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篇日記
今天, 顏晞學姐對我說。
在這個年紀, 多得是泛濫成災的喜歡,卻沒有幾個能看得見未來。
如果說……
如果說,堅持下去就能看見未來的話。
我可以為了他, 堅持哪怕十年二十年。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于渺渺連着挂了三天青黴素之後,燒差不多完全退了,頭也不疼了, 除了還是有些咳嗽之外,基本上已經痊愈。
時間一點點從指縫中溜走, 轉眼就入了冬。
天氣漸漸冷了, 上課的時候, 越來越頻繁地在教室裏聽到同學們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校園裏大片大片的栀子花也已經枯萎凋零, 清晨的時候偶爾會起霧, 遠遠望去, 教學樓白茫茫一片。
冬天晝短夜長,銀桦高中從本周起, 正式将上課時間改到冬令時。
早上七點一刻就要到校,早操時間也改到第一節大課間。
于渺渺今天早上照舊是踩着點兒趕到學校門口, 由于天氣太冷, 她頑強地在被窩裏呆到最後一刻才爬起來, 為了準時到校, 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今天的清晨比起昨天, 溫度似乎又低了幾分。
霧氣厚重, 像白紗遮住她眼簾, 于渺渺戴着圍巾手套捂得嚴嚴實實,一路自行車騎得飛快,終于趕在上課鈴打響前的十分鐘到達了學校門口。
松了口氣,她一只腳撐在地面上,習慣性往校服口袋裏掏校牌,可是裏裏外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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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渺渺有點兒急了,把自行車停在一邊,把書包從肩膀上拿下來,仔仔細細檢查夾層。
幾分鐘過後,她終于放棄。
肯定是早上出門太急忘記帶了……
不戴校牌的話會被值周生記名字,超過三次的話,就會在每周一的校會上被校長點名批評。
嘆了口氣,她認命地背上書包,牽着自行車慢吞吞朝着學校大門走過去。
蔚藍色的天空被霧氣籠罩,顯得有些灰白,銀桦校門口兩旁曾經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如今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桠。
于渺渺有點心虛地跟在人群裏,寄希望于今早霧大,值周生注意不到她。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因為下一秒,就聽到有人叫她:“哎,那邊那個紮馬尾的女生,等一下,你校牌呢?”
“忘帶了……”她開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理直氣壯。
“那你過來記一下名字。”對方更加理直氣壯。
磨磨蹭蹭地牽着自行車挪過去,于渺渺走近了才看到,剛剛叫自己的名字的男生戴着眼鏡,正皺着眉頭翻花名冊。
突然,稀薄空氣裏,有另一道清澈的聲線響起來:“我來記吧。”
戴眼鏡的男生聞言一愣,很快就把花名冊遞到他手上,語氣十分友好:“那就麻煩你了。”
于渺渺一愣,後知後覺地扭頭望過去,真的在霧氣裏瞥到了那個清冷身影。
看那個男生跟他說話的口氣這麽客氣,她想,成績好的人,在學校裏不管做什麽都不會被拒絕。
顏倦禮貌地接過那本厚厚的花名冊,漫不經心摁了下手裏的圓珠筆,低着頭假裝在寫她名字,筆尖完全沒有碰到紙面。
清晨陽光下,他穿着一身幹淨妥帖的藍白色校服,微微低了點頭,側臉氤氲在白茫茫的霧氣裏,精致,清冷,晦暗不明。
于渺渺看得有點兒出神,忽然又聽到他聲音:“最近數學聽得懂嗎?”
此時距離他在醫院裏給她補習,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
她指尖絞進校服袖口裏,有點緊張地答:“比之前好一點了……”
為了追上他的腳步,她每天都在努力,一刻也不敢松懈。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顏倦點點頭,而後擡眼對她笑了笑,眼神清澈又溫柔:“還有五分鐘就上課了,快去吧。”
***
一路神游着走進教室,臨上課的教室裏總是很熱鬧,有人在狼吞虎咽地吃早餐,有人在争分奪秒地抄作業,還有人已經打開輔導書進入了學習狀态。
而現在正趴在座位上認認真真看小說的喬笙,無疑是一股清流。
于渺渺心神恍惚地走到她旁邊坐下,放下書包道:“我剛剛碰見顏倦了。”
對方翻了個白眼:“他最近值周,我也天天見好嗎?”
“我校牌沒帶,他沒記我名字。”她開口,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喬笙終于舍得放下小說擡頭看她一眼:“你們之間的關系,還真是……真是……”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個合适的形容詞,“狼狽為奸?”
“……你懂什麽,這叫英雄救美!”期待了半天的于渺渺,此刻只想用昨天新買的透明膠帶把喬笙的嘴巴粘起來。
上課鈴不慌不忙地響起,教室裏經歷了幾秒鐘兵荒打亂的喧嘩,而後歸于寂靜。
而喬笙就在這個時候把小說塞進桌洞裏,湊過來跟她咬耳朵:“我說,渺渺,你喜歡他這麽久了,沒想過表白試試嗎?”
正在兢兢業業整理語文作業的于渺渺一愣,神色平靜地回應:“沒有啊……我從來都沒想過告白。”
從高一到高二,漫長歲月裏,她也曾經想過,要不要跟顏倦告白試試。
可是在親眼目睹他拒絕了林靜深之後,這點兒零星的勇氣火種,很快就被冷水徹底澆熄了。
不說出口的話還能做朋友。
說出口後就只能做陌生人。
她寧願做朋友。
因為潛意識裏,她其實從來都不相信顏倦有一天會屬于自己。
***
霧氣漸漸散去,融化在白霧裏的教學樓終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于渺渺站在歷史班的班級隊伍裏,有些昏昏欲睡。
今天是周一,例行校會的日子。
升旗臺上,教導主任聲音渾濁地念着手上那疊冗長厚重的發言稿,而操場裏原本整齊的隊伍已經開始松動。
畢竟天氣寒冷,同學們站不了多久,就忍不住拉拉圍巾或是跺跺腳。
站在旁邊踮着腳尖四處張望的喬笙突然回頭,有點興奮地說:“渺渺,我剛剛看見趙熠然了!”
“是嗎?”于渺渺扭過頭,“他看見你了嗎?”
喬笙神色黯了黯,“沒有,他在跟一個女生說話。”
還笑得一臉燦爛。
“渺渺……我總覺得,趙熠然好像已經把我忘了。”
略顯擁擠的班級隊伍裏,喬笙腳尖無意識地摩擦地面,說話的時候情緒有些低落。
于渺渺張了張嘴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半天才道:“其實你仔細找找,銀桦裏長得帥,體育成績好的男生還有很多,不是只有趙熠然一個。”
她卻笑了笑,已經長到可以紮起來的頭發裏有一束滑出來,安靜垂在她臉頰:“可是我喜歡的只有他一個啊。”
聲音輕飄飄的,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兩個人正低聲交談着,而升旗臺上,頭發花白的教導主任終于念完了稿子,心滿意足地扶了下眼鏡。
覺得差不多要結束收操了,隊伍裏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誰知道,下一秒,同學們的步子還沒邁開,就聽到臺上教導主任清了清嗓子,又開始宣布起別的事情來。
“昨天在校園內發生了一起性質極為惡劣的打架事件。經過校方領導嚴肅讨論,現對打架的三名學生做出的處分如下:高三十班陳晨,記過一次;高三四班邱言,記過一次;高三四班許慕遲,警告一次。”
他話音剛落,操場上的人群裏立刻炸開了鍋,四面八方全都是讨論聲,于渺渺被那兩個熟悉的名字搞得怔忡了一下,直到教導主任揮了揮手說收隊,這才回過神來。
八卦出現,喬笙剛剛的沮喪情緒一掃而光,湊過來挽住她的手臂:“渺渺,你聽見了嗎?打架的學生裏面有許慕遲和邱言。”
于渺渺點點頭:“聽見了,其他兩個都記過了,只有許慕遲是警告。”
“他家底硬呗。”喬笙不以為意地接話,“說起來,許慕遲自從談戀愛之後,也安分好久了,不知道這次是因為什麽又跟人打架了……”
兩個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慢吞吞順着人群從操場走到了文科教學樓。
正打算上樓的于渺渺,卻突然在教學樓後面的噴泉邊上,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纖細身影。
那個看起來總是像玫瑰般嬌豔欲滴的女孩子,此時此刻一個人坐在噴泉邊上,似乎滿腹心事。
于渺渺的腳步突然就邁不動了:“親愛的,你先回教室吧,我去找顏晞學姐聊聊。”
匆匆留下這句話,她從人群裏擠出來,快步跑過去。
一路氣喘籲籲地小跑過去,站定,顏晞似乎終于注意到有人過來,這才動作緩慢地擡起頭。
看到是她,勉強露出一個笑來:“是渺渺啊。”
于渺渺也笑,頓了頓,還是斟酌着開口:“那個,我剛剛聽教導主任說許慕遲跟別人打架了,又剛好看到學姐你坐在這……所以……”
陽光刺眼,校園裏卻仍舊一片冰天雪地。
顏晞随手勾了一縷長發在手中繞圈,笑了笑說:“我沒事的,只是高三了,有點迷茫。”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茫茫然望向遠方。
半晌,突然道,“渺渺,你知道這種感覺嗎?你喜歡一個人,在你心裏這個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可是偏偏除了你之外,別人都說他壞透了。”
空氣很安靜,她話音落下,又有些自嘲,喃喃自語道,“你怎麽會明白呢。”
“顏晞學姐……你、你別難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我知道,許慕遲是真心喜歡你的……”
于渺渺想起高二開學那天,自己無意間在書桌底部窺見的那個秘密,語氣有些遲疑。
她不知道顏晞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又擔心這是許慕遲打算将來某一天送給她的驚喜,所以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顏晞從冰涼的噴泉邊上站起身來,拍打了一下校服:“我知道啊,而且我喜歡他,一點都不比他少。”
擡頭看了眼被雲朵遮住的太陽,她的眼睛裏盛滿了溫柔,“渺渺,在我們這個年紀,多得是泛濫成災的喜歡,卻沒有幾個看得見未來。”
她明明是笑着的,神色裏卻有些悲哀。
于渺渺難過的情緒很快就淹沒上來。
都說高考過後各奔東西。
可感情明明這麽深刻,真的能像沒有愛過一樣,潇灑地揮手說再見嗎?
就在氣氛沉默至冰點的時候,上課鈴聲急促響起來,像是在催她快點回班。
“該回去啦。”顏晞走近幾步,溫柔地推了推她的後背。
于渺渺擡頭,揮揮手說再見。
空中有陣冷風吹過來,像孩子調皮的手,撥亂了她的長發。
顏晞笑得嬌媚,語氣裏卻似有嘆息:“喜歡顏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揮在半空中的手滞了滞,于渺渺神色一點點變得僵硬。
“不過,喜歡他,也是一件看得到未來的事情。”
話音落下,她眨了眨眼,很快就轉身往後面高三的教學樓方向走過去。
孤零零的校園裏,于渺渺仍然站在原地。
空中灰白的雲朵追着太陽四處漂流,風裏透着涼意,噴泉裏也結了冰。
轉眼又要過去一年。
喜歡他已經快要變成一種習慣,深刻得融入她骨血裏。
可如果顏晞都看得出來自己喜歡他,顏倦又有什麽道理會不知道呢?
她已經快要分不清,自己怕的到底是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空氣稀薄,寒風冷冽,于渺渺發了半天呆,終于記起來現在已經上課了。
心神恍惚地走上教學樓階梯,她低頭,有點迷茫地盯着腳下的臺階。
這個世界上有千千萬萬條路,可是究竟哪一條,才能通往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