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篇日記

說好了。

兩年後在北京見。

于渺渺, 你要加油呀。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十一月份的深秋, 天氣已經漸漸變得寒冷,恰好屬于尴尬的換季時期。

而于渺渺就在這個時間段, 無比光榮地感冒了。

說起來,她的體質在女生裏面還算是不錯的,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會生次病, 不過一旦病了, 就很難痊愈。

別人感冒或許只是普通的頭疼流鼻涕, 而她只要感冒, 就一定伴随着發燒咳嗽。如果在不去醫院挂水的情況下, 沒有一兩個禮拜不會見好。

比如這一次, 剛開始察覺到自己感冒了的時候, 于渺渺只是覺得有點頭疼,偶爾流鼻涕, 所以并沒放在心上。

可是過了幾天,她的症狀越來越嚴重, 連上課的時候都沒辦法集中精神聽講,于媽媽發現她發燒之後, 又生氣又心疼, 立刻打電話向老師請了半天假, 帶着她去醫院挂水。

連州市屬于南方的一個小城市,所以十一月份的天氣比起北方來還不算太冷, 馬路兩旁的行人有很多還穿着薄毛衣, 只有于渺渺全副武裝, 藍白色的校服外面還套了一件厚厚的針織衫。

當于媽媽帶着她走進人山人海的軍區醫院門診樓的時候,她的內心其實是有點不情願的。

軍區醫院是連州市最具權威性的一家三甲公立醫院,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都是人滿為患。

于渺渺以前曾經跟父母來這探望過病人,光是等電梯就等了半個多小時,從此讓她對這個地方深惡痛絕。

“媽媽,我只是感冒,又不是得了什麽大病,在我們小區附近的診所挂水就好了,不用大老遠跑到這來。”

由于發燒,她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糯糯的,聽起來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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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門診樓內,于媽媽牽着她的手排在挂號的人群隊伍裏,聞言,俯下身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口吻很溫柔:“渺渺,你可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就算只是一次小感冒,也不能掉以輕心的。”

于渺渺眨眨眼,然後似懂非懂地點頭。

說話間,兩個人挂好號,一路順着指示牌找到主任醫師的門診辦公室。

推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穿着白大褂戴着醫用口罩的醫生坐在辦公桌後,一邊龍飛鳳舞寫着病歷單,一邊跟旁邊的病人交代着些什麽。

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伯伯。

正想着,就看到對方送走那個病人,瞥了眼電腦屏幕,然後開口叫她名字。

于媽媽趕緊帶着她走近幾步:“哎,在這在這。”

擠開人群,于渺渺乖乖坐到醫生旁邊的座椅上,配合着張開嘴巴伸出舌頭測溫度,又回答了一些關于這幾天身體狀況的問題,最後确定她做過皮試之後,醫生給她開了三天的青黴素和一大堆西藥。

在去取藥的路上,于媽媽忍不住皺着眉頭念叨:“這個醫生也真是的,開這麽多抗生素,抗生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腦子裏暈乎乎的,于渺渺打起精神跟着媽媽取完藥,然後跟着指示牌走到了一樓的輸液大廳。

戴着口罩端着藥瓶針劑的護士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向她核對信息,然後準備紮針。

護士先是用蘸了酒精的醫用棉在她手背上仔仔細細地塗抹,然後拆開了針管。

當細細的針管紮進她手背薄薄的血管時,于渺渺還是忍不住把頭扭向了一邊。

于媽媽忍不住笑:“都多大的人了還害怕打針,羞不羞。”

正準備反駁幾句為自己挽回尊嚴,她忽然電光火石地想起,顏倦今天就要從北京回來了。

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坐姿,于渺渺口中敷衍地跟媽媽聊着天,用空出來的另外一只手從外套口袋裏把手機拿出來,然後,極為艱難地單手編輯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的競賽應該都結束了吧?歡迎回來~(鼓掌)】

發完這條消息,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口鼻。

醫院裏總是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穿着白大褂面無表情的醫護人員,于渺渺其實不喜歡醫院裏的環境氛圍,因為這裏離死亡很近。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很快就到了傍晚,于媽媽打算去醫院附近買點吃的,臨走前不放心地囑咐了好幾句,讓她不要光顧着低頭玩手機。

于渺渺極乖巧地應了,直到媽媽的身影消失在輸液大廳的拐角處,她擡頭看了眼,發現吊瓶裏的液體還有很多,于是漫無目的地發起呆來。

再過一個月左右,物理競賽的結果就會出來了,如果到時候顏倦又拿下不俗名次,她幾乎可以确定,他一定會獲得清華北大的保送名額。

就像是一群人在比賽爬山,他即将到達山頂,她還在半山腰盤桓。

于渺渺咬了咬唇,緊迫感越來越重。

她必須也要抓緊時間努力學習了,雖然無法與他并肩,但是好歹也要縮短一些跟他之間的距離。

正晃着神,放在腿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她随手拿起來看了一眼,竟然是顏倦的消息。

【某某:再過半個小時就到學校了。】

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來,于渺渺有些費勁兒地單手在手機鍵盤上打字,一句話還沒編輯完,就看到對方又發過來一句話。

【某某:又不好好聽課。】

怕顏倦誤會自己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她有點慌,趕緊加快速度打字解釋。

【愛爬樹的魚:不不,我沒有開小差,是因為我這幾天感冒了,所以今天請了半天假來醫院挂水……】

沒多久就等來了對方的回複,是一句關心。

【某某:嚴重嗎?】

【愛爬樹的魚:沒事的,就是一場小感冒。】

……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現在在醫院裏挂水,一定很無聊,顏倦就這麽耐心地陪她聊了很久,絲毫不介意她蝸牛般緩慢的回複速度。

直到他說大巴車已經到達學校門口,她才戀戀不舍地在聊天窗口裏說了再見。

放下已經滾燙了的手機,于渺渺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僵硬,用來打字的手指也無比酸澀。

天地可鑒,剛剛跟他聊天的時候,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

高二課業繁重,于渺渺只是缺了半天的課,再上數學課的時候就已經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麽了。

下定決心不能再缺課,于是第二天,她跟媽媽商量着把挂水時間改到了晚上八點。

恰好于媽媽這天晚上有急事,所以陪着她紮上針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囑咐着讓她注意喊護士換藥,說兩個小時之後過來接她。

最近換季,所以感冒發燒的人很多,即使是在晚上,輸液大廳裏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于渺渺神色恹恹地打量起來來去去的人群,只覺得每張臉都一樣陌生。

或許是因為生病了身體本來就不舒服,又或許是因為在這樣孤零零的夜裏很容易滋生出孤獨感,總之,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座椅上,心情變得有些低落。

掙紮了半天,終于投降似的拿出手機給顏倦發消息。

只有跟他聊天才能拯救她的壞心情。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在幹什麽呢?】

【某某:剛洗完澡,你呢?】

【愛爬樹的魚:在醫院挂水。(嘆氣)】

對方似乎是有些驚訝。

【某某:現在還在挂水?】

說到這裏,于渺渺立刻來了精神,費勁地單手握着手機,花了很長時間打下一段抱怨的話發過去。

【愛爬樹的魚:對啊,實在是不敢再缺課了。最近不是學到等比數列了嘛,我就昨天請了半天假,今天再上課的時候就像聽天書一樣了……(哭泣)(哭泣)】

這段話發過去之後,對方很久都沒有再回複。

覺得顏倦應該是有事要忙,她也沒在意,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上的貪吃蛇小游戲。

透過醫院裏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外面正在刮風,樹葉婆娑亂舞,可是身處在擁擠密閉的空間裏,于渺渺甚至覺得有點兒熱,猶豫着要不要脫外套。

就這樣無聊地度過了半個小時,第一瓶青黴素終于見底,于渺渺摁響了座椅上的鈴,很快就有護士過來核對藥物,幫她換瓶。

再堅持着挂完兩瓶水就可以回家了,她這麽安慰着自己。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急促震動起來。

以為是媽媽打過來的電話,于渺渺連來電人姓名都沒看,直接就接了起來。

對面是洶湧的風聲,夾雜着人群的喧鬧,手機那端的人聲音很低,模糊在夜風裏。

他問:“你在門診樓的的輸液廳嗎?”

他開口的那刻起,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已經不記得當時沉默了有多久,最後,于渺渺終于近乎狼狽地開口:“是……”

聊天的時候,她的确無意間說過自己在軍區醫院挂水,可是他怎麽會來呢?

他怎麽可能會來呢?

大腦遲鈍地像死了機,忽然又聽到他漫不經心的聲音:“我到了。”

幾乎是在同時,她福至心靈般地擡起頭,剛好看到川流不息的輸液大廳門口,身影單薄的少年披着溶溶月色,越過厚重人群,慢慢向她走來。

剎那間仿佛天光乍破。

直到顏倦的腳步在距她一米之遙的地方停下來,她才終于有了些許真實感。

他周身仍然帶着寒意,套了件繡着“freedom”的灰白色衛衣,穿着一條微微發白的深藍牛仔褲,由于剛洗完澡,漆黑的發有幾縷還濕着。

向來清澈的氣質,此時此刻奇異地透着股頹廢。

于渺渺視線移到他背後,發現他竟然還背着一個雙肩包。

沉迷美色,她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清醒過來,羞愧地連舌頭都在打結:“你、你怎麽會來?”

顏倦淡淡瞥她一眼,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坐下,從雙肩包裏取出一本數學書,一支筆,和幾張空白的草稿紙,簡單地回應:“幫你複習等比數列。”

于渺渺滿腦子的問號全都問不出來了。

因為,一片喧嘩的輸液大廳,人來人往的嘈雜人群裏,他竟然真的就這麽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解數列,态度認真地像是她花錢請來的私人補習老師。

他一邊講,一邊在草稿紙上幫她做筆記。

輸液廳裏的白熾燈極亮,照在他側臉上,更顯得輪廓清晰分明。

眉眼錯覺般缱绻動人。

張了張嘴,她下意識道:“顏倦,謝謝你……”

聲音沙沙的,卻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感冒還是感動。

于渺渺忽然覺得,在自己波瀾不驚的生命中,能認識像他這樣驚豔的人,實在是太幸運了。

因為這樣的顏倦,值得她一廂情願,值得她奮不顧身。

他聞言,筆尖停下來,擡眼看她,眉眼幹淨得像夏天的風:

“我看了你這次期中考的成績,如果數學提一提,很有可能進前三十。”

于渺渺抿抿唇,極認真地保證道:“我會努力的!”

說完,偷偷看他表情,又有點忐忑地問,“顏倦,兩年後,我也想去北京……可以嗎?”

深夜的輸液廳裏,很快就傳來各色食物的味道,恍惚間像是走進了人間煙火裏。

而少年輕輕笑了:“當然可以。”

熱烈的白熾燈下,他垂眼望過來,聲音比月色更溫柔,“我們兩年後在北京見。”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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