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一番話下來, 不僅僅是蕭奕謹, 蘇慕晴也愣在了原地。

她的心髒怦怦亂跳, 一時之間沒理出個頭緒。甚至不明白蕭奕謹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那日在栗山詩會,沈靈犀的話竟是真的?

蘇慕晴只覺得荒誕, 蕭奕謹的喜歡,就是利用她假死?

他難道不知道沈蘭有多心疼他這個兒子,若是他為了自己而死, 就算沈蘭不對她動手, 也會對謝瑜君動手。

蘇慕晴好不容易将自己混亂的思緒拉了回來:“我已有心上人了, 不能當殿下的側妃,告退了。”

她急忙要走,一只手卻從後伸來, 箍緊了她的手腕:“站住!”

他的眼神猶如一彎深潭,眼底裹着寂靜燃燒的怒火, 說話時卻輕聲細語:“慕兒, 告訴我,你喜歡誰?”

蘇慕晴白皙的手腕已經烙下一圈箍痕,像是白瓷上的紋路, 疼痛感也油然而生。

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被蕭奕謹給禁锢在身下, 蕭奕謹身上的發絲逶迤而下, 灑在她的脖間:“你倒是說于我聽聽。”

她聽出了蕭奕謹的警告, 蘇慕晴心髒一緊。

不能連累裴清硯。

他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裴家的泥濘, 不能再因為她……

蘇慕晴眼底并無慌亂,直勾勾的望向了蕭奕謹:“方才……實乃我一時情急,不知如何拒絕七殿下。我着實不願做七殿下的側妃,還望七殿下寬恕。”

蕭奕謹的唇抿成了一道線:“方才你若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我可能還會覺得你是一世情急騙我。可你卻選擇了隐瞞……叫我如何信你?”

蘇慕晴薄如蟬翼的長睫微微輕顫了起來,心裏一遍遍的想着應對之法。

“別動歪腦筋,我要知道是誰很容易。”蕭奕謹壓抑着怒火,“是裴清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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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知道是他就容易多了,你覺得我和他比起來,父皇會更心疼誰?”

蕭奕謹勾着蘇慕晴的長發,如浪蕩子一般在鼻尖輕嗅了一口,他越來越往下,快要抵達唇的位置,蘇慕晴卻忽然就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殿下是真的喜歡我?”

“事到如今,你還在懷疑本殿對你的真心?”

蘇慕晴聲音斬釘截鐵:“殿下一直說喜歡我,卻利用自己的心上人假死,殿下置我于何地?”

“那時只有這個法子最好,再說了,我已吩咐章将軍照顧你們母女,也時常留意你們的動靜……”

他尚未說完,便被蘇慕晴打斷:“章鴻乃是我平生最恨之人,他比裴德勝可惡一百倍!”

蕭奕謹呼吸一窒,幾乎無話可說。

“殿下的喜歡,恕我不能承擔。”

“慕兒,我……”

“殿下方才還想親我?你大可以來,看看我會如何去做?”

蕭奕謹眉頭緊皺,心中升起些不祥的預感。

前朝一些看中名節的女子,被人輕薄後甚至會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蘇慕晴自然不會這麽傻,可她完全是被氣笑了。她若歡喜一人,定是想着法子維護他,而不是如蕭奕謹這般。

他的喜歡,可真為她帶來了不少禍事。

“殿下選吧。”

蕭奕謹心痛難忍,臉色也變得煞白:“你為了他,當真願意如此……?”

“若是鬧大了,我也學學當日殿下的所作所為如何?讓全南陽城的人都知曉我喜歡他,這樣名聲盡毀的側妃,皇家還要嗎?”

蕭奕謹全身的力氣都消失,終于沒再這樣制着她,而是朝後退了一步。

蘇慕晴從地上起來,手腕只剩下刺刺的疼痛。

臨走前,她回眸望了一眼蕭奕謹,笑得眉眼彎彎:“抱歉,我和殿下喜歡別人的方式,好似不大一樣。”

蘇慕晴已離開了此處,而蘇映晗站在窗臺,遲遲未動。

他聽得不多,卻把關鍵的話全都聽到了耳朵裏。

若說前些時日那刻意的試探,讓蘇映晗的心裏還有些懷疑,而今日這一番話,卻是讓蘇映晗心裏的疑慮盡數打消了。

可越是意識到這點,另外的心念卻湧現了出來。

裴清硯能得她的喜歡,還真是三生有幸。

誰人不羨慕這樣的感情?只要她喜歡的,便盡力去守護,別絕不會背叛。

越是區分出她和上一世的不同,越覺得可貴。

蘇映晗重新進入了那間屋子:“殿下。”

“你來做什麽?”

“方才慕兒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

蕭奕謹的臉色難看,有些惱羞成怒:“你竟敢在外面偷聽?”

蘇映晗垂下眼眸:“殿下有沒有想過,或許是我們将她推入到裴清硯的懷中的?”

蕭奕謹朝他看去:“什麽意思?”

“慕兒對感情一事愚鈍,反倒是我們一次又一次,清楚的讓她明白了自己喜歡的人是誰。旁人都不可以,唯獨他。”

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蕭奕謹,他仍舊看不真切,還在妄想她會回到自己身邊。

“裴清硯不過是太監養子,身份卑微!”

蘇映晗眼中閃過一道光,朝蕭奕謹深深一拜:“殿下現在還在氣中,罵幾句也是應當的。只是尚有一事……”

“哦?”

“章鴻和沈蘭接到了沈小姐的密信,特意從南陽城趕來了。聽說……章家多年前得神醫贈了一方藥丸,能解百毒。”

這件事情蕭奕謹自然知道:“她們來也好。”

蘇映晗斂去嘴角的笑意,很快就從屋子裏走了出去,心中卻開始盤算了起來。

裴清硯身份卑不卑微,不由蕭奕謹說了算,而是沈蘭肯不肯說了。

他早知他們二人之事,之前用了雪顏膏,又有掐她一事,現在……該輪到他還她一次了。

徐成按照裴清硯的吩咐一直留在蘇慕晴身邊。

自從蘇慕晴被蕭奕謹的人帶到了別苑,他便提起了萬般的小心。

那一幕,他可是親眼目睹。

徐成想起自己以前還在裴清硯面前說過蘇慕晴的壞話,覺得她穿着男裝都能勾引自己的繼兄,定然是個心思複雜之人。

而蘇慕晴說的話,完完全全是打了他的臉。

當初在公子面前那般信誓旦旦的說着此話,徐成都恨不得自抽幾下。

他見蘇慕晴好好回到了屋子,便連夜趕去禀告裴清硯。

在将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告知裴清硯時,裴清硯心緒震動,原先派徐成留在蘇慕晴身邊,也不是為了監視,沒想到會讓他陰差陽錯的聽到這些話。

裴清硯心髒的位置漸漸暖了起來。

這些時日,他常常被夢魇驚醒。

他自小受了不少的折磨,還記得他被傷了眼睛那日,是裴德勝将他帶入了宮中,自己莽莽撞撞的模樣沖撞了太後身邊的人,他這才沒被太後看上。

裴清硯看得清,約莫是那小太監覺得自己入宮後,他的位置就會岌岌可危,這才找了他的麻煩。

而裴清硯也順水推舟,不僅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回去時裴德勝就發了難,大冬天,讓他将褲子卷起,膝蓋毫無遮擋的跪在了冰湖上。裴德勝是氣得狠了,覺得養着他真沒意思,便拿鞭子打了他好幾下。

裴清硯的眼睛也被波及到,雖然只是不小心劃到一下,他卻捂着眼睛痛苦的倒在了冰湖上。

裴德勝還不依不饒:“小畜生,雜家以前收養了你,還真是雜家眼瞎!”

他自小便知道,再痛,喊不喊都是一樣的。

他獨自一人走了回去,邊摔邊走,走得崎岖坎坷,仿佛腳下的路不成路,而是刀山火海,疼得他不能言語。

驀然回首間,他已失去了許多,其中最明顯的,便是對人的信任。

他不敢。

裴清硯望向了天邊,想起自己睡得最好的日子,竟是和蘇慕晴一起在莊子上的日子。

那時有她陪着,他才能徹底酣睡。

裴清硯走到了角落,蜘蛛網上有一只飛蛾被粘住了翅膀,他微垂着眼眸,将蜘蛛網弄斷,飛蛾努力的撲騰着翅膀,很快便朝外飛走了。

明明昨夜還饒有興趣的看着蜘蛛會多久吃掉它,今日卻将它救走。

裴清硯淡淡勾起一個笑容:“徐成,我第一次覺得,我不是一個人了。”

外面的天空的黑暗漸漸被沖淡,不久便泛起了魚肚白。

他得以窺得晨曦時的一抹微光,漸漸的,天亮了。

既然得了徐成傳遞的消息,裴清硯便不會坐以待斃。

在第二日一清早,裴清硯便上了去沈家別苑的馬車。

要想過去,始終得有個名義,否則驟然拜訪,倒是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裴清硯查到了章鴻同沈蘭的蹤跡,因為來得匆匆,他們并未帶太多護衛。一夥山匪襲擊了她們,裴清硯便吩咐身邊的淩霄将他們救下。

章鴻朝他道了謝,裴清硯卻輕聲詢問:“章将軍何以行色匆匆?”

“自二子死後,我同妻子一直心情沉痛,恰恰又收到了大兒子的書信,便去他那兒小住了些許是日。”

“南陽城前些日子爆發了疫病,章将軍帶着夫人去避難是明智之舉。”

章鴻被他戳破了心思,卻不曾對他發火。

一來裴清硯如今乃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二來則是因為裴清硯之貌,他當年欽慕過魏雪拂,一股腦的将一顆心放到了她的身上。

幾回魂夢,章鴻仍舊能夢到她的倩影。

對于魏雪拂的死,他甚至比皇上還要痛苦,妻子沈蘭是才情像她,謝瑜君是眉眼有四五分像她,他仿佛陷入了一個怪圈一般。

他看着眼前的裴清硯,只覺得他這幅淡笑着看人的姿态,同魏雪拂極為相似。這些年來,他越發的魔怔了。

“章将軍這是要去何處?這一代山匪盛行,将軍和夫人只帶了這麽少許人,怕是十分危險。”

“說來也奇怪,我們選的這條路也夠隐蔽了,為何山匪還能找到?”

裴清硯垂下眼眸:“約莫……有人朝山匪通風報信了吧。”

章鴻心頭一驚,眉目稍冷:“莫非是這些家奴裏出了奸細?”

裴清硯便是要引得他這麽想,淡淡笑道:“章将軍心知肚明便好,想必你這麽急匆匆的趕去,定是被有心人給盯上,這其中……怕要生出枝節啊。”

章鴻左思右想,臉色也陰沉了下去。

他拿不定主意,反倒是沈蘭當機立斷:“裴大人可否與我們同去?便是前面不遠的沈家別苑。”

“沈蘭,你!”

“光你這樣優柔寡斷,時間也要被你耽擱下來了!”

章鴻氣她不考慮清楚,便跟裴清硯交了底。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沈蘭可不管這些,自從知曉自己兒子并沒有死,還成了七皇子之後,她便活了過來,做夢都想再見見蕭奕謹。

只不過礙于身份,她害怕自己去見他,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今聽聞蕭奕謹出事,沈蘭就更加按耐不住自己了。

章鴻朝裴清硯讪讪笑了起來:“我們的确是要去沈家別苑,如此,就麻煩裴大人了。”

裴清硯淡笑道:“客氣了。”

幾人很快就上了馬車,沈蘭和章鴻在前,而裴清硯在後。

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了起來,徐成扮作了車夫,小聲問了問裴清硯:“公子打算将那些山匪怎麽辦?”

裴清硯拿着帕子擦着手,将方才的飛濺在他臉上和手上的血液給擦幹淨。

聽到徐成的問話,裴清硯冰冷的吐出了兩個字:“殺了。”

徐成很快就領了命,對于裴清硯的冷血,他根本毫不在意。

此時淩霄也解決完了後續事宜,急急忙忙騎着馬趕來,徐成這才壓低了鬥笠,裝着馬夫的模樣認真趕着馬車。

淩霄是不認識他們的,淩霄是公子明面上唯一的勢力,他們深深藏在暗處,成為公子的利刃,和淩霄是比不了的。

“大人,不是要去州縣嗎?我們這是要朝何處去?”

“去沈家別苑,看一出戲。”

淩霄尚未聽懂裴清硯的話,可裴清硯已經不再發話了。

他用帕子仔仔細細将自己的指縫都擦了個遍,包括臉上的血跡也一并擦去。

要擦得幹幹淨淨,不染一絲塵埃。

畢竟,要去見慕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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