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相為謀
淮水之陰,夜半燈火顯得孤零零的。
樹後一條人影閃過,接着他足尖一點,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青瓦房頂,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屏息偷聽起了裏面的動靜。燈光昏暗,只照出了他朦胧的輪廓。
院內幾匹高頭大馬不耐煩地打着響鼻,玄黃坐在廊下,百無聊賴地玩着手頭的一枚骰子,完全沒有注意到已經有人上了房。
今夜有客來訪,帶着令人心驚膽戰的消息。
宮千影坐在屋內的末位,眼觀鼻鼻觀口,只當自己不存在,耳朵卻悄悄地豎起來。大堂中兩人端坐,另有幾個黑衣人站着,鬥笠擋住大半張臉,看不見面容。
“左念死了?”端坐的人之一手上戴着個玉扳指,若仔細看了,會發現當中鑲嵌有紅薔薇的紋路,他慢悠悠道,“消息早就傳到我們耳朵裏,閣下未免太不靈光。這麽大半夜的把我們從魯地喚來,難道只有這事嗎?”
“這事不夠勞動您走一趟嗎?”一個男聲沙啞響起,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輕慢,“還是說……北川學門如今光大了,就要把盟友一腳踢開?”
燭光一閃,房梁上的黑衣人呼吸也跟着停了拍,他側耳貼得更低一些,聽見先前說話那人冷哼一聲,又道:“盟友?我們與貴派各取所需,何曾結盟?如今達成了預期,掌門此次還有話讓我帶給閣下。”
“尊客請講。”
“既然左念死了,閣下要的東西也拿到了,我們算是彼此還清了人情。日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還望閣下不要出爾反爾,違背江湖道義。”
那人桀桀笑出聲來:“哈哈,尊客說笑了,我何曾有什麽江湖道義!這話是商子懷教你的?我看只怕是席藍玉吧,他自己心裏有鬼,等到這頭答應了從此兩清,不出七日他定然痛下殺手——你回去告訴席藍玉,他的老底我會緊緊抓在手裏,叫他最好還是先挂懷着。”
客人惱羞成怒,不再與他多言,将一樣物事擲在桌上,冷道:“閣下的話我會如實傳達,江山不改,來日方長!”
那人提起被他扔的錦囊,當中裝的竟是整齊的雪花銀,他拿起一錠,仔細看後道:“莫怕鬼敲門,才好做虧心事……千影,送客。”
宮千影應聲而起,拉開正廳大門,似笑非笑道:“幾位,請吧。”
淩亂的腳步聲,緊接着一陣馬蹄嗒嗒而去。宮千影站在廊下目送他們消失在深沉夜色中,反身回到屋內,剛要發問,忽然收到一個眼神提示,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除下腰間叮當作響的玉佩,再次出去。
玄黃已經開始打瞌睡了,宮千影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他一眼,單手一揚,旋即輕身而起,直沖上房頂,長鞭随後揮向那黑衣人——
風聲過處,廊下的玄黃猛然驚醒,他還沒來得及站起,忽地從屋頂一前一後落下兩個人來。宮千影軟鞭拎回手中,鞭稍卷起一片碎布,而另一人側過頭,手按在腰間兵刃上,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
宮千影嗤笑一聲:“跟蹤我們這些日子都沒被發現,輕功見長啊,解行舟。”
玄黃“騰”地從凳上彈起來:“解行舟?!”
那人聞言也不擋了,判官筆在指尖繞了一周,月光下眉目清晰地露出來:“甭說這些話來恭維小爺。并非刻意掩埋行蹤你們都如今才發現?我看要麽是你學藝不精,要麽盛天涯有話對我說。我既然來了,就沒怕他。”
宮千影輕蔑一笑,長鞭在空中抽出一道尖銳的風聲,接着行雲流水般收歸腰間。他往旁邊一拱手:“師父請你說話不假,你敢麽?”
解行舟與封聽雲不同,他受不得激将法,聽罷立時皺起了眉:“這有何不敢!”
話音剛落,大開屋門內一人肅然而立——看着大約四十來歲的年紀的中年人,氣質不俗,并未和許多江湖中人一般蓄須,因而顯得更年輕些,看得出曾經是個美男子。并無兵刃傍身,那男人就這麽往前走了兩步。
一方窄小庭院裏能請動北川學門、也能一聲不吭就把望月島攪個雞犬不寧的的,也只有這個人了。
他閑庭信步,在看見院中的解行舟後停了下來。此人雙手背在身後,一開口,連語氣都是近乎懷念的:“數年不見了,行舟,你說話做事還是那麽莽撞。不過年輕人狂一些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解行舟方才還有些不忿的神色在聽完這句話後驀地收斂了大半,他按着判官筆沒動,眉梢一挑:“哦,盛天涯。”
語氣甚至帶着兩三分輕佻,宮千影一聽就怒了,短匕立刻出鞘一寸,警告道:“解行舟,這可是你師伯,你放尊重點!”
解行舟笑了聲:“呵,難為你在此時把同門情誼挂在嘴邊。望月島有規矩,擅自離開者視為叛出師門,從此再無瓜葛。打傷師父、師妹和師侄,就為了拿着師父給的秘籍逃走……我為什麽要把這種人當師伯?”
“你!”宮千影頓時氣急,正欲動手,忽然被人一攔。
盛天涯聽完這番話一點也不惱,他負手往前又走了些,沉聲道:“不當也罷。闊別多年,見你們找我也辛苦得很,師妹近來可好呀?”
解行舟:“不要你操心!你死了她才好過!”
盛天涯慢條斯理道:“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我死了她未必好過,你這個小孩子懂什麽?今次你和封聽雲不錯,竟能追查到此地來,士別三日果真應當刮目相看。封聽雲這次卻不懂事,居然讓師弟做前哨……”
“不必你來指教他!廢話那麽多,套什麽近乎?”解行舟語氣很沖,心思卻靈活地轉起來,他猜想盛天涯或許還不知道他們二人是分頭行動。
盛天涯大笑:“有失風範,該罵!”
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解行舟看不懂了,他一刻躊躇,疑惑地眨了眨眼,剛想發問,下一瞬盛天涯卻猛然移到他面前!身形之快,連旁邊的宮千影都沒看出端倪,他已經五指鎖住解行舟的喉嚨,面上還帶着笑意。
解行舟猝不及防被擒拿,單手握住盛天涯的手腕強忍着呼吸不暢往反方向扭去,那人只被他擰松了一些,另只手在極近的地方一拉一推,軟綿綿地拍向他的前胸——
“敢和我見面,卻當真覺得我不會對你下手嗎?解行舟,你好大的膽子。”
“咳咳……”解行舟兩處死穴被鎖住幾乎動彈不得。他單手往後一摸,冰冷的金屬暗器已經攥在掌心,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極力平緩吐納,英俊的臉上并未如同對方預期一般越發脹紅,反而刷刷地褪去了血色。解行舟艱難地憋着氣,額頭爆開幾根青筋,正當他快要力竭之時,盛天涯的手指又松了松。
冰冷的空氣一擁而入,解行舟立時咳得天昏地暗。
“但你連此處都知道了,再留着你有什麽用呢?”盛天涯話音未落,已經先一步重重地一掌劈在解行舟後頸,他單手攬過那人軟下來的身體,補上後半句,“是要請你說幾句話,但也沒承諾不殺你呀——”
盛天涯空餘的手在解行舟腰間一摸,搜出一張字條,随手扔給了宮千影。他提着解行舟後頸處的衣裳,聽見宮千影道:“他約封聽雲兩個月後餘杭相會,怕是要回去找師叔了。倘若被她知道行舟不見,會不會猜出您的意圖?”
“刀給我。”盛天涯簡單說完,宮千影抽出短匕遞給他。
掂了掂那分量比尋常匕首更重的短匕,盛天涯在解行舟後心比劃後,突兀又收了起來,松了抓住他的手,對宮千影道:“算了,捆起來,他對我們還有用。”
宮千影一愣:“怎麽?”
盛天涯道:“這信箋發黃,恐怕有些時日了。看來封聽雲并不在附近,或許離得還遠。我們去餘杭很近,擇日啓程吧。”
宮千影自作聰明道:“師父是要玄黃假扮他去和封聽雲會合嗎?”
盛天涯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回房去了。
宮千影愣在原地,不懂哪裏說錯話。旁邊當了許久空氣的玄黃審時度勢,小心道:“師叔重情義,貿然殺她的弟子是會徹底鬧翻的,屆時對師父的大業沒有任何幫助。我若是師父,也先留着解行舟,好日後威脅她。師兄,你說呢?”
論武功,十個玄黃也比不上宮千影一根指頭,但若要論計謀,玄黃在盛天涯那比宮千影說得上話。常言道長短互補,盛天涯當年從玄黃和解行舟裏選了他,就看出他并非一無是處。
他這麽說了,宮千影細細一想,颔首道:“有理。師弟,還是你厲害,一眼就看出師父到底為何所困。”
玄黃偏開眼,心虛地接受了他這份誇獎,只覺得哪天師兄不開心了這又成了他找茬的理由。他自覺地架起解行舟,三兩下捆成了一個粽子,随後把人拖去關起來。
好夜如水,接二連三的客人都安定後,小院經過半宿喧嚣,終是恢複了平靜。
數百裏外的潼關,柳十七躺在榻上又是整夜沒合眼。
自從離開西秀山後他就時常噩夢,那天的場景翻來覆去地回放,左念雙目圓睜渾身是血的模樣更是一閉眼就在面前晃來晃去,擾得他幾乎不敢睡了。起先慌亂幾日,後頭柳十七冷靜下來,一滅燈就倚在牆邊調息。
入定能讓他更快地平和,遠離白天的浮躁。柳十七才剛強行沖破了六陽掌的第一層,境界未等到鞏固,他得了封聽雲的默許,修習起來事半功倍。
但這一夜,調息大周天後真氣回歸生死竅,柳十七卻沒來由地突然心悸。他皺着眉想了半晌,按住跳了許久的眼皮,實在不懂是為何。
他從懷裏摸出一只短笛,拿在手裏翻覆地看,企圖能重新平靜。他路過玄武鎮時看見有人叫賣,一時沖動就把它買了下來,只覺得樣子和聞笛那把是真像,越看就越喜歡。封聽雲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
那短笛只是普通竹制,柳十七不會吹,他按着上頭的笛孔,低聲喃喃:“西關雁歸客,折柳洗征塵……柳聞笛……”
回憶裏聞笛輕輕一笑,對他說“那個可快活了”,然後落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親吻。柳十七心下一亂,突然就岔了氣,沒頭沒尾地狂咳。
他這一頓折騰直接吵醒了另一張榻上休息的封聽雲,對方爬起來問道:“十七,怎麽了?你又做噩夢了嗎?”
還不等柳十七回答,封聽雲徑直替他倒了杯水,苦口婆心地安慰道:“我早說過,噩夢是你白日裏的胡思亂想。我知道,對你來說的确無法接受左念是你的殺父仇人,但事情已經結束了。你離開西秀山這麽多年,不恨他已經很有涵養了……來,喝掉。”
柳十七乖乖地捂着杯子一飲而盡,封聽雲又說:“還有聞笛那事,你想開一些,天下巧合沒那麽多,他是為了找你才入的十二樓嗎?你不在十二樓,他一樣會設法找左念報仇,這事也與你無關。你們能相認就是機緣,別想了,徒增煩惱。”
“師兄,道理我都懂。”柳十七悶聲道,“但我不是為了他。”
封聽雲散着頭發赤腳站在屋內,他被吵醒一肚子氣,聽了這話氣沒了一大半,順勢坐在榻邊,和他推心置腹。
“我向來有一說一,小十七,你聽了別不高興。那個聞笛,他對你好是什麽都不圖我倒放心,但他……我對他觀感很不好。此人心思深沉,日後若是站在你的對立面,那就成了活生生的心腹大患——你什麽事他不知道!”
聽出他言下之意時,柳十七訝異地望向他,想拿此前反駁解行舟的那句反駁:“笛哥不會的,他沒害……”
話說一半,卻被自己咽了下去。柳十七見封聽雲表情寫着“果真如此”,一時沒了底氣,再思及此前,更加沒法往下說,他揪着被褥一角,最後“唔”了一聲。
封聽雲:“你不把我們的話放在耳朵裏,但師哥是過來人,多少見得比你多。聽師父說過盛天涯嗎?怎麽又篤定聞笛不會成為第二個盛天涯呢?”
這人他知道,柳十七埋下頭去,眼睛适應了黑暗能看清被褥上粗糙的繡花。
盛天涯,望月島此前的大師兄,被王乾安親手栽培成了芝蘭玉樹一樣的人。而後從師父到師侄,人心被他收買了一遍,誰也被他算計了一遍,揣着沒人知道的目的,盜走了王乾安的畢生心血,在中原武林遁隐——成了懸在望月島安穩之上的一把利刃。
他像一個不能觸碰的陰暗面,曾經有多光彩,現在就有多見不得人。
柳十七猶豫片刻,試探道:“但是師兄,你們沒人清楚他的目的,只有當面對質。笛哥不一樣,他大仇得報,不會再做什麽了,況且……”
有《天地功法》和《折花手》的破解之卷在手,他卻對武學沒有那麽多執念,怎麽還會有心思去翻手雲覆手雨——
柳十七驚覺,對聞笛,他還是願意往好了去想。
所有人都覺得他那苦心孤詣的十四年太可怕,只有柳十七心疼他孑然一身。
“況且什麽?”封聽雲追問。
柳十七:“……沒事,他為人我清楚,他真把我當親弟弟的。師兄,你不再歇一會兒嗎?馬上又要天亮了,解師兄和你約的時候也不遠,我們還要趕路。”
這話精準無誤地戳到了封聽雲痛處,他一想到解行舟就頭痛,還不能不見!此時他只好一癟嘴,彈了柳十七的腦門兒,随後躺回自己榻上了。
聽那邊的呼吸漸漸平穩,柳十七重又收斂心神。
星空高懸,小周天結束後他感覺丹田溫暖,偷偷運功後,六陽真氣毫無侵略感,乖順地伏在他生死竅間。再過三五個吐納,柳十七化開一股真氣,四肢百骸也如沐暖陽,他這才躺下來,按着記憶裏的口訣調整呼吸頻率。
伊春秋教他,“鬥轉星移”的秘密不在“收”,而在“放”。只有放得對了,此後循環往複,才能生生不息,萬世無竭。
翌日柳十七同封聽雲一同啓程。
這條路他十三歲時走過一次,也是和封聽雲,他坐在馬車裏,惴惴不安地躲開了初入江湖的第一波腥風血雨。今年他已經及冠,心态還是像個少年人,絲毫沒有成熟的預兆。
“一點兒沒長進,再這樣下去我連自己都管束不了。”柳十七有氣無力地抖了抖缰繩,馬兒撒歡向前去追封聽雲的坐騎。
“對了,”封聽雲坐在馬上,忽然對他說,“此前同師父通信時,她曾交代如果這一趟有驚無險地回去,就親自教你六陽掌。但那天在西秀山,我見你已将‘大光’一式融會貫通,只是靠行舟教你背的總綱嗎?”
柳十七不知他怎麽突然問這個,下意識地點頭,又糾正道:“解師兄沒教過我,是他在背的時候我自己記下來的。”
小孩子的驕傲,他滿以為封聽雲會表揚兩句,豈知對方似笑非笑地一勾唇,轉移話題道:“如此也好,省去師父教你叩關之法,我就代勞了。”
柳十七聽出封聽雲有要緊事告訴他,連忙挺直了脊背。
“六陽掌主六陽經,是為三脈真氣聚于生死竅,洗陰為陽,再借力而發……”封聽雲侃侃而談,将當中利害闡述一遍,話鋒一轉道,“關鍵在于‘引而不發’此處,師父并未修習六陽掌,目前集大成者我見過的,除了師祖王乾安,就是盛天涯——行舟都差一點。”
柳十七眨了眨眼:“師兄,你不曾修習嗎?”
封聽雲:“我天生脈走三陰,普通純陽心法還好,但不可貿然修習六陽掌,否則會像左念那樣……因陰陽失衡走火入魔。師父教我北冥劍,又鑄了洗塵劍為我壓制,如今已有大成,不必多做無用功。”
柳十七聽得懂了個大概,莫名地被小蓬萊中那道機關棋局搶占了注意力,問道:“我們望月島上從冰室到清風亭的迷陣,是師父布下的嗎?”
“那就不是了。”封聽雲思慮片刻,“我幼時同王師祖是很要好的,那時候迷陣的樹已經長得很大,想來還要在師祖少年時,它就已經完成了吧——你也別總是‘迷陣’‘迷陣’地叫,陣法也有名字。”
柳十七:“名什麽?”
封聽雲渾然不覺小師弟音調有變,得意道:“叫‘蓬萊秘境’,是嘛,望月島地處東海,與傳說中的蓬萊仙島相比不遑多讓。”
他沒注意到柳十七的臉色一瞬間白了,催馬向前幾步,忽又扭頭道:“不過你這麽一提,我卻想起了一樁經年舊事。小時候有次我差點迷失在秘境中,師祖把我抱了出來,開玩笑說,‘我以前也同你走過一樣的路,可惜救我出來那人已經不在啦!’”
柳十七:“哎?”
封聽雲:“我問他,‘救你那人是誰?’,他說,‘自然是我的師父,望月島今日局面全都拜他所賜’……你別看望月島一派世外的樣子,實則傳到師父手上,才僅僅三代。師祖的師父應當就是祖師爺了,他叫——”
即刻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了喉嚨,封聽雲張了張嘴,僵硬地愣了半晌,嘆息道:“我忽然想不起來了,奇怪……前不久還提到過此人……不過沒事,你若真的好奇,待我們回去問問師父就行。”
柳十七一瞬間突然失落:“哦。”
話題瞬時鋪展開,封聽雲見他神色,斟酌良久,突兀地沒頭沒尾道:“十七,師兄問你一件事——只是假設——如果你有天忽然發現,你以為自己走的正道在所有人眼裏都是歪門邪教,你怎麽辦?”
這話問得頗有玄機,封聽雲說完,先自行緊張起來。
柳十七略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他生了張覆舟唇,唇角弧度天生下撇,但凡沒笑容看着就不太高興,仿佛随時都有煩惱。此刻那雙眼中的無辜神色更是徒增幾分冷淡,看得封聽雲忐忑不安,幾乎立刻後悔問了這話。
過了半晌,柳十七才道:“你們這些人真奇怪,一個問我倘若恩人是仇人怎麽辦,一個又問我正道是邪教如何自處。恩仇倒是既定事實,但正邪是誰寫的規矩?我走自己的道,旁人怎麽看與我何幹?”
這回答帶着少年輕狂,說得雖是慢悠悠的,當中張揚卻滿溢出來。封聽雲聞言大笑,連道三聲“好”,口中做哨聲,輕喊一句:“駕——”
柳十七催馬跟上去,封聽雲在雙騎并排時一拍他腦袋:“師父沒看錯人!”
“我也沒看錯人。”柳十七默默地在心裏補充。
這話一出他便無端地開懷,好似就在這條官道上,兩人絕塵之時,他愣是因這幾句随口說出的張狂話點透了一直以來的困惑:
行走江湖本身就為了逃避禮法拘束,活一生逍遙自在,如果再瞻前顧後去在意旁人的說辭,怎麽能叫恣意呢?我想做什麽便做了,我信任誰便信了!
就像聞笛不會害我,我願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