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二月初,窗外的梧桐樹開了花。

楊夏這段時間都不怎麽加班,一到下課的點就開車回家畫設計稿,離年底越來越近,她的壓力很大。

這天,剛回到家,她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這是一個顯示為“瘋子”的海外號,她知道是誰。

楊夏按下了接聽鍵,對方是一個男人,還帶着一絲不太标準的美式普通話。

“最近怎麽樣?”

“挺好。”

“你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給我打電話了,最近感覺怎麽樣?”

“你剛才問過了,我說我挺好。”

電話那頭似乎是頓了一下,然後說:“藥應該早就吃完了,可你沒有再問我拿新的藥。”

“說明我可以不用再靠藥物來維持清醒。”

“不,我恰好認為不是這樣。”電話那頭說,“你為什麽突然要決定停藥,如果一旦發病,你又沒控制住,做出沖動的事情該怎麽辦?”

楊夏有些不耐:“我沒病,我一直都覺得我沒病,可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總是要讓我吃藥。”

楊夏說完就丢了電話。她雙手插.進頭發裏,順勢把長發往後撩了撩,然後點燃了一根煙。

她呆呆地注視着畫板,那是一張只有一條手臂的素描。她的畫筆在手中發抖,那是因為她的手抖得厲害。比起上次,這副作品又有了新的進展,至少在手掌的部位,她能清晰地畫出殘肢。

但只要一落筆,她的腦海裏就不斷地浮現一個男人的臉龐。他的汗滴,他的淚痣,他的喉結,他手腕處包裹着的完美凸起,都那麽鮮活地閃現在腦海裏。

她的頭又開始痛了,她很快吸完一根煙,然後拿起針頭往自己的手臂上紮了進去。

Advertisement

藥液随着血管很快蔓延全身,楊夏終于覺得舒服很多,跟姜推分手的這段時間以來,她沒有吃藥,都是靠鎮靜劑來維持表面的平和,這是最快速的方法。

周圍随處散落了幾個注射瓶,她躺在地板上,頭發披散開,仿佛一朵正在盛開的黑色玫瑰。她雙眼無神地望着天花板,微微勾了勾嘴角。

過了半個月,垠城迎來全年第一次大降溫,那一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往後很多年,楊夏都不太願意回憶這段時間。

剛立冬,全國很多省份都突發大雪。氣候如此異常,新聞上随處可見被雪災襲擊的區域,人類的過度開采似乎已經惹怒了地球母親。

這天,楊夏在洗手間上廁所,聽到不知是哪班的幾個女學生在聊八卦。

“诶,你聽說了嗎,二班的曲然懷孕了。”

“天吶,真的假的?孩子是誰的?不會是孟小天吧?”

“我看不像,孟小天一向不愛搭理她。”

“那是誰的,曲然那麽傲的一個人,不是孟小天還會願意給誰?”

楊夏開始沖水,幾個女學生聽到廁所有動靜,又不知道是誰,心虛地離開。

楊夏開門,走到洗漱臺前面,認真地洗手,最後還拿起臺上的護手霜塗了兩下,出了衛生間。

楊夏剛一回到辦公室,裏面已經炸開了鍋,劉雪看到楊夏走進來,神秘兮兮地跑過來套她的話。

“楊夏,你知不知道曲然的事啊?”

楊夏自顧自地回到自己的工位,打開電腦:“不知道。”

劉雪看了一眼陳美美,笑着說:“美美說你們班的曲然懷孕了,今天都沒來上課,你知不知道這個事啊?”

楊夏終于擡頭,還是那句:“我不知道。”

劉雪見她這副神情,冷哼一聲:“你這個班主任是怎麽當的,學生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

楊夏冷冷地說:“劉雪,既然我這個班主任都不知道的事,肯定就是莫須有的,你這麽八卦,到處散播謠言,小心馬前失足,落不着好。”

劉雪吃癟,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吭聲。

陳美美哼笑道:“哎,某些班總是隔三差五地出事,也不知道某些班主任是怎麽當的。”

楊夏不想跟這些人做過多的糾纏,索性關掉電腦,走出辦公室。曲然今天沒來上課,不管謠言是否真實,終歸是有問題的。再加上之前看見她跟那個二世祖一起,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

想到這裏,楊夏急忙往二班走去。

這還沒到班上,就在樓梯口遇見了當事人,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剛來學校。

樓梯口除了曲然,還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學生。楊夏一眼就認出來,一個是垠城職高公認的校花安璐,一個是常跟着安璐的蔡雅欣,她們兩個都是藝術系的。

楊夏撞見她們的時候,是安璐在說話。

“曲然,你肚子裏的野種到底是誰的?”她有些緊張,“是不是孟小天的?”

蔡雅欣補充道:“我們家安璐和孟小天的關系你不是不知道吧?如果讓我知道你勾引孟小天,還懷了他的孩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曲然臉色不太好,情緒也不太對。安璐和蔡雅欣的連環逼問,似乎觸發了她某些記憶,但楊夏看不出來這種情緒到底是憤怒還是害怕,總之她全身都在顫抖。

曲然沒有搭腔。

蔡雅欣沒有達到目的,仍舊不依不撓。

“曲然,你得說實話,孟小天好不容易安分了一段時間,要是這件事連累到他,他絕對會被退學的。”

曲然聽到這裏,終于皺起了眉頭。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跟他沒關系……”

蔡雅欣勾了勾嘴角,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我就說嘛,小天哥怎麽會看上你?你說你也真是賤,當初死活要賴着孟小天,說什麽這輩子就只會給他生孩子,還真是不要臉。現在可好了,你可出名了。”

蔡雅欣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什麽,恍然大悟般:“……既然不是孟小天的,那麽就是另外一種傳言了,聽說你被……”

“閉嘴!”孟小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

安璐一看是孟小天,急忙恢複溫柔端莊的模樣,走到孟小天面前:“小天,你怎麽來了?”

蔡雅欣插嘴道:“孟小天,想必你也聽說了吧,曲然懷孕了。我勸你以後還是離她遠一點,好好跟我們安璐在一起,我們安璐是絕對不會給你帶綠帽子的噢,她的心裏只有你呢。”說完還不忘挑眉看向安璐,安璐羞紅了臉。

孟小天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曲然,又看了一眼自鳴得意的兩位綠茶,淡淡開口:“孩子是我的。”

衆人錯愕,連曲然都忍不住盯着孟小天。

只見孟小天皺眉看了一眼曲然,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摟着她的肩膀對安璐和蔡雅欣說:“我警告你們,如果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們散播謠言,我他媽廢了你們。”

安璐咬牙,兩頰憋得通紅,好似要哭出來:“孟小天,你混蛋。”吼完這句就走了,蔡雅欣有點懵,看見安璐跑了,就追了過去。

眼下,只剩下曲然和孟小天。曲然看了一眼孟小天,突然淚如雨下,一把推開他:“關你什麽事……關你什麽事啊……要你可憐我。”

曲然剛剛跑到樓梯口,就看到楊夏站在那裏。

孟小天也沒想到楊夏會突然出現,不由得皺眉。但很快,他又恢複了平靜,繼續拉着曲然下了樓。

楊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不禁扯了扯嘴角。

孟小天帶着曲然往學校門口走去。一路上,不斷地有學生對着他們指指點點。曲然羞愧地低着頭,不敢看他們異樣的眼光。孟小天拉着她的手,皺眉道:“能不能出息一點?”

曲然眼角有淚光,孟小天看着她那副模樣,語氣軟了下來,把她往懷裏攏了攏:“不要怕,有我呢。”

曲然看着孟小天,她那麽深愛的孟小天,第一次這麽溫柔地跟她說話,突然覺得任何大風大浪似乎都沒那麽害怕了。

--

所有的流言蜚語都在以光速向四周散播,這件事終究還是傳到了校長的耳朵裏。

陸海華把楊夏叫到辦公室,問她該怎麽處理,楊夏說:“我的學生受到了傷害,我們應該做的當然是如何安撫學生,遏制流言。”

“現在的學生,簡直無法無天,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陸海華冷哼一聲,“那個孟小天,平時打架鬥毆無所不能,現在居然還把女同學的肚子搞大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們學校的面子往哪兒擱?”

楊夏皺眉:“校長,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你怎麽能這麽說?”

陸海華說:“楊老師,我跟你們班的科任老師都交流過了。他們一致認為,孟小天和曲然必須退學。”

楊夏哼笑道:“你跟誰商量過了?我是他們的班主任,我怎麽沒有參與?所以你們是背着我,想私下掩蓋這件事嗎?”

楊夏言辭激烈,不留半分情面,陸海華聽這一席話,臉都氣綠了:“楊老師,請你主意你的措辭。我沒有把你問責,是念及你的能力和教學質量。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陸校長,你搞清楚,現在是曲然受了委屈,孟小天顯然是為了遏制謠言才挺身而出的。我不知道你聽了哪些人的意見,要做出這個處理,我只想說學生出了事,學校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陸海華說:“我們垠城職高那麽多班,為什麽每次出事的都是你們班。孟小天就像一顆毒瘤,早晚得毀了這裏。這個人,堅決留不得。曲然的話,如果她還願意回來上學,學校是可以從輕處理的。”

楊夏堅決不同意:“你不能這麽做,孟小天已經決定改過自新了。你沒看見他這段時間都很聽話嗎?要是現在開除他,他就真的完了。”

陸海華大怒:“他一個人完,總比整個學校完蛋好。”

楊夏瞪大了眼睛看着陸海華,突然有那麽一刻,她開始懷疑自己所堅持的觀點。

--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以後,楊夏恰好遇到陳美美。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便擦肩而過。楊夏走出幾步,陳美美突然轉身叫住她:“楊夏,孟小天的處分是我讓許明生聯合年級上的幾位老師跟陸校長讨論決定的。”

楊夏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陳美美說:“你知道你這個人最讓人讨厭的地方在哪裏嗎?”

楊夏沒搭腔,陳美美繼續說道:“自以為是,不近人情。”

陳美美說完又頓了頓,笑着說:“但是我不怪你,畢竟你是病人,我怎麽能跟一個病人計較呢?”

楊夏雙手握緊拳頭,轉身走到陳美美面前。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去扇陳美美一個耳光。但她忍住了,她勾了勾嘴角,微眯着眼睛對陳美美說:“對呀,我是病人。哪天我不高興了,把你嘴巴縫起來,或者在你身上戳一個窟窿,都是不會犯法的。”

陳美美聽完這話,臉色煞白:“你……你要做什麽。”

楊夏笑了笑:“別擔心,我的病好多了。”

楊夏走後,陳美美才發現自己手心一直在冒汗,她胸口劇烈地起伏,嘴裏呢喃道:“瘋子,全是瘋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