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終于送走了蕭奕謹, 蘇慕晴這才松了口氣。

夜涼如水, 更深露重,蘇映晗拿着燈走了進來:“還未睡下?”

“大兄怎麽來了?”

“怕你一人在外害怕, 便送了盞燈進來。”

他們寄居的地方乃是農戶家中, 燈這種東西,可不是每一件房都有的。

蘇慕晴白天才祭拜了蘇朝風,倒覺得寒飕飕的,蘇映晗的燈送來得極是時候。

蘇慕晴并未像往日那般拒絕,而是朝他說:“多謝大兄。”

外面風大, 燈送到了屋子裏, 照亮小小天地。

借着微弱的燭火,蘇慕晴看到了蘇映晗懷裏的東西:“大兄,這是什麽……?”

蘇映晗眼底飛快的拂過什麽, 立馬就把那封信放得更裏面。

“慕兒, 你也知道我出自範家, 雖幼時便被過繼, 可我亦記得親生父母。今日來拜祭父親,更是觸景生情,我雖不能在他們身邊侍奉左右,寫一封信報報平安也是該的。”

蘇慕晴微怔。

蘇映晗的話提醒了自己, 她時常憂心謝瑜君,可未想過謝瑜君也會憂心她。

她也可以寫一封信。

見蘇慕晴若有所感, 蘇映晗滿意的露出一個笑容:“快睡吧, 我先走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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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蘇映晗, 蘇慕晴便坐到了小桌前。

出門在外,許多事情并不方便,蘇慕晴趴在小桌上寫信,燭火尤為微弱,連眼睛都泛起了酸疼。

她好不容易寫完,将信放到了一旁晾幹。

自從花燈會後,蘇慕晴一直擔心謝瑜君。她想托人将信交給謝瑜君,可又怕事情一旦暴露,裴德勝便會把對她和裴清硯的怒氣都撒在謝瑜君身上。

輾轉難眠了許久,她也只起來寫了這封信。

畢竟,誰能幫她不動聲色的将信傳給謝瑜君呢?

認識的人當中,似乎并沒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一陣狂風從窗邊吹了進來,直接将裏面的燭火吹滅。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霜一般傾撒了下來,因此站在窗邊的那一抹人影雖然溜得極快,還是被蘇慕晴的目光捕捉到了。

“誰!?”

她連忙朝窗外望去,可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蘇慕晴納悶極了,自言自語的說:“……也沒人啊,難道是我看錯了?”

重新将燈點燃,蘇慕晴卻見着了從窗縫裏塞入的紙條。

她心口一跳,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紙條,上面的字體蘇慕晴十分熟悉,字裏行間都透着狷狂和傲氣。這是章士傑的字,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打開了字條,定睛看了下去——

月下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落款是蕭奕謹。

蘇慕晴心煩意亂的将字條揉亂,本想不去赴約的。可她的餘光漸漸瞥到了自己寫給謝瑜君的信,若是蕭奕謹的話……的确能不動聲色的把信傳給謝瑜君。

蘇慕晴抿着唇,在心裏權衡着利弊。

掙紮多時,她總算是做出了決定。

罷了,明日便去見一見蕭奕謹吧。

想到這裏,蘇慕晴便安心的上床入睡了。

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屋門外,蘇映晗将懷裏的信紙揉做一團,很快便用火折子燒毀。

他的眼底裹着濃重的黑暗,根本就沒有想見親生父母的想法。

他們不過是範家旁支,為了利益竟将自己的嫡幼子過繼給了旁人。對于這種父母,蘇映晗只覺得無比惡心,又怎會想念他們?

甚至于,他們根本就配不上想念二字,真真是叫人作嘔!

“事情辦完了?”

那家奴立馬低頭彎腰:“辦完了,不過小姐突然伸出頭,可是把奴才吓壞了,生怕被小姐發現。”

蘇映晗冰冷的勾起嘴角:“那小姐房間位置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嗎?”

“早就傳出去了。”

蘇映晗滿意的眯起眼:“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

他很快便離開了此處,也不敢過問蘇映晗到底做了什麽。

像他們這種下人,聽主子的吩咐辦事就好,知道太多反倒小命不保。

等他走後,外面僅剩下他一人。

月光為他的眉目渡上了一層柔光,蘇映晗那雙桃花眼不笑也含着三分笑意,身上的冷意也減少了許多。

他低着頭看向自己手裏的字條,不由的眯起眼。

不過是來了個偷龍轉鳳,移花接木罷了。

蕭奕謹為了蘇慕晴真是煞費苦心,得知他們要回去,今晚便特地趕來送了禮給蘇夫人,為的就是能多留她在此地一天。

他今日亦派人送了字條過來,同樣的時間,約的地方可不同。

蕭奕謹大概永遠不會知曉,這字條被他給截了。

一夜無夢。

蘇慕晴早上醒來時,這才聽說蘇夫人身體不适,早早的派了丫環去請大夫了。

原本該一早回去的,此刻卻耽擱了下來。

等大夫開了房子,蘇家的人又忙作一團為蘇夫人煎藥,喂她喝下之後,蘇夫人這才陷入了沉睡之中。

蘇映晗走到了蘇慕晴身側:“便讓娘好生休息一日吧,她為了主持父親的家祭,已是操勞了許久。”

蘇慕晴原本想進去探望蘇夫人,聽到蘇映晗的話只好作罷。

蘇慕晴想起昨日的字條,不由朝蘇映晗打探:“大兄,你知曉附近有什麽地方種着柳樹嗎?”

“附近這一帶,約莫只有五裏外的淨心湖有了。”

蘇慕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已經明白了具體位置。

一聯想到蘇夫人突發的病症,蘇慕晴這才恍然大悟。

蕭奕謹從昨日起就知道她們會耽擱一天了!

蘇慕晴咬牙切齒:“……真是不折手段,還是那麽不顧及別人!”

事情的确是蕭奕謹做的,可和蘇映晗沒有半分幹系。

不過看她這樣咬牙切齒的模樣,蘇映晗倒覺得可愛:“慕兒是在說誰?”

蘇映晗陡然湊近了她,惹得蘇慕晴全身一抖:“我在想……想章士傑呢!”

“哦?”

“當日我女扮男裝時,他還讓流言蜚語傳出去了,讓所有人都以為我也是斷袖,可見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蘇慕晴不敢把假死的事告訴蘇映晗,雖然他極有可能是知道的,但此事說出,止不得又要惹來蘇映晗懷疑的目光。

她可不是他那一世的蘇小姐,不想替她背這口黑鍋!

蘇映晗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原是這樣,看樣子慕兒極讨厭章士傑啊?”

“……只是覺得他行事荒唐罷了。”蘇慕晴回答得格外謹慎,生怕被蘇映晗抓住什麽。

看她這戒備的态度,蘇映晗便知上一次掐着她的事,蘇慕晴還是沒完。

只不過這小模樣,在旁人眼裏不過是只小奶貓,縱然弓起了身子,喵喵的朝人叫了起來,細弱的威脅并不會吓到任何人。

“慕兒可要聽一個故事?”

“嗯?”

蘇映晗開始講了起來——

從前一位公子,年紀輕輕便考上了舉人。

他出生在商戶之家,卻沒有半點商戶之家的銅臭和庸俗,他的母親乃詩香世家,外祖常常誇贊他是可造之材。

他逐漸開始有了幾分心高氣傲,投身于仕途,還結識了一位學子。那人雖然出身低微,卻總有獨到見解,每每令他驚訝萬分。

兩人興趣極合,本該成為摯友,誰知他卻發現此人得了他那妹妹的傾心,順藤摸瓜到了商家,為奪權勢将商家的秘密告知給了皇帝。

他接近他,無非就是為了搜集證據,以最短的時間站在朝堂之上。

因他的緣故,至外祖與母親慘死。皇帝生性寡恩,對這樣的隐患便是要殺雞儆猴。他又沒能查出在衆州縣那商戶的暗藏勢力,只能将他們所有人處以了虿盆之刑,還讓百姓圍觀,以此震懾。

虿盆裏的毒蛇餓了好些天,将這些罪人推進去,那些毒蛇鑽入了他們的耳朵,外面有無數條毒蛇啃食,還有的爬到了耳朵裏,從裏面開始咬。

皇帝只留下了他的性命,讓人押着他,讓他看清了這一切。

“是……什麽樣的罪名?”

蘇映晗笑了起來,有種虛弱和咬牙切齒:“自然是造反。”

蘇慕晴聽得心驚:“然後呢?”

“然後……”

蘇映晗閉了閉眼:“他日日被噩夢驚醒,總也忘不掉那副畫面,孤獨、痛苦、害怕,仿佛耳畔傳來了家人的悲鳴聲。那些渾渾噩噩的被軟禁的日子裏,他開始密謀複仇。”

他做了許多的壞事,比裴清硯做得更過分,玩弄人心,雙手沾滿了鮮血。

他很明确自己的仇人是誰,先是那個騙他的好友,再是那個皇帝。

原以為終于可以複仇了,卻沒想到,這一切又是一場騙局。

“騙局?”

“自然是騙局。原來他沒死,都是那人使了計策在皇帝身旁求了情。而他複仇的這一切順利得太不可思議,因為那人也想要那位子,暗中助他逃脫,甚至利用他對皇帝的仇恨,為他買通、挑撥各個州縣的官員。”

蘇慕晴嘴唇泛白,此人何等深重的城府!

“在他得以窺見天光的那一刻,從城牆上直直的摔了下來。”

“被摔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最後的感覺,便是大軍進城,無數的馬匹踏過他屍身的疼痛和屈辱。”

“那個男人帶着大軍進京,打的正是殺他護帝的旗號,一路暢通無比。不僅得了美名,更利用了那個蠢貨的手,殺了他想殺的皇帝。”

蘇慕晴止不住的打了個冷戰。

蘇映晗溫柔淺笑:“還要聽下去嗎?”

蘇慕晴的表情一點點僵硬:“大兄,這莫非又是你夢到的?”

蘇映晗抿着唇,随後露出了一個笑容:“怎麽可能?只是個故事而已,看把你吓得?”

蘇慕晴這才回過神來:“……只是故事?”

“嗯。”

蘇映晗不想再提及太多,而是對她說,“你若想去淨心湖看看,此時已經不早了,還不去嗎?”

蘇慕晴這才想起,心亂至極的朝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蘇映晗站在原地,眼中裹着黑暗濃烈的欲。

這一世,他不會再輸。

一次也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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