的臉,指腹在程澈臉上輕輕刮蹭了幾下。

程澈本來想躲,卻又驀然沉溺進羅堯深邃的眼眸。這一眼恍若隔世,他已經好久沒從這雙勾魂攝魄的眼睛裏看到除怒火之外的東西了。

“別動,你臉上黑乎乎的,都是灰。”

羅堯的掌心似有一團熱火,灼燒着程澈的臉頰,讓整張臉都慢慢變紅,一路紅至耳廓。

這樣的程澈,仿佛很多年前的程澈一樣,羞澀,內斂,惹人疼愛,絲毫不見前日裏的冷血與刻薄,就好像他的橙子又回來了。羅堯眼中明明暗暗,最終化作了一灘溫柔。

“好了,進來吧。”羅堯放開程澈的臉,轉身往病房裏走,程澈在後面跟着進來,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羅堯洗了個手坐回床上,程澈則站在離床邊幾米的位置看着羅堯。

他突然後悔自己關了門,這一室的靜谧讓他手足無措,他面對的明明是羅堯,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之外,他最熟悉、曾經也最親密的人,可他卻依然有些惶恐。

“過來坐。”羅堯指着他媽剛剛坐過的位置。

程澈聽話地走過來,然後端端正正坐在了椅子上。

羅堯可以發誓,他絕對沒有使用任何信息素的功能去“強迫”程澈對他乖順。程澈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奇怪,像某種受了驚的草食動物。

“羅堯,對不起。”程澈抿了抿唇,又把剛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你說過了。”

“我以為你沒聽見。”

“嗯,我聽見了,為什麽道歉?”

“是我害得你進醫院……為了救我……你……”在羅堯溫柔的目光中,程澈逐漸變得語無倫次,到最後只剩下一句“謝謝你”。

程澈眼眶下是淡淡的青黑,羅堯敢确定,出了這樣的事,他肯定一夜沒睡,一定是他昨天倒在火場把程澈吓壞了。羅堯看着眼前手足無措的程澈,忍不住嘆了口氣。

“傻瓜,我救你,其實是救我自己。”

像一枚石子投入心湖,程澈一怔,心中層層疊疊泛起漣漪。

羅堯握住程澈的手,程澈的手掌冰涼,在十月涼的有些刺骨。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當他在研究所附近的咖啡廳約見了一個老朋友之後回來看到研究所被大火吞沒的場景。一個又一個被困者被救出,唯獨沒有程澈,Alpha最原始的保護配偶的天性爆發,他不顧阻攔,穿了簡單的防護沖進去找程澈,大概是A與O之間獨有的心電感應,他比消防員先找到程澈所在的實驗室。

也許再晚一點,他就永遠也捂不熱這雙手了。不知有意無意,他輕輕地來回摩挲着程澈無名指根的那圈痕跡。這裏原來戴着戒指,而那枚戒指被他扔了兩次,已經找不回來了。

程澈動了動被羅堯握住的手指,卻被握得更緊,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收回。

他刻意略過了羅堯那句讓人想入非非的話,問道:“昨天下午,你剛好在研究所附近嗎?”

聽到程澈這樣問,羅堯抵唇咳嗽了一聲,“我這幾天,其實每天都會來研究所看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程澈一愣,“看我?”

“嗯。”

聰明如程澈,馬上聯想到了兩個月前的那個晚上,羅堯精确地找到他的住處,并闖進來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提到嚴浪,又提到孩子……

程澈皺了皺眉道:“這半年,你是不是也一直在監視我。”

在程澈幹淨的目光中,羅堯根本撒不得半分慌,當初他忍着礙眼的嚴浪,一直潛在暗中沒有露面,畢竟程澈還處在特殊時期,他也知道自己什麽德性,如果程澈鐵了心要跟嚴浪,他怕自己會在程澈面前控制不住情緒,到時候惹得程澈激動,傷到身體。

“我不是監視你,我是想保護你。”

“為了看好你的孩子嗎?”

“不,我只是想要看住你。”

只可惜最後什麽也沒看住。

羅堯自嘲地笑了笑,想到他媽走之前說的那番話,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根本不願承認程澈見異思遷了,程澈不愛他了。

羅堯說的幾近直白,程澈皺了皺眉,羅堯昨天舍命救他的舉動和此時此刻的這番話,再次将他推向一個游移迷惑的境地。

程澈突然覺得,羅堯也許還是對他有感情的,可能這樣想過于高看自己,可他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但有一件事,他坐在重症監護室前想了一夜,現在已經有了一個無比确定的答案——他可以失去全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卻唯獨不可以失去羅堯。

這是他在自己比不過白桢的事實上,又認清的一個事實。自從八年前羅堯走入他的生活,這個命題便開始永恒成立。他好像走入了一個糾結的漩渦,進退兩難,但作為一個崇尚科學的人,他應當追求一切真理。

程澈看着羅堯良久,終于将手抽了回來,他突然起身,脊背筆直,表情嚴肅,好像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就義之感。

“橙子!”羅堯以為程澈生氣了要離開,他身體快過大腦,一把将程澈禁锢在懷裏,高大的身軀将瘦削的Omega完全霸占了起來。

“我怕了,我害怕見不到你,所以不擇手段。”

“我錯了。”

“別走,再陪我一會好不好……”

程澈靠在羅堯胸膛上,聽着羅堯沙啞的辯駁和紊亂卻有力的心跳,不知怎麽,他突然獲得了無限的勇氣。

他埋在羅堯心口,輕聲問:“羅堯,你和白桢,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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