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此刻大廳驟然間暗淡了下來,四處的燭火也被熄滅。
外面的煙火驟然間升起, 在夜空裏炸開出璀璨。
煙花暫時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聲音震耳欲聾, 二樓的包間并未圍死,可以直接望向外面, 聲音便更大了。
裴清硯接過了淩霄手裏的蓮花燈, 朝着蘇慕晴走來,刻意壓低的聲音, 在耳畔暧昧的回響:“拿花燈向你賠罪, 可好?”
“兄長哪兒用得着賠罪?”
“我這些天行蹤不明, 讓你擔心了。”
蘇慕晴最硬着:“誰擔心了?”
裴清硯發出輕輕的悶笑聲, 在耳旁響起時,恍若一首小令那般美妙。
在初見他時, 裴清硯可從不會這麽笑。
蘇慕晴有些恍惚, 想起之前自己見裴清硯笑, 總覺得可怖。而現在随着裴清硯的笑聲,她的心都仿佛酥麻了起來。
“還說不擔心, 給我留的那張紙條, 裏面可全是迫切。”裴清硯學着蘇慕晴的語氣,壓着哭音,“兄長, 我找不到你, 你若回來時沒見着我, 便來花燈會找我。”
蘇慕晴臉頰暈開了紅暈:“誰、誰是這種語氣了?”
知道她不承認, 裴清硯眼眸裏帶着淡淡笑意。
“蓮花燈,要麽?”
蘇慕晴餘光瞥向了他,裴清硯手裏提着燈柄,裏面的燭火跳動在他臉上,淡淡微光暈染在他臉上,在黑暗之中,分外惹人目光。
他的手就在那裏,蘇慕晴裝作不樂意,正打算接過去,不成想蓮花燈瞬間被另一人給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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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慕晴擡起眸,才見到蘇映晗笑眯眯的樣子:“慕兒和裴兄說什麽悄悄話呢?不若也說與我聽聽?”
她怎麽嗅到了一絲火/藥味?
蘇慕晴莫名的心虛了起來。
裴清硯臉上的笑容消散,透着股生疏的味道:“那燈……我可不是送給蘇兄的。”
蘇映晗瞥了一眼手裏的蓮花燈,忽然就不想給蘇慕晴了。
礙眼得很。
蘇映晗不問裴清硯,反倒是問蘇慕晴:“慕兒,想要這燈嗎?”
蘇慕晴朝他伸出了手:“想要。”
蘇映晗:“……”
他忽而咬牙:“你怎沒點大家閨秀的矜持?”
真是堕落了,上一世養在蘇家,她明明更加溫婉柔弱些,絕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接受旁人的東西。果然是跟着謝瑜君去了裴家學壞了!
蘇慕晴眨了眨眼,茫然極了:“不是大兄問我的嗎?”
蘇映晗忽然有種吃癟的滋味:“你要的話,我命人給你買一堆來。”
蘇慕晴戒備極了,覺得蘇映晗又要耍什麽花招。
她原本不打算接裴清硯的燈,而如今心裏起了些占有欲,非要不可!
“我就要這一盞。”
裴清硯在一旁看着,竭力按壓住嘴角,心裏宛如吃了蜜那般甜。
煙火終于放完了,酒樓的燈又盡數點起,小二送了壺佳釀進來,朝衆人讪笑道:“方才熄滅了燈,諸位貴客沒有驚擾到吧?”
“這倒沒有。”
“這便好,這壺佳釀乃是掌櫃命我送來的,當是給諸位貴客壓壓驚了。”
小二将東西放下,原本打算退出包間,卻瞥到了蘇映晗手裏的蓮花燈:“這盞燈莫不是出自高寡婦的手?每年的燈王可都是她們家做的,在花燈會上,那簡直是一燈難求啊!”
蘇映晗臉上的笑容也沒了,将蓮花燈遞給了蘇慕晴。
蘇慕晴接到了蓮花燈,笑彎了眼:“謝謝大兄,謝謝兄長。”
兩人一個低頭淺笑,一個臉色陰沉。
小二看了好幾眼,這幾位公子小姐容姿上佳,他這輩子可從未看過長得這般好的美人了,仿佛仙姝一般。
然而聽這位小姐的口氣,這兩位卻是她的兄長?
依他所見,兄長不像,更像是兩個情敵!
“你還不退下?”
小二連忙低頭彎腰:“小的告辭。”
等他走後,屋內又恢複了平靜。
方才的争執被外面震耳欲聾的煙火打斷,四周又全都暗了下來。當燭光點燃,裴德勝那打量的目光便落到了裴清硯身上。
他是認得淩霄的,此人在禁軍裏不過是一小小都伯,卻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他的晉升速度極快,更可貴的是,他在皇上那裏挂上了臉。
“淩侍衛,你不在宮裏待着,來此處是做什麽?”
淩霄朝他抱拳道:“公子病弱,皇上特賜屬下跟在公子身邊。”
“皇上的旨意?”
“公公不知道麽?皇上極喜愛公子,特賜了國子監祭酒的位子給公子。”
此言一出,惹得衆人皆是一驚。
一個太監養子,竟一躍成了國子監祭酒?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啊!
四周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唯有裴德勝倒吸了一口涼氣,用尖細的聲音道:“這不可能!國子監祭酒須讓學識高深的大儒擔當,掌監學之政,更要為皇子們講經!就憑他?”
淩霄瞬間拉下了臉:“公公這是質疑皇上的旨意?”
裴德勝只能将這口氣全都憋了回去:“……不敢,只是皇上為何會突然這麽做?”
“這可是公子自己的本事!”
裴德勝覺得可笑:“他有什麽本事,雜家難道不知嗎?”
淩霄微怔:“公公莫不知曉,前些日子進獻藥方的人是誰?”
裴德勝睜大了眼,俨然已經明白了淩霄的意思。
沒想到啊,南陽城疫病,蘇慕晴和清硯兩人都生了病,他原是打算将兩人放到莊子上,只要別影響了他就好。
可哪知,這兩人憑着這一點,全都得了生機。
好一個金蟬脫殼!
裴德勝把目光放到了裴清硯身上,只見他臉上滿是風輕雲淡,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裴德勝氣悶不已,幾乎要怄出一口血來。
藏得可真深!
裴德勝此時當真後悔極了,他以為沒用的兩枚棋子,一人得了七皇子的青睐,一人又扶搖直上,得了皇上的青睐。
他陰陽怪氣的說:“原來是這樣,太醫都對疫病束手無策,皇上為此焦慮萬分,寝食難安。清硯,你解了皇上的煩擾之事,可是你的福分,不可妄自托大。”
裴清硯不再如以往那般,反倒淡淡應了句:“父親說得極是。”
淩霄嚴肅道:“這怎麽能是妄自托大?公子解救了南陽城衆多百姓的命,這可是救苦救難的大善事!”
裴德勝只得耐着性子重說了一遍:“你救了南陽城,也不愧雜家精心教養你多年。”
這話倒是極不要臉了,稍微知曉些內情的人,都明白裴德勝是如何對待裴清硯的。
稍有不順心,便動辄打罵。
裴清硯身上許多舊傷,密密麻麻的分布在身體上,比上戰場的将軍還要凄慘。
如今裴德勝這樣說,幾乎快惹得蘇慕晴作嘔。
“正因公公養育多年,兄長才日益發奮,還多虧了公公呢。”
蘇慕晴把日益發奮那幾個字咬得極重,此言一出,讓裴德勝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他不欲理蘇慕晴,反倒對裴清硯說:“清硯,既然你身體已經無礙了,便跟着我回裴家。”
沒等裴清硯說話,淩霄便立馬護了主:“公子要為南陽城的疫病四處奔波,回裴府的事恐怕得延期了。”
若是裴清硯拒絕,他還可拿養育之恩壓他。
可淩霄開口,還是以南陽城疫病來說事兒,裴德勝瞬間沒了言語。
他只能把話給收了回去,一種無法掌控局勢的滋味蔓延在心頭。
硬的不行,那便來軟的,他總得把這兩枚棋子控制在手裏才能放心。
裴德勝臉上堆滿了笑容:“慕兒,方才蘇夫人有提議讓你寄養在她的膝下,你可得想想清楚。”
蘇慕晴不知裴德勝又要耍什麽把戲:“……我是晚輩,這件事兒由不得我做主。”
“你母親思念成疾,這些日子身子差了不少,你若真的離開她身邊,瑜君怕會受不了。”
謝瑜君心都提了起來:“公公,我……”
裴德勝卻全然不理,拖長了聲調:“慕兒,你可得好生考慮清楚啊。”
他知曉蘇慕晴心疼謝瑜君,才故意這麽說的。
他也不想這麽明着傷了謝瑜君的心。
可他已經受過太多欺辱,只想一步步爬到最高。比起權勢而言,這些統統都可以不在意。
蘇慕晴的心都提了起來,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氣氛漸漸凝滞,她的處境越發兩難。
裴清硯望向了她,朝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蘇慕晴尚未明白什麽意思,裴清硯便已經開口:“慕兒的事,她自然會好生考慮,可我卻想先說一說我的。”
蘇夫人:“裴大人又有何事?”
裴清硯的臉上浮現沉痛之色:“等南陽城疫病過了,我會禀明皇上,讓他斷除了我和……裴公公的父子關系。”
“這……”
“你敢!”
衆人面色皆是一變,沒想到他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算他成了國子監祭酒,要徹底脫離裴德勝的掌控,也是一件難事。
人倫綱常,歷來格外重視,況且大夏是以孝治天下。
蘇夫人十分不解,可裴清硯卻撩起了自己的袖子,上面可怖的鞭痕驟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容色上佳,那些醜陋的鞭痕便仿佛青花瓷瓶上多出了裂痕,只讓人嘆惋可惜。
蘇夫人看得心驚手臂上都有這麽多,更別提他身上了。
裴清硯垂下眼眸:“請恕我無禮,倒是這些污了大家的眼。”
蘇夫人已對他生了同情,終于忍不住出了聲:“裴公公,你便是這樣教導孩子的?先是讓慕兒拿了鞭子,你就這麽喜歡看着她打人為樂?再是虐待自己的養子,真是可恥!”
“這都是他自己做錯了事,雜家才動的手。”
“那誰可以作證?”
“自然是裴家的家奴。”
蘇夫人冷笑了起來:“如此證人,恕我信不起他們。”
“既是如此,他也不該和雜家斷絕關系。”
“裴公公!”蘇夫人重重的說着,“命都快沒了,他只有這樣的方法!”
蘇慕晴半咬着唇,也朝淩霄說了句:“淩都伯,如今皇上是不是極器重兄長?南陽城的百姓也是被兄長救下的,倘若被他們知曉兄長是這等遭遇……”
淩霄只是小小都伯,官位不大,可他代表的卻是皇上對裴清硯的恩寵。
正因為這一點,裴德勝才對他禮遇有加。
他死死皺緊了眉頭,明白了蘇慕晴的言外之意:“皇上為了安撫民心,已将此事擴散出去。他們都盼着裴大人救命呢!若在此時傳出……怕真的會激起民憤。”
裴德勝氣悶不已,望向裴清硯時,眼珠子瞪得極大。
自從當上中常侍後,他已有多少年未吃過這樣的大虧了?
早知如此,他何必在莊子上聽信了讒言,讓裴清硯和蘇慕晴自生自滅?
裴德勝此時已經恨毒了那造謠的管家,心中深深後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