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慕晴又病了, 這一次卻是真病。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嘴唇也泛起了紅腫, 仿佛暈了口脂那般, 嘴角微微翹起,最适合親吻采撷。

蘇慕晴一怔,臉頰頓時染了一片紅暈。

別亂想!

她忽然有些慌亂, 昨天自己也是好好拒絕了裴清硯的, 令他不要有這種心思。

他可是她的繼兄!

流玉從外面走了進來,連忙放下她手裏的胭脂:“小姐,你都病着了,還上什麽妝呀!”

“……就是病了太久,上上妝, 好掩蓋一下病容。”蘇慕晴朝她望去,“怎麽了?今日外面一直吵吵鬧鬧的?”

流玉臉色一僵,不得已說出了實話:“小姐這段時間總是生着病,自然不知南陽城發生了大事了!”

蘇慕晴見她臉色凝重, 便疑惑的朝她望去:“什麽大事?”

“疫病。”

當流玉吐出這兩個字時,蘇慕晴臉上浮現震驚。

“那外面吵吵鬧鬧的, 是……”

“那些官差, 在挨家挨戶的抓人!”

蘇慕晴倒吸一口涼氣, 正在此時,臉上蒙着白布的幾個護院就走了進來。

蘇慕晴一怔, 心中隐隐生出幾分不祥:“放肆, 你們來這兒做什麽!”

Advertisement

“小姐, 這都是公公的意思,你也別怪咱們。”護院們一步步走了過來,“您這病,實在是生得太久了,現在人人都懷疑您得了疫病,若藏下您,可是會影響裴家啊。”

蘇慕晴完全沒能掙紮得過,一旁的流玉也被制住。

若是被那些官兵捉到,被他們丢到貧民窟看押起來,就是不得病也得病了!

小順子也在其中,拿着帕子捂住了口鼻,不由眯起眼:“早上公子已經被送去了,公公待小姐好,原是打算看小姐什麽時候痊愈的,只是這麽多天了,啧……”

太監的聲音尖細而刺耳,仿佛藏在陰暗處吐着信子的毒蛇。

“兄長也被送走了?”蘇慕晴忘記了掙紮,“大夫呢?大夫怎麽不查查他究竟是否是疫病!”

小順子的語氣也變得古怪:“小姐,就算大夫說不是,那群官兵也不會善罷甘休。”

現在只要生了一丁點兒病的,都會被捉走。

人心惶惶,人人自居。

小順子好歹忌諱着裴清硯和蘇慕晴的身份到底不一樣,她娘在公公心裏還是有點兒位置的:“流玉,你給小姐好生換上衣服。”

蘇慕晴冷冷的看着他。

昨夜淋了些雨,今早起來是有些發燒。

沒想到裴清硯也生了病,而裴德勝就要因為這樣,就要扔掉她們?

蘇慕晴的心髒冷了下來,或許裴德勝從一開始就是如此,自私自利,見風使舵,否則他怎麽能爬得這樣高?

比起自己,她更加擔心裴清硯和謝瑜君的處境。

自己被送走,謝瑜君定會找裴德勝求情。

若母親也成了裴清硯一樣的遭遇,被裴德勝動辄大罵……一想到此處,蘇慕晴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等流玉給蘇慕晴換上衣服後,護院很快便将她帶走了。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裴德勝用帕子捂着口鼻,站在遠處看着她被送走。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飽含的唯有欲/望罷了。

“放開!我要見公公!”

“喲,小姐不是讓咱們為難嗎?”

小順子平日的低順恭敬沒有了,說出的話也帶着輕慢。

“無妨,讓她過來吧。”裴德勝眯起眼,眼尾帶着三道褶皺,“我相信,她是個聰明的孩子。”

小順子無奈,只得松開了蘇慕晴。

她一步步走到裴德勝面前,朝他深深行了一禮:“公公,慕兒知曉公公是為了護着我,才想将我們送至遠處。”

裴德勝笑了起來,翹着蘭花指:“白天的時候,人人都道雜家狠毒,連養子和繼女都不放過,你卻說是雜家要護着你?”

蘇慕晴臉色泛白,深吸了一口氣:“自然是護着,若是裴家一個奴仆出事,直接打死便是。可我們到底是裴家的人,便代表着裴家!”

裴德勝仔細打量着蘇慕晴。

十五的少女風姿初綻,卻比尋常女子少了幾分天真懵懂。一身缥碧衣衫,久病而多了些單薄與楚楚可憐。這樣的容貌,就算送到宮裏也毫不遜色。

“也就你看得通透。”

“女兒遲早有一日會回南陽城的,可在此之前,可否勞煩公公一件事。”

“哦?”

“……照顧好我娘。”蘇慕晴的眼眶濕潤,透着幾分真切,“娘太苦,被章鴻強娶回将軍府,又受了沈蘭的刁難……”

“瑜君倒是有你這個好女兒。”裴德勝的眼底泛起陰寒,他表面卻露出了笑容,“不過,你不想将章鴻那厮踩在腳底下嗎?”

丢下這句話後,裴德勝便再也不言語。

他相信憑蘇慕晴的聰明,一定會猜得到。

裴府後門的馬車已經秘密準備好,蘇慕晴很快就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了大半天,直到傍晚的時候,蘇慕晴才被人給帶到了莊子上。

這裏遠離南陽城,又依山傍水,是裴德勝在郊區所修建。

臨近六月,荷花也綻出了花骨朵,莊子上雖不如裴府富麗堂皇,卻別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感覺。

蘇慕晴微微蹙眉,回想起裴德勝的話。

——你不想把章鴻踩在腳底下嗎?

怎麽踩?

自然是比章家更有權勢,這才能為娘報仇。

蘇慕晴被小順子請入了房內,他尖細的聲音喚醒了蘇慕晴:“小姐,公公仁慈,到底念在和您父女一場,您便好生在這裏修養吧。”

“裴清硯呢!”

小順子一挑眉:“公子自然也在莊子上修養。公子來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了,遠不如小姐精神。我看小姐是普通風寒,只因身子弱了些,這才遲遲未好,而公子嘛……”

蘇慕晴的心猶如被攪亂的幽潭,泛起了絲絲冷意。

不會的。

又沒有大夫确診,不一定是疫病!

再說了,就算是疫病,裴清硯可是這個世界的反派,注定要活到後面的,絕不會死于小小疫病上。

小順子很快就從房間裏退了出去,用尖銳的聲音說道:“那就預祝小姐早日康複了。”

屋內僅剩下她一人,四周吹進來的風透着些寒意,鄉下莊子,可要比南陽城的溫度低一些,現在又正值傍晚,溫度徹底涼了下來。

蘇慕晴環視四周,屋子裏擺設尤為簡陋,床罩也全是灰撲撲的,仿佛很久沒有洗過。

她的處境尚且如此,裴清硯呢?

蘇慕晴的心頭染上了深深擔憂,仿佛不去看裴清硯一眼,自己懸吊的心就無法放下。

……也許,是那個吻。

她一時心亂如麻,正想着,一個婆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将提籃裏的東西重重放在桌上,便徑直的離開。

“等等!”

婆子不耐煩的朝後瞥了一眼:“小姐,又有何事啊?”

蘇慕晴原本想朝她打探裴清硯的事,卻見婆子态度如此輕慢,便生了火:“這東西看着就半生不熟,怎麽吃?”

婆子翻了個白眼:“有得吃就不錯了。別怪奴沒提醒你,來莊子上有小半是犯了錯的罪奴,這輩子怕都無法回裴府啰。”

“既是罪奴,就更應該懂得規矩。”

婆子笑了起來:“規矩?”

她作勢要給蘇慕晴一個下馬威,順道讓她聽聽話。

可下一秒,就被蘇慕晴反手抓住了手腕,一個巴掌便打向了她。

啪——

這聲音格外震耳欲聾,讓那婆子完全沒反應得過來。

蘇慕晴眯起眼:“這便是規矩,可會了?”

婆子漲紅了臉:“你個腌臜物,老娘跟你拼了!”

山高皇帝遠,看來這莊子上的人都沒了個畏懼。

蘇慕晴雖然尚在病中,斷也不能讓這種人欺負了過去!

她死死捏住婆子的手腕,不讓她掙紮:“好啊,那便鬧大,小順子還未走遠,今日便讓他把此消息帶給公公聽一聽,看看你們是如何欺主的!”

一提到裴德勝,婆子瞬間就全身僵硬,眼珠子瞪得極大。

顯然,這個莊子上的所有人,都見識過裴德勝的手段。

婆子嘴上服了軟:“小姐,今日是我粗心大意,沒能把菜給熱熟,您別往心裏去。”

蘇慕晴冷笑一聲:“那你把這盤才吃下去,我就既往不咎。”

婆子額頭冒汗,雖說這飯菜裏可沒下什麽毒,只是生的罷了,但她卻發現了蘇慕晴不好惹,和那軟弱的公子可不一樣。

婆子猶如咽康似的将東西吃完,一口口的猶如嚼蠟,仿佛吃到口中的東西,根本就不是菜。

嘴裏的東西十分難咽,婆子臉上羞色難當,不知怎麽把東西吞下去的。

蘇慕晴這才淡淡的瞥了眼:“下去吧。”

婆子如臨大赦,趕忙走了下去。

她背後都滲滿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站在院子門口,久久看了眼蘇慕晴,心裏打起了鼓。

裴府過來的護院看到了這一幕,便忍不住說:“你還敢惹小姐?看來是太久沒回裴府了!”

“怎麽說?”

“小姐可是敢拿公公的鞭子打人的,性子最是張揚跋扈。還別提她娘還在公公身邊,得仔細伺候着。”

護院做出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若是伺候得不好啊,你懂……”

婆子吓得臉色慘白。

“況且,小姐這麽有精神,大約只是尋常的風寒,你還說小姐回不去裴府了,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麽?”

婆子心裏咯噔一聲,瞬間不敢有任何造次了。

“那寒屋裏那位呢?”

護院小聲在她耳旁說道:“現在誰敢去探脈?疫病傳染起來極厲害,沒見寒屋四周都用了艾葉麽?”

的确,能不去寒屋,便盡量不要去寒屋。

“管家可是說了,撒完艾葉後便把寒屋一鎖,圖個清靜。”

“這不是讓公子自生自滅嗎?”

外屋那兩人的交談,雖然把聲音壓得極低,還是傳入了蘇慕晴的耳朵裏。

自生自滅四個字,猶如露出寒鋒的刀刃,刺入了心髒。

趁着那婆子不備,蘇慕晴很快便從屋子裏溜了出來。

一路下來,蘇慕晴才看見這莊子有多麽破舊。她剛才以為簡陋的屋子,已經算作極好了。越是朝前走,房屋便顯得越是破爛。

蘇慕晴還看見屋頂的瓦片滑落下來,清脆的砸到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瞬間不敢貼着廊道走了。

蘇慕晴的心越亂,總算在最裏面的位置發現了一件屋子,外面正守着兩個護院。

他們格外不耐煩的吵鬧道:“裏面的人都快死了,還讓咱們來這種地方,什麽髒活累活都推給咱們。”

“算了,被管家聽到可得剝了你的皮。”

“怕什麽?裏面的病秧子止不得染上了疫病,他們這是想害死咱們呢!誰愛守誰守去!”

那人離開,另一人也連忙追了上去。

寒屋外滿院枯枝拍打,夜風呼嘯而過。

不知不覺,天空已經一片阒黑,周圍只有幾只燈籠懸挂四周。

蘇慕晴走了進去,床幔呈現一團焦黑之色,不知多久沒洗過了,屋子裏也透着一股黴味兒。

床幔裏面,隐隐約約見到裴清硯的臉。

他病得極重,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臉色呈現不正常的病白。

蘇慕晴摸了下他的額頭,分明是發着熱的,可他卻在喊冷。

這個地方,根本不适合養病!

“兄長。”

似乎聽到了聲音,裴清硯虛弱的睜開眼,嗓音沙啞至極:“妹妹?你快走,我興許……真的得了疫病。”

“我也被送到這裏來了。”

裴清硯這才發現了四處的擺設和裴府不同,他的眼神瞬間一變,猶如此時的天空,晦暗難明,無星無月。

那天晚上他吻了蘇慕晴,原本是抱着她若真是自己的親妹妹的話,便就此了斷,他護她一生也就罷了。

可誰知,蘇慕晴又和他一塊兒來了莊子上。

病痛的折磨遠比不上心裏的疼,仿佛快要越過被囚死的牢籠,逐漸不受控制起來。

耳旁傳來門鎖的聲音,蘇慕晴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行動了,身體微微一顫。

“怎麽了?”

“他們覺得兄長得了疫病,要将兄長鎖死在裏面,自生自滅!”

“斷不可讓他們把你也鎖起來。”裴清硯撐着病痛的身體,緊抿着唇,“誰在外面?”

“喲,公子倒是醒過來了?”

來莊子這麽久,裴清硯一直都在沉睡。

他們都以為裴清硯必死無疑了,任其自生自滅最好,誰知此刻又掙紮着蘇醒過來了。

真是命大!

蘇慕晴知曉,裴清硯此刻連說話也十分難受。

她朝裴清硯搖搖頭,嘴角露出淡淡笑容:“這件事情我自己處理。”

聽到裏面的女聲,外頭兩個護院嗤笑起來:“倒是有個女婢趁我們不備闖進去了。”

“甭管她,裏面的人可得了疫病,若是放跑了出來,讓莊子上的人都染上疫病,怕就全完了。”

外面的人更是嚣張:“哼,鎖門可是管家允了的。”

蘇慕晴心底更沉,這群奴才,是想害死裴清硯麽?

難怪他以後會變得陰狠手辣,全是這群人給逼的!

“放肆,我來看我兄長,竟被你們鎖到裏面了!”

“小姐?”

發現是蘇慕晴後,外面兩個護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公公的吩咐就是不許旁人知曉公子得了疫病,也不許疫病蔓延,小姐既然和公子接觸了,就恕我們不能放你出來!”

這種時候,誰還敢接觸得了疫病之人?

不是自己找死麽?

“兄長和我來莊子上是靜養的,你們這完全是想害死我們!”

“這可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兩護院鐵了心,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們還想活呢。

“就算把這件事告訴公公和管家,也有理!”

蘇慕晴的心蒙上了一層陰霾。

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蘇慕晴身上的財物全無,只有腰間那半塊玉佩罷了。

她對蘇家也無半點情感,便将腰間的玉佩給解了下來,走到了門口:“你們不放,但準備些東西不為過吧?一日三餐,清水,被褥,一件不能少,怎麽樣?”

這玉佩可是好物啊,光看成色,起碼價值千金!

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話一點兒也不假,兩人得了東西,臉上也有了笑臉:“瞧小姐說的,東西自然會備好的。”

蘇慕晴臉上的表情微冷:“醜話可說在前面,玉佩是我賞的,你們的事兒也得辦好。我娘還在公公身邊,什麽話都好跟公公傳達。若有朝一日我命大回了裴府……”

兩人不以為然,他們拿錢自然會辦事。

不過小姐都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了疫病,肯定會染上的。

“這個是自然。”

蘇慕晴返回到裏面,天色也逐漸暗淡了下來,月光斜斜的泅染進來。

他臉上帶着不正常的薄紅,月光将床上映成了兩半,一半銀霜鋪地,一半陰森可怖,恍若他這個人一樣。

蘇慕晴四處尋了尋,擰幹了清水裏的濕帕,小心的為他擦拭了起來。

裴清硯心中那些難以言喻的情愫又漸漸升了起來:“玉佩……為何要為了我,将它給別人?”

蘇朝風在蘇慕晴未出生前就死了,蘇慕晴對蘇家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個高傲的主母身上。

她看她的眼神,猶如一只蛆蟲。

蘇慕晴恍惚記得多年前,主母将娘發賣出去的時候,她的身材高挑,眼底迸發着冷淡和厭惡,仿佛她們是世間最腌臜的東西一樣。

蘇慕晴擋在了謝瑜君面前,年幼的她朝主母說:“若發賣,請把我一起發賣了吧。”

那個女人的眼神這才随之一變,那種眼神逐漸消散。

她蹲了下來,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卻讓蘇慕晴心生害怕:“大姑娘倒是極有孝心,也很有骨氣,同蘇家的人不一樣。”

蘇慕晴後來才知道,蘇家棄官從商,這才保住了僅有的血脈。

蘇家,于前朝不義。

大夏才開朝三十年,四方正是蠢蠢欲動的時候。主母厭棄她們蘇家,卻不得不嫁給蘇朝風。

這個女人,一生都不願妥協。

她于蘇朝風并無半點感情,只是維持着主母的體面罷了,她不喜她的原因,也是因為她身上流着的是蘇家的血。

蘇慕晴回過了神來,回答着裴清硯的話:“那玉佩失了也就失了,遠不如兄長重要。”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入了裴清硯的心中。

他原本,都打算再不對她抱有任何情愫了。

可她卻一點點的将他蠶食,無法抑制,就像是藤蔓一般飛速的生長起來。

“我很重要?”

蘇慕晴迎上他的眸,第一次覺得男人也可以這樣秀色可餐。

她臉頰微紅,心猶如小喵亂抓,一時升起了幾分癢意,又慌亂心悸得厲害。

明明說的是玉佩不如他重要,裴清硯倒是會亂抓重點!

“我……”

裴清硯将她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脊,眼底已染了笑意:“是兄長太逼着慕兒了,該打。”

蘇慕晴在他懷中,鼻尖都萦繞着清新的竹香,是從裴清硯身上傳來的,幹淨好聞,宛如他這個人一般。

她的心仿佛蟲子輕咬,并不疼,只生出了酥麻和癢意。

無論對于章士傑還是蘇映晗,她都帶着三分戒備,不敢輕信了他們。為了活得好一些,蘇慕晴甚至扮了男裝,熟記章士傑的一切去讨好他。

十五年,蘇慕晴從未有過被別人這樣呵護的時候。

她本性并不強硬,卻因為謝瑜君嬌弱,而刻意強迫自己做出那副模樣。

“……不想你自生自滅。”蘇慕晴悶聲悶氣的說。

“嗯?”

“好多人想不管你,可我不想。”

裴清硯的眉目已經柔和了下來,真是個傻姑娘。

“那日的話,你若是介意,便這麽過去吧。”

蘇慕晴睜大了眼,手還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結結巴巴的問:“為什麽?”

裴清硯悶笑了一聲,蘇慕晴這才發現,自己這麽問,不就是擺明了記挂着?

拒絕了別人又後悔?

蘇慕晴臉紅得更厲害:“哦……好。”

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就算蘇慕晴假裝不記得,裴清硯也是切切實實的聽到了。

他的手一下下的拍打着蘇慕晴的背,就算是身體過于單薄,也支撐起了她的重量。

夜色入迷,荷花香氣伴着池塘吹拂進來。

蘇慕晴才想起她們的處境,頓時生出了幾分擔憂:“兄長生了這麽嚴重的病,莊子上的奴才們鐵定不會去請大夫……”

“趨利避害,人人皆是如此。”裴清硯的眼神已冷淡了下來,他的面容被月光照得露出一半來,氣質凜然又溫潤。

蘇慕晴早已退出了他的懷抱:“兄長不是會醫術麽?之前在栗山別苑,還是兄長為我解圍。”

“那次……”裴清硯眯起眼,“其實我是诓騙林悅兒的。”

蘇慕晴:“……”

她真覺得,裴清硯這幅仙人之姿,卻一肚子壞水兒,特別有反差感了。

切開裏面保準是黑的,比墨汁兒還黑!

蘇慕晴嘟囔了幾句:“真比誰都壞。”

裴清硯又咳嗽了起來,他尚在病中,身體正不舒服呢。

蘇慕晴連忙扶着他躺下,此時兩個護院已經送了被褥進來,從送飯的小口,一點點硬塞進來的。

夜已經很深了,蘇慕晴只好拿起被褥,原是想自己用的。

可裴清硯病成這樣,屋內具是發黴的被子,她還是為他換了床幹淨柔軟的。

“方才妹妹在說什麽?不如大聲些?”

蘇慕晴瞬間就乖巧了起來,求生欲賊強:“兄長得早早的好起來。”

“小騙子,分明不是說的這句話。”

不過裴清硯也沒深問,旁人若是這麽說他,裴清硯約莫已經記住他了。可小姑娘軟軟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像罵人。

蘇慕晴本想照顧他,至少這一夜好好守着。

可她本來就生着病,累得很快便趴在床沿睡着了。

清夜無塵,月色皎潔如白霜泅染窗內,屋內僅剩這唯一的光源。

裴清硯伸出了手,将她抱于床榻上。

“是你湊過來的,我原已經打算放了你。”裴清硯垂下眼眸,鴉羽的長睫落下大片陰影,“怪不得我,妹妹。”

在漆黑的夜裏,觸手可及就是熱源。

快要凍死的人,能忍住不靠近,就已經需要極大的抑制力了。

偏生,她還傻乎乎的湊了過來,半點不知道有多麽危險。

他在裴府多年,時常受得毒打,身上的舊傷還未好透,便添了新傷。身上的傷也就作罷,心卻被撕裂成好幾瓣,竟也習得了太監那些陰鸷狠毒,成了他最厭棄的人。

她和他不一樣。

寂靜的夜裏只餘下微弱的燈火,甚至照不到寒屋裏面來。

他低下了頭,偷香竊玉。

又甜又軟,若是一個不小心,就要忍不住一口吞入腹中。他只能慢慢守着,一點點、足夠有耐心的舔舐着。

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才能令他有這樣的想法。

要是毀掉了,就沒有了。

裴清硯如是所想。

外面咕咕的鳥聲,打斷了裴清硯所有的绮思。他走到了被釘子釘死的窗前,徐成站在外面:“公子,已經查明蘇朝風沒有外室。”

裴清硯勾起唇角,平生第一次笑得這麽甜。

“很好。”

徐成又忍不住問:“公子的病要緊嗎?”

“應當是尋常風寒,順水推舟,趁此機會離了裴家,正好給了我時間。”

徐成想起那日自己在喻家為裴清硯作證,不由皺緊了眉頭:“公子,喻元平本跟我們沒關系,為何還為了蘇慕晴對他下了手?”

“喻元平手腳不幹淨,又幾經動歪心思,那日若非我察覺……”說到這裏,裴清硯的眼神驟然間冷了起來,猶如深沉的黑夜。

徐成擔心裴清硯陷得太過,也不忍心看他為了一個人而毀了計劃:“公子,蘇慕晴能在将軍府安然無恙的活下來,心思一定不單純,況且她還和她繼兄不清不楚,屬下是怕……”

“徐成!”

裴清硯的眼中隐隐透着警告。

徐成瞬間打了個寒顫,自己的确太多話了,着實不該。

公子的事情,他自有主張,什麽時候輪到他來操心了。

徐成連忙朝屋子裏一跪:“請公子恕罪。”

“行了。”裴清硯眯起眼,露出幾分危險,“幫我把今日慕兒給護院的那塊玉佩找回來。”

他叫的是慕兒,私下時,連妹妹兩個字也不肯叫了。

周升那胡言亂語,讓他差點不想再徹查下去,以至于誤會了蘇慕晴是他的親妹妹。

裴清硯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能活在裴家,便是親生父母丢掉了他,那樣的人,他怎會惦記?

裴清硯想知道的,只是他和蘇慕晴究竟是不是血親。

不是妹妹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