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陳婆子是認得這個人的, 她年歲已大,經歷過前朝那些事情,還在幼時見過蘇家最風光的時候。
當初聽聞蘇家棄官從商的消息, 她下意識便多留意了蘇家。
沒想到短短三十年時間裏,蘇家人仿佛受了詛咒似的, 如今只剩下蘇朝風這一脈了。
見他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陳婆子的心裏忽然極是慌亂:“老奴是……這……”
蘇朝風自然也認得她是沈家的下人,蘇朝風看了她籃子裏的孩子, 不由眉頭緊皺:“這孩子是誰的?”
陳婆子本就慌亂,不想殺了一條無辜的生命,更怕沈蘭做的事情被章鴻察覺。
如今這事兒要是辦得不好, 她就難辭其咎了。
“是老奴侄兒家的……”
“你侄兒家的托你來扔掉?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也做得出來!”
陳婆子不曾想這麽倒黴竟然遇上了蘇朝風,可為了沈蘭, 就算是被人罵作惡毒她也都受着。
蘇朝風看了籃子裏的孩子一眼:“……他看着全然不像生了病,你丢他做什麽?”
陳婆子頹然的說:“……養不起了!”
蘇朝風眯起眼:“養不起難道不該找找人家,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他嗎?再說……這孩子生得好, 不知父母是何相貌, 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來。”
他這般咄咄逼人,竟把陳婆子的嘴堵得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陳婆子把籃子緊緊抱在懷裏, 喉嚨裏憋出了幾個音來:“就……別問了。”
“你若不說出個好歹來,我們就去官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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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婆子吓得臉色泛白, 生怕蘇朝風把這件事情鬧大:“可別, 蘇老爺, 算老奴求你了,別再多問!”
蘇朝風凜聲道:“你若不說,那我可就胡亂猜了。”
陳婆子啞口無言,猶如鹌鹑似的低下頭。
“看這孩子身上所穿布料,定不會是下人之子,你急忙将他殺掉,莫非是在替沈蘭隐瞞什麽?”
蘇朝風越猜越準,偏生陳婆子半點都反駁不了。
大雪夜裏,風雪把河岸的樹枝也凍了起來,耳畔呼嘯的雪風刺耳。
陳婆子抖了兩下,心卻是越來越涼。
“還不說?那好,我便派人去章将軍府中,将你家章将軍找來,看他是否知曉此事!”
蘇朝風乃蘇家最後嫡脈,身旁盡是蘇家為前朝複國所訓練的探子細作。
他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随侍:“你快些去……”
“慢着!”
陳婆子大喊了一聲,淚眼朦胧的朝蘇朝風道,“我說,我說還不成嗎!”
“蘇老爺,這孩子乃我家姑爺的外室子,可嘆小姐剛失了二公子,他卻從外面抱了孩子回來,說要讓小姐養,這口氣小姐如何咽得下去?”
彼時蘇夫人也從馬車裏鑽了出來:“還有這等事?你們查清楚了?”
“查不查又有什麽幹系?如若不是,這孩子生得這般好,又是從哪裏來的?”
蘇夫人皺眉:“也就是說此事并未核實,沈蘭便要把孩子扔掉了?”
陳婆子一陣語塞,原本是想給沈蘭找找理由,想勾起蘇家人的同情。
可蘇夫人一語便點在了重點上,根本不管她如何訴說沈蘭的痛苦。
這個蘇夫人,簡直一點兒人情味都不講!
“……是。”
蘇夫人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既然如此,此事我們便不要管了。”
“夫人此言差矣,我這可是為沈蘭分憂,若像這婆子所言,孩子沒了,章将軍不會追究麽?”
“可這畢竟是外室子。”
蘇朝風卻朝蘇夫人道:“你先上馬車吧,此事由我處置便可。”
他目光微閃,朝陳婆子望了去:“你們打算怎麽辦?”
“這……老夫人得知小姐失了孩子,便在沈家特意挑了一個過來,說是要給小姐做養子。”
蘇朝風心中大駭,俨然明白了沈家的用意,便必得将這個孩子犧牲了。
籃子裏的孩子似乎醒了,朝着蘇朝風吐着泡泡,他一時心頭不忍。
“你別将他扔在河裏去了,這樣的大雪夜,便随意将他丢在什麽地方,不用去管他,他也會冷死的。”
陳婆子一時也心酸,她也不想做這樣的惡人,無奈都是沈蘭吩咐。
聽蘇朝風的說法,陳婆子驚疑的看着他:“蘇老爺可是想養着他?”
蘇朝風淡淡笑了起來:“憑我如今的處境,我怎敢養?”
蘇家一代代的沒落,不正是那位的意思麽?
他甚至連個兒子都不敢要,生怕蘇家又礙了誰的眼,須得讓這一脈斷掉了,他們才能安心,才能對蘇家放松警惕。
“不是你說這是章将軍的外室子麽?我只是看他可憐,多了些同情心罷了。”
這話說到了陳婆子的心坎上,她仍有一重擔憂。
“想來定是沈蘭吩咐了你?我可以發誓替你保守這秘密,如若我将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了,必定不得好死。”
陳婆子心口一跳,這樣重的誓,她可不敢承受。
思來想去,陳婆子便應下了蘇朝風的話。
這麽大的風雪夜,所有人都在家裏呢,她着實不忍親手殺了他,便把他丢在這裏,良心上也不會那麽不安。
陳婆子同蘇朝風行了一禮,躊躇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蘇朝風蹲在了地上:“你倒是不走運。”
孩子朝他笑了笑,半點沒有哭鬧,那可愛的樣子讓人心裏頓生幾分不忍。
蘇朝風掏出些銀兩,放在了孩子的旁邊,又對身旁的随侍說道:“我們走吧,活與不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是。”
轉身時,蘇朝風腰間的半枚玉佩掉在了地上。
然而地上被積了雪,掉下去的時候竟一點兒聲響也沒有,蘇朝風根本沒有發現。
當他重新上了馬車,這才和蘇夫人緩緩離開了此處。
夜漸漸深了,孩子受不了風雪慢慢哭鬧了起來。
一輛挂着宮燈的馬車緩緩駛來,微微的柔光将周圍照亮。
“公公,外面有小孩兒的哭聲呢。”
“這麽個大雪夜,怎麽會有小孩兒?”
“您仔細聽聽,是真的有!”
那哭聲尤為洪亮,裴德勝仔細聆聽了起來,心道還真是。
他們在隐處發現了裝在籃子裏的嬰孩,太監對于這些嬰孩純屬眼不見為淨。今夜他去了太後宮裏,受到了折辱,說自己相貌不佳。
裴德勝呸了一聲,他才不想給那個老女人當娈寵,無非是想攀着她朝上爬罷了。
裴德勝心裏有氣,在看到孩子的相貌時不由心頭一動。
“你來看看,這小孩兒是不是生得極好看?”
“孩子哪裏能看得出好不好看?”另一個太監湊了過來,卻不由的驚呼,“……公公慧眼,的确生得極好!”
裴德勝笑了起來:“不錯,竟是天助我也,帶回去養着吧。”
“……養着?”
“自小養着,定要讓他知道什麽是聽話乖順,太後向來喜歡面容姣好的小太監,等他略大些,好送去太後那兒啊。”
另一人連忙稱贊:“還是公公厲害!”
他望到了一旁的玉佩,也一同塞到了籃子裏邊,很快便同裴德勝一起上了馬車。
嘶,這種風雪夜,可是冷得不像話啊。
陳婆子自然不曉得後續,這些年她能見到裴清硯的機會也是極少,原以為那時的孩子已經死了,可沒想到他竟不是章将軍的外室子,而是七皇子!
若此事被人發現,可是淩遲之罪!
因此陳婆子聽蘇夫人道出當年的一二事,這才會那麽害怕。
蘇夫人還在說,越到後面沈蘭越是心驚。
蘇夫人的供詞已經說明了蕭奕謹并非真正的七皇子!
沈蘭心頭發顫:“蘇夫人這話可和旁人說過?”
“既然夫君已經發了誓,我自然不會亂說。”
沈蘭看着她,心跳得越來越快。她心頭湧出了幾分殺意,只要殺了蘇夫人,她兒便可高枕無憂,有七皇子的身份,以及宣元帝對德妃魏雪拂的愧疚,他一定能活得很好!
沈蘭心跳如雷,一步步朝着她走了過去:“蘇夫人,我可得多謝你沒亂說。可今日……你也不該來質問我。”
“裴清硯手裏捏着蘇家的半塊玉佩,若非如此,我也不會來問你。”
沈蘭睜大了眼:“裴清硯?”
裴德勝那養子?
想必宣元帝在此也會覺着荒唐,真正的兒子成了自己太監總管的養子,還差點被他送到宮中去當太監,給太後解悶兒做娈寵。
若那個時候再發覺,那可真是天大的皇家醜聞了!
沈蘭心頭發狠,就算是為了沈家,為了蕭奕謹,也決不能把此事讓外人知曉。
“蘇夫人今日來說這些是想做什麽?要為裴清硯正名嗎?”
“若你們今日不這麽威逼慕兒,我絕不會提起當年的事。今日是你們挑起的事端,還偏來問我要做什麽?”
沈蘭冷哼一聲:“這反倒成了我們的不是?”
蘇夫人目光平靜:“看來你還在認定是慕兒朝七皇子下了毒?”
“就算不是她,毒也是在她寫的信上被查出來的!她和真正的下毒之人一定有勾結!”
在外面聽完所有話的蘇慕晴不由覺得沈蘭這話真是說到了點兒上了,她的直覺沒錯,下毒之人就在自己身側呢。
蘇慕晴心頭湧起洶濤駭浪,不成想蘇映晗算計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引出這件事。
更讓她覺得震驚的,還有裴清硯和蕭奕謹的身份。
得知了這個秘密,她越發的心慌。蘇慕晴望向了蘇映晗,他莫非是早就知道了嗎?
見她望向了自己,蘇映晗只朝她輕輕笑着:“大兄這出戲,可讓你消了氣?”
蘇慕晴嘟囔了一聲:“消什麽氣?”
“便是……這些日子對你的算計。”
蘇慕晴總算明白了蘇映晗的用途,不由無奈極了。
他一連來說的竟是這個?
“可得利的又不是我!”
“只要裴清硯拿回了身份,你便不用受蕭奕謹的氣了,側妃也不必去當。”蘇映晗的語氣一頓,繼而說道,“還有……章鴻。”
蘇慕晴是真恨章鴻,便是因為他,謝瑜君的一生才這麽斷送了。
只要一想起他,蘇慕晴的神情便越發凝重。
蘇映晗揉了揉她的頭頂:“我從不相信什麽朋友和妻妾,你只要一日是我的家人,我一日便護着你。”
蘇慕晴擡眸,便直直的撞入了他的眼裏。
那雙桃花眼不笑也含着三分笑,可裏面卻古井無波,翻不起任何波浪,猶如一攤死水那般。
他的眸子裏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臉,在這一刻,蘇慕晴竟慶幸起了起來。
正當兩人交談之時,屋子裏面卻起了變化。
不知沈蘭和蘇夫人談了什麽,她竟拔了自己頭上的簪子,一頭青絲直瀉而下。沈蘭發了狠,三兩步朝着蘇夫人刺了過去,勢要殺人滅口。
蘇慕晴睜大了眼,剛要出聲,便被蘇映晗死死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