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蘇慕晴已經照顧了裴清硯多日, 明明摸着額頭已經不發燒了, 可裴清硯的病卻總是不好。

鑒于上次自己裝病的經歷, 蘇慕晴有時都要懷疑起裴清硯來了。

當然, 大佬的演技自然爐火純青的。

說病了,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來他沒生病。

早食從入口送了進來,從第一日過後, 送進來的東西卻越來越清湯寡水, 說是粥,就是一碗有米味兒的清水罷了。

裴清硯倚靠在床邊,墨發逶迤而下,眉眼之間卻有說不出的清貴氣質。

蘇慕晴止不住想,裴清硯的親生父母不知生得有多出衆, 才會給了他這樣一幅好容貌。

她收回了眼神,将碗小心翼翼的端了過去:“兄長,起來喝粥吧。”

裴清硯輕咳了兩聲,沙啞着嗓音:“我覺着病又嚴重了幾分, 妹妹,你說我是不是快死了?”

蘇慕晴眉頭一擰:“絕不可能!”

她斬釘截鐵的樣子, 讓裴清硯以為她是在關心自己。

“可我身上半點力氣也無, 現在被困在這種地方, 連疫病有哪些症狀也未曾得知。萬一真是……”裴清硯垂下眼眸,盡是虛弱。

蘇慕晴還懷疑他病已經好些了, 一聽這話心頓時又軟了下來。

“兄長一定能活得長長久久, 再說了, 若兄長真是疫病,為何這麽多天我都沒被傳染上?”

裴清硯咳嗽得更大聲了,胸腔也震動了起來,虛弱得宛如馬上要死去。

蘇慕晴輕輕拍着他的背脊,又溫言細語的給他喂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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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

大佬你屬貓的嗎!?貓舌頭?這麽點兒溫度就說燙!

“是真的燙,不信你試試?”

蘇慕晴拿舀了一勺,唇瓣輕輕印了上去,吃相也極斯文。

蘇慕晴茫然的擡起頭:“不燙啊?不信你試試?”

裴清硯眼中飛快浮現笑意,而後又默默垂下眼眸,張着嘴吃了一口。

這下子他倒什麽話也不說了,很快就把碗裏的東西喝得見了底。

蘇慕晴後知後覺,臉上浮現紅暈,直接蔓延到了耳根:“你……”

那可是她吃過的,他怎麽一點兒也不忌諱着些?

自己剛才真是傻了,光顧着在心裏吐槽了!

裴清硯目光清澈:“妹妹想說什麽?”

蘇慕晴又不敢戳破,萬一是她誤會,裴清硯根本沒使壞呢?

寒屋窗戶被釘死,盛夏空氣裏彌漫着些許燥熱,讓她的臉頰也沾了透粉的色彩,一時間,蘇慕晴總覺得熱氣也熏染到了心裏。

她逃離似的走到傳食物的小口處,朝着外面兩個護院問:“這幾日的東西怎麽越發少了?”

“要想吃好的,錢啊!”

原本是輕言細語,可對方的态度,瞬間讓蘇慕晴有些氣呼呼的。

“我上次分明給了你們玉佩,那塊兒可是蘇家的祖傳玉佩,價值千金!”

護院掏着耳朵,一臉的不耐煩:“今時不同往日了,裴公公那邊都發了話,說已經提點過小姐,既然小姐要陪公子一起死,他也不阻攔。”

蘇慕晴忽然感到悲涼,心髒處狠狠被縮緊,也難怪裴德勝最後是那種結局。

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不僅沒有半點憐憫,還這樣折磨他。

那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收養!

蘇慕晴身上再無其他財物,自然也不可能交出。

她恨恨的警告:“病死和餓死可是兩副樣子,以後公公看到我和兄長的屍體,發現我和兄長是餓死的,你們也脫不了幹系!”

兩護院虛僞的笑了笑:“不勞小姐操心,我們自然不可能那麽傻。”

蘇慕晴只得憤憤的走回了內屋裏去,害怕裴清硯看見,她強作無事。

她的樣子,很快便映入了裴清硯的眼中。

“誰欺負我們慕兒了?”

近日來,他叫慕兒的次數越來越多,蘇慕晴雖然心存奇怪,但也并未阻止。

“……兄長怎麽這麽問?沒有啊。”

“傻姑娘,你眼眶都紅了。”裴清硯眼底泛着冷,仿佛一望無際的淵薮,“可是外面那兩個護院?”

蘇慕晴有些委屈,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裴清硯。

她悶悶的搖頭:“公公既然要收養你,為何還對你這樣?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收養。”

裴清硯啞然,她竟是為了這個?

一開始,裴清硯也不平和痛苦過,可到最後他漸漸不那麽在意了。

他了解裴德勝,可裴德勝不一定了解他。

那個人為了往上爬,什麽都做得出來。

幼時他在裴清硯面前說得最多的話,便是他這一生嘗過大苦,總該嘗嘗大甜的滋味才是。他就是要一步步的往上爬,讓誰也不敢給他臉色瞧。

握着權勢,才能安穩。

“父親收養我是有原因的。”裴清硯垂下眼眸,“皇上的生母早逝,如今的太後和先帝乃是老夫少妻。後宮冷清,太後她總喜歡些面容清隽的小太監。”

蘇慕晴臉色泛白:“所以,裴公公一開始收養你是因為……”

“論容貌,父親只算一般。”裴清硯輕聲道,“他自然的另尋他路。”

蘇慕晴睜大了眼:“宮中一定有有面容姣好的小太監,何必要你!”

裴清硯嗤笑一聲,似乎是在笑自己,亦是在笑裴德勝:“父親是個極度謹慎之人,被送到了太後那兒,一步登天,又怎會受到他的控制呢?況且,他也曾背叛送他去皇上那處的師父,他又怎會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人心叵測。

這四個字,重重的壓在蘇慕晴心上。

裴德勝的過往,她從未人提起過。不僅是裴家的人不敢,也是裴德勝如今的地位,沒人敢亂嚼舌根。

之前在将軍府,她忍下沈蘭的發瘋,就是不想謝瑜君嫁給裴德勝。

沒想到,謝瑜君還是當面說出了此話,蘇慕晴已無法挽回。

“你一定很好奇,父親為何總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木讷,辦事又糊塗?”

“……嗯。”

“我啊,從很小的時候便看出來了,我不想入宮,不想成為他手中的棋子,更不想做太監。”

裴清硯是恨裴德勝,多年來,他把這恨意深藏于骨髓。

所以蟄伏數年,隐藏自己的鋒芒,只待出鞘之日。

蘇慕晴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一層,她以前只覺得裴德勝可怕,如今卻對他心生了厭惡。

他養着裴清硯,從一開始便不懷好意。

若換做是她,想必也不會輕饒了裴德勝。

蘇慕晴臉色凝重,想起來莊子前裴德勝對自己所言:“兄長……公公曾問過我,想不想為娘向章鴻報仇。”

“後來呢?”

“我自然說想,公公便說,想報仇就要手握權勢,還說我聰慧,自然明白他在說什麽。”

裴清硯的表情全然冷了下去,握緊了蘇慕晴的手指。

一根根,纖細潔白,仿佛蚌中半遮半掩的珍珠。

“慕兒的手這麽幹淨,不該沾染那些腌臜之物。”

“兄長……”

裴清硯勾起一個笑容,帶着溫柔和危險:“我早已沾染過了,再說……你若是聰慧,該學着利用我,做你手裏的刀。”

蘇慕晴渾身一抖,立馬觸電似的放開了他的手:“……兄長在說什麽?”

“那晚我說傾心于你,你又看過喻元平死于我之手。”

裴清硯的話不像是在開玩笑,反倒極為認真。

蘇慕晴卻不想這樣:“若我真這樣做了,和裴德勝有什麽分別?”

裴清硯輕撫過她的秀發,輕聲嘆息。

“你看,我給過你機會了。”

在莊子上已經過了十來天,裴清硯的病情反反複複。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喻元平上門後,裴清硯便留了個心眼,沒想到他真的買通了馬夫,想要單獨見蘇慕晴。

裴清硯早已知曉此事,便當場交換了馬夫。

等他坐在馬車上,右手緊握着一個細小的香爐:“這是?”

“喻元平布局布得精心,統共收買了兩個馬夫。一人只告訴他将蘇小姐帶到城北,另一人只告訴他放置這個香爐在馬車裏。”

呵,所以這兩人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得了錢財後,才會這樣冒險?

單單只有喻元平一人,是想不出這樣的計策的。

裴清硯眯起眼,将香爐扔到了路邊。

他上來時也聞到少許,雖然及時捂住了口鼻,可那股味道還是不經意的散發出來。裴清硯的身體忽然有些燥熱,心裏已是怒不可遏。

天色已經徹底暗淡下來,驟雨漸至,雨絲很快便落了下來。

馬車停在了外面,裴清硯總算是見到了喻元平,做這等腌臜之事,他身邊不敢帶太多人的。

裴清硯打着傘,将傘壓得極低,周圍極暗,讓人視線也不明。

“蘇小姐。”

喻元平露出一個淫/邪的笑容,就這麽湊了上去。

這可是章士傑喜歡的人!

他以前做章士傑的跟班,可誰也瞧不起他,明裏暗裏的諷刺。

喻元平心裏極度不平衡,他既敬佩,又仇視章士傑。

得知章士傑死了,又是為蘇慕晴死的,喻元平竟生出了許多的快/感來。他最讨厭的兩個人,就這麽一起玩完了,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幸事了!

可後來,他漸漸知曉了蘇慕晴是女子。她又是章士傑拼死相護的人,只要得到了她,不就表示自己比章士傑強嗎?

雖然章士傑早已經是個死人,可多年來低人一等,像只蟲子似的跟在章士傑身邊,再大的痛苦都只能搖尾乞憐。

他的心早已經扭曲了起來。

裴清硯目光極冷:“你可看清我是誰。”

喻元平從那些幻想中蘇醒了過來:“裴清硯,怎麽是你!”

“你的詭計,被我識破罷了。”

喻元平心中慌亂:“既然你已經識破,為何還要主動過來見我?”

裴清硯走到他身邊,雙指緊緊箍着他的脖頸,兩根手指猶如鋼鐵:“你若再下手一次,別怪我不客氣。”

喻元平的心中越發害怕,他的臉頓時漲紅,連呼吸也變得不順了起來。

喻元平嘴上求饒,可暗地竟拔出腰間的匕首,朝着裴清硯刺了過去。

裴清硯沒來得及躲閃,一縷墨發便被削了下來。

大雨中,喻元平整個被淋濕,黑暗的巷子裏,只剩下他癫狂的笑聲。

“讓你們看不起我,活該!”

“沈蘭也罵我,說我不配肖想蘇慕晴,我今日便要做給你們看看!”

喻元平拿起匕首,朝着裴清硯刺了過去。

裴清硯捉住了喻元平的手腕,一個反手,便将匕首奪了過來,便朝着喻元平刺了下去。

雨下得越來越大,傘已不知掉落到何處。

雷聲轟鳴,一道驚雷的電光,将裴清硯的臉照亮。

雨珠沖刷着他的臉,飛濺的鮮血在他的側臉形成粘稠的血污。

地上的喻元平身體抽搐了幾下,裴清硯壓低了聲音:“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

匕首上還沾染血珠,裴清硯那輕聲呢喃的樣子,仿佛地獄而來的惡鬼。

他用手按着喻元平的傷口,越按越緊,卻輕輕笑了起來:“你還想殺我麽?”

喻元平嘴唇嗫嚅了兩下,不知在說什麽。

裴清硯卻又下了手,徹底戳穿了他的心髒。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極冷:“我父親可是中常侍,太監嘛,最睚眦必報了,我是他養出來的,你該長長心。”

若喻元平不主動對他下殺手還好,那至少他今天得的只有警告,而不是把性命交代在這裏。

裴清硯重新站了起來,朝着身後望去。

一把傘掉落在巷子裏,雨水無情的沖刷着傘柄,血水也蜿蜒而至,就這麽流了過去。

她應該來過了。

這邊是裴清硯最後的想法。

陽光從窗外泅染了進來,裴清硯披着一身單薄的夏衣,眼神卻放到了蘇慕晴身上。

看到了,不是更應該遠離麽?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蘇慕晴止不住問:“兄長這是怎麽了?”

裴清硯垂下眼眸,輕笑了一聲:“慕兒清瘦了不少。”

蘇慕晴也愁啊,外面那兩護衛送來的東西,根本不夠填飽兩人的肚子。她縱然食量小,也餓得胃如灼燒。

“外面那兩人越發陽奉陰違了!送進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差。”

裴清硯笑意凝在嘴角,又緩緩平了下去:“你可曾記得,在栗山別苑時,我告訴你雪顏膏出自魏府。”

蘇慕晴點了點頭。

“外面那兩人,若無旁人吩咐,怎會這樣放肆?”

就連那個喻元平,他明明已經知道了蘇慕晴在裴家受到重視。若沒有人給他撐腰的話,他怎敢使了第二次計謀?

蘇慕晴嘴唇泛白,想到了一個人:“……沈靈犀。”

“沈家小姐?她為何針對于你?”

蘇慕晴總覺得不好意思,便細聲細氣的說:“我在将軍府時總是女扮男裝,沈小姐說……曾對我傾心過。”

裴清硯久久未言。

他輕嘆了一口,幾乎微不可聞:“我們慕兒怎就如此惹人喜歡?”

“兄長!”蘇慕晴染上了羞色。

“看來,我的對手有很多。”

越說越不像話了,蘇慕晴心跳微亂,努力的把事情撤回正題:“若外面那兩人也受到了沈靈犀的收買,我們便更要想法子出去了。”

在這裏,是會被困死的。

蘇慕晴打定了主意,也和裴清硯商量好的計策,便打算這段時間就行動。

時間又過去幾日,在兩護衛的閑談之中,蘇慕晴又發現一人被送到了鄉下莊子,看來南陽城的疫病還在蔓延,如空氣般波及開來。

她的心更加沉了下去,覺着就算裴清硯的病好了,他們也不會放他們出去了。

越是懼怕疫病,就越是小心謹慎。

裴清硯的病反反複複,這裏的環境極差,他最終還是發了燒。

外面下起了暴雨,滴滴答答沖刷着寒屋,十幾天一場雨,雖然解了夏日的燥熱,寒屋裏卻漏起雨來了。

蘇慕晴之前就把為數不多的肉食收集了起來,大熱天拿着帕子捂住,現在下了雨,氣味也可散發出去了。

她不再去找那些護院尋吃食,反倒悄悄将腐臭的肉食放在一旁,自己則安靜的等在暗處。

雨下了兩天,兩個護院見給的吃食不見人拿,屋子裏又傳出腐臭的味道,便下意識的猜測:“裏面沒氣息了,不是死了吧?”

“聽說得了疫病的人都活不過半個月,他們來莊子上都十多天了。”

越是這麽說,他兩越覺得這樣。

“你快去禀告管家!”

“管家現在不是在接待客人嗎?”

“快去!肯定是這事兒重要啊!”

男人想了半天,還是小跑着沖進了雨裏。

不一會兒,管家的确來了。

可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的人。

“這裏面傳出惡臭,會不會是……”

“傳出惡臭就把屍體裹了,再派人去通知公公,沒見我在接待貴客麽?”

護院立馬彎下了腰,谄媚的笑起來:“可開鎖的鑰匙在您手裏啊。”

管家哼了一聲,又朝貴客望去:“蘇公子,咱們別再此處了,免得污了公子的眼。”

那人如清泉一般的聲音傳了進來:“若裏面的人真的身死,其中有一人也是我蘇家的小姐,她的屍體,得由我蘇家領回去。”

“這……可公公那兒……”

“此事我會登門的,開鎖!”

他們在屋子外撒了艾葉,又備好了白色的面巾,把口鼻捂住。

做好一系列防護後,管家才命人開了門。

兩護院走了進去,很快就聽到了一聲驚呼。

蘇慕晴手裏捏着瓷片兒,緊緊抵在了那護院的脖子上。她害怕自己一放手,又會被這群人給關起來:“別動!”

管家還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當蘇慕晴和裴清硯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瞪圓,比銅鈴還大。

“慕兒。”

“大兄……”

“放了手裏的瓷片兒,仔細傷了你的手。”

蘇慕晴嘴唇幹裂,為了出來,已經有兩日沒吃過一口飯了:“我不敢。”

“有何不敢?你是我蘇映晗的妹妹,在這裏,我護得住你。”

他說,“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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