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人赴約
十二樓的掌門左念因閉關經脈逆行,被發現時已經重傷,三天後藥石無醫而亡。大弟子郁徵繼任掌門,推行掌門手令,恪守孝道,為左念閉山守靈一年,在此期間所有十二樓弟子不得外出闖蕩江湖。
這道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飛速傳到中原各門各派耳中,引起軒然大波。
人盡皆知,左念幾個月前還身體康健,哪有半分走火入魔的前兆?但一聯想此前幾任十二樓的掌門都莫名其妙地死在壯年,他的逝世便有跡可循起來。
茶館內熙熙攘攘,柳十七坐在角落,鬥笠遮着半張臉,手中茶杯舉着,聚精會神地偷聽旁邊一桌的幾個人閑聊。
“四大高手現在只剩三大,哎,你們說,還有何人能頂上左念的位?”
“得了吧,那都是多少年前評的,綠山閣換了當家人之後這張所謂的高手榜就再也沒更新過。石山道長避世,段無癡當年一戰成名後就沒在中原出現了——依我看,這天下稱得上絕世高手的,也就剩一個席先生!”
“說到席先生,清談會你們都知道麽?十二樓有個年輕弟子在他手上走了幾十招!如果席先生沒放水……後生可畏呀。”
“還有那個不知道何門何派的小子,接下席先生一劍,真乃少年英雄!”
茶杯輕輕被擱在桌上,柳十七聽見他們說這些,幾乎有了點恍如隔世的意味。短短數月,他卻已經過兩場巨變。
江南的春天來得早,他們剛進入餘杭城內時,下了一場小雪,如今雪一化,天邊急匆匆地放了晴。此間俠客衆多,走在路上十有□□都身佩刀劍,清談會餘波未散,茶館內聊起這些事的不在少數,柳十七卻無暇再多聽。
一人裹挾着潮濕的雪水走進來,坐在柳十七旁邊端起另個茶杯抿了口,低聲道:“行舟沒來,他出現在過此處嗎?”
柳十七搖了搖頭。
封聽雲故意挑在這個熱鬧的地方碰頭,一來怕解行舟那邊出了變故,他們可趁亂逃走,二來此處離渡口很近,會合後能趕在最後一趟前往蘇州的船。
安頓之後,封聽雲按照他們此前的習慣去找解行舟,留柳十七自己在茶館看着。他消失約莫半個時辰,回來卻帶了這麽個消息。
封聽雲放在桌上的手指握緊:“奇怪,他從不會放我鴿子,茲事體大,也斷不能在這關頭鬧脾氣……難道真出了事?”
解行舟去跟蹤盛天涯的事柳十七聽他說了,聞言剛要開口,忽然餘光瞥見坐在門口的一個人神情詭異,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他佯裝沉默,只管封聽雲自己念叨幾句,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坐到另一邊。
“不能啊,我們從西秀山出來那會兒他都好好的,這人……要真被我知道是鬧着玩,定要抓起來打一頓再一腳踹進東海!”
他單手扣在腰間斷刀上,拔刀後大約能擒住那人。柳十七用餘光警惕地關注那人動作,敷衍地對封聽雲“嗯”了幾聲。
就在封聽雲憂愁地說完“我還是再去一趟”正預備起身時,門口那人搶先一步站了起來。他自诩神不知鬼不覺地聽完了這場對話,可以功成身退,而他還沒回過神,忽地一陣風裹挾着殺氣,驟然吹到了他的面前——
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他覺得喉頭一冷,貼在要緊處的鐵器往前一寸就能斃命,而他竟然在此之前都毫無察覺!
斷刀橫在他頸間,少年把鬥笠一掀,面容冷淡:“你跟蹤我師兄多久了?”
他說話聲音不高,但刀劍出鞘的光卻震懾了一圈人。店小二想過來打圓場卻又不敢,瑟縮在櫃臺後頭。
此間大約慣見有人争鬥,茶客們目光齊齊轉過來。慢半拍意識到這人存在的封聽雲大驚,他不可置信地起身:“宮千影?!”
柳十七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封聽雲語氣已經很明顯地能辨認出他們相識。他覺得此人不懷好意,刀非但沒往回撤,反而抵得更緊,割破了他頸間的皮膚,轉瞬滾出一串血珠。
“喲,這是你的小師弟嗎?”宮千影笑道,“這麽兇?”
“閉嘴!”封聽雲幾步走過來,揪住他前襟,目光中的憤怒險些有了實體。
斷刃橫在他們之間容易傷人,柳十七匆忙收刀。下一刻封聽雲便單手拖着他往外走,他裏外不是人地站在茶館中央,只得嘆了口氣,扔給店小二幾枚銅板結了茶錢,反身提起包裹,足下一點追上去。
臨近渡口的地方長有一棵兩層樓高的老柳樹,封聽雲一路揪着人按在酒樓牆壁上,惡狠狠道:“行舟呢?!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宮千影瞥見趕來的柳十七,渾然沒有一絲被威脅的慌張,嬉皮笑臉道:“還以為你喜新厭舊,有了小師弟就忘記那個撿來的呢。怎麽,關心他?”
封聽雲平時端着的架子全放了,劍柄猛地擊在宮千影小腹,聽他發出一聲難耐的悶哼後道:“你到底什麽意思,說不清楚我要你的命!”
“別急。”宮千影疼得冷汗直淌,仍好整以暇道,“解行舟落到我們手裏起碼沒有生命危險,師父一向優待他,你不是知道嗎。”
封聽雲冷淡地一挑眉道:“盛天涯已經拿到《碧落天書》,留他何用?我花了大價錢從綠山閣那兒買來你們師徒的消息,可不是白送人的。”
宮千影彎起眼角:“留不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對話盡數被柳十七聽去。據他所知,王乾安的《碧落天書》據傳是一分為二,半截在《鬥轉星移》中,而另一半……說的被王乾安的小弟子帶走,實則卻随着那人失去聯系下落不明了。
言下之意是盛天涯已經找到了嗎?
他一刻分神,那廂封聽雲揪住宮千影前襟的手忽然被對方朝反方向扭開,随後宮千影側身翻開,只在酒樓牆壁上一借力,輕巧地躍上屋頂,只剩聲音輕飄飄地回蕩過來:
“想要解行舟活命,今晚子時渡口等人——”
封聽雲本也沒打算真把他怎麽樣,擰着被扭痛了的手腕,回身就柳十七還站在原地,朝他使了個眼色:“找個客棧住下,咱們今天走不成了。”
柳十七不多問,提刀跟在封聽雲身後。
他走出兩步,背後一陣勁風刮過。柳十七奇怪地扭頭去看,卻沒見到任何人影。
這小插曲換做別人恐怕就不當回事,柳十七經過西秀山一遭變得風聲鶴唳分外敏感,愣是又多看了幾眼。豈料這一眼看去,真被他發現了端倪。
一條黑影落在幾丈之外的草叢中,接着又跑向遠處。柳十七心下一緊,還沒容他細想,已經先一步追了出去:“何人?!請留步——”
那黑衣人輕功極高,柳十七覺得那身形眼熟,分外纖細不像個男子,急忙追了出去。他怕是認識的俠客,不敢直接用暗器,緊緊地黏在那人身後,一直跑出二裏路,兩人一前一後地在餘杭城外一片荒田邊停下。
黑衣人扭過頭,徑直解了覆面巾,開口竟是女子聲音:“別追了,柳師兄!”
柳十七一愣,詫異道:“你……你是笛哥身邊那個師妹,叫……”
“靈犀。”她安靜答道,接着不容柳十七多問,即刻闡明來意,“他送信給我,說你們要去餘杭,叫我多照顧。”
柳十七猛地聽見聞笛的名字,眼睫飛快地眨:“是這樣麽?”
靈犀道:“臨淄一別,我如今替綠山閣做事。方才茶館裏看見了你師哥跟那個……那位公子起了争執,急忙追出來看看。”
柳十七:“只是如此嗎?那……你可以轉告笛哥,我很好。”
靈犀抿嘴一笑:“我自然能明白——對了,這東西你拿給封大哥,就說是李夫人見他俊俏,賣給他的便宜人情!”
她話音未落即刻扔過來一個錦囊,柳十七慌忙去接,待把那軟軟的一團抓緊手裏,再擡頭時面前哪還有靈犀的影子。
柳十七往回走沒多遠便碰上封聽雲,他沒說話,徑直把錦囊塞給他。封聽雲攢了一肚子心急如焚在看到錦囊上的一朵蘭花時赫然消失,他望了眼那黑衣女子離去的方位,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皺着眉也不避嫌,當着柳十七打開了。
而柳十七生怕說漏了話,補充道:“靈犀姑娘說,這是李夫人看你生得俊俏,送的。”
封聽雲:“……”
“我自然知道。”他大言不慚地說完,兩根指頭帶出了一卷三寸長的信箋。封聽雲拆了上面精致的紅繩,展開來時信箋兩邊微微卷曲,中間寫着簪花小楷。
女人的字跡,柳十七往他那邊湊了湊,以為是哪家姑娘給他師兄鴻雁傳書。待到看清內容,他猶豫地“哎”了聲:“什麽意思?”
平時有點好為人師毛病的封聽雲這回卻不答,他又默念幾遍,然後把信箋往袖中一揣,錦囊随手拍在柳十七掌心:“胡鬧!”
那信箋方寸的地方,只夠寫下一行字——禍起蕭牆,不進則退。
柳十七揣着錦囊,短短一段路已經想了諸多:前半句是在說盛天涯和望月島的糾葛嗎?但他們都知道了的。莫非不是指盛天涯,而是其他人?望月島如今獨留伊春秋困守,他和封聽雲一直在一起,除此之外……就只有……
“師兄。”柳十七皺眉道,“這紙條的意思難道是說——”
“不可能。”那名字呼之欲出時,封聽雲猛地打斷了柳十七的後文,“解行舟是什麽人,我比你更了解。就他那缺根弦的腦子,能做出什麽欺師滅祖的事嗎?”
柳十七:“……”
封聽雲意識到自己語氣犯沖,補充道:“綠山閣的消息向來都藏一半露一半的,他們說的話不可盡信。行舟是否有鬼,今夜我們親自去了就知道,你說是麽?”
柳十七思慮片刻,道:“還望師兄切勿感情用事。”
旁人聽了,不免覺得太過冷血,封聽雲被他都投一盆冰水潑下,反而冷靜了。
他按住脈搏,感覺方才跳得過快:“多謝。”說罷封聽雲不再贅言,一聲嘆息後朝向餘杭城內的方向,招呼柳十七跟上。
身後草痕交疊,一時看去竟雜亂無章。
子時三刻,月白風清。
柳十七沒有和封聽雲一塊兒前去,約定的渡口處老柳樹下已有兩三個人影,他遠遠地望見,提氣輕身蹿上最近一處渡口貨倉的木箱上,借着層層陰影掩去了身形。
二人從城外回客棧安頓後商議一番,柳十七提議夜間赴約時不要同去,留一個人在不遠處暗中照顧,以免橫生枝節無法應對,待到解行舟出現,只要盛天涯不在場,他們有把握八人劫走。到時候人都到了手上,再搶渡口一條船走了,宮千影也追不上。
他說得頭頭是道,封聽雲一想也是,便同意了。
柳十七矮下身在周遭逡巡一圈,确認沒有旁人再能藏住,盛天涯究竟有沒有來?
那廂兩邊對峙,封聽雲提劍行至樹下,粗略掃了眼,解行舟不在其中。他不由得深深皺眉:“行舟呢?”
吊兒郎當坐在一條烏篷船頂的宮千影笑出一口小白牙,樂不可支道:“哎,我可沒說你來了就把他給你。他現在很好,沒缺胳膊沒少腿。怎麽,想他了?”
封聽雲不為所動,安定道:“說吧,所為何事。”
聽罷宮千影輕身躍下,停在他面前,頗為輕佻地擡手在封聽雲面上一蹭:“聽雲,有腦子還有膽識的人不多,所以我才那麽喜歡你。”
封聽雲的厭惡一閃而過,剛要說什麽,眉眼一轉忽然目光落在沉默良久的一個人身上:此人身着缁衣,埋頭不語,他雖有些佝偻,但看得出衣服下是一副結實的軀體,長久習武的習慣讓他雙肩略微縮起,再往下,一只手的小指少了個指節。
曾經盛天涯少時貪玩,一日玩王乾安的藥壺時不慎打翻強腐蝕的藥物,從此右手小指落下無光痛癢殘疾——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切勿感情用事。”柳十七的話還回蕩在耳畔,封聽雲閉了閉眼,想:“……這是說不能就不能的嗎?我做不到。”
我沒法放着他不管,就算拼一次也要得到他的下落。
見他不語,宮千影以為是他慫了,剛想說話,眼前一道寒光!
洗塵劍突然出鞘,在咫尺之地劃過一個半圓,劍尖直至旁邊身形佝偻的男人。與此同時封聽雲左手一揚,幾枚暗器四散而去,宮千影慌忙躲避,他翻向一邊,被拉開了和那男人的距離,他沒料到封聽雲居然真的敢一個人……
等等,一個人?!
那廂封聽雲已經和缁衣人纏鬥在一處,宮千影才醒悟犯了與此前玄黃一樣的錯誤,慌忙看向四周,長鞭在身側一甩。他扭頭的工夫,斜刺裏突然橫過一把刀。
“得罪了!”
清亮的嗓音像頭頂的月光傾瀉,刀的主人有一雙在黑夜裏也極亮的眼和如刃鋒利的唇,他單手劃過半圈,随後打向宮千影的後心。
宮千影下意識地躲,短匕随之被抽出,架住了斷刀——
柳十七身法靈活,一擊不中立刻騰身後撤,避開了他的鞭稍。長刀往後一擡随即插入背後的刀鞘,他稍作停頓,嘴角有一絲淡漠的笑意:“請賜教。”
接着直接以一雙肉掌殺了過來。
宮千影本以為他是伊春秋的小弟子,又拜入門下沒幾年,連身量都像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不怎麽把柳十七放在眼裏。但他的長鞭被柳十七單手攥住,又用力一拽,接着他便右肩一疼,沒看清對方的招勢就被他打中……
“怎麽可能!”宮千影咬牙舍棄長鞭,趁柳十七重心不穩立刻朝他拍出一掌!
那一掌亦是化自六陽掌,被盛天涯改良過,他自诩當世能第一次就接住的人不會超過五個。豈料還沒容他得意,柳十七徑直擋了下來,手掌相貼,內力蠻橫地碰撞。
他太低估了柳十七,對方內力遠在他之上!
柳十七還有空分神瞥一眼封聽雲那邊,他本就不贊同封聽雲如此沖動,也不明白對方怎麽忽然動了手,但他不能不管。
此時見封聽雲被盛天涯步步緊逼,柳十七反手抽出長刀,避開宮千影後朝向那邊。
宮千影當即不假思索大喊:“師父當心!這小子不簡單!”
他話音未落,那頭刀鋒已經殺到,盛天涯一聲輕哼,手掌一翻,險險擦過刀鋒,抓住柳十七的右腕,兇狠一擰——灌注三分真氣,柳十七忽然覺得一股滾燙的力量順着他的經脈逆行,大駭之下先行撤刀。
而封聽雲快要頂不住了,北冥劍法亂成一團,盛天涯又是一掌拍出,冷道:“三角貓功夫,真丢你師父的人!”
“你不是……拿到《碧落天書》了麽?為何……”
盛天涯哼道:“你以為我只是想要秘籍那麽簡單?只要秘籍我何苦此次冒險見你?你和伊春秋都太天真了!”
這廂柳十七提刀複又向上,忽然瞥見旁側的烏篷船,心道:“既然解師兄不在,那人又說他沒危險,只有先走為上了。否則再這樣下去,我和封師兄反倒……”
他往旁邊一閃身,幾招揮開另兩個随從,朝封聽雲道:“師哥,先走!”
封聽雲電光石火地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不甘地一劍刺出,再次落空後臉上表情扭曲片刻,終是向柳十七那處奔去。
柳十七與他配合默契,袖中幾枚短刀齊齊打出,阻斷盛天涯的步法,為封聽雲拖了一刻時間。他的長刀砍斷纜繩,整個人站在渡口木板上,單靠一只手拉住了即将順水而去的小船,眼睛還要盯着盛天涯——
封聽雲狼狽地撲在甲板上,柳十七當即一松手。
渡口水流本來平緩,這天入夜漲潮後蓄而不發,反多了幾分湍急。烏篷船晃晃悠悠,旋即便要順勢向東。封聽雲爬起來按住船舷,慌道:“十七,水流太急,你上來!”
“這就來!”柳十七長刀一揮,逼退盛天涯。
對方沒有立刻放棄,大約也知道錯過這次機會又要按兵不動,略微停頓,即刻再次運氣打向柳十七丹田之下三寸的生死竅。
生死竅是“鬥轉星移”不同于其他門派修習之道的秘密所在,旁人絕不知曉。唯有同門相殺,才能次次逼向絕地。
與之相反的是柳十七,他不知盛天涯深淺,一時也沒敢向那日在西秀山一般硬生生地接下,只得躲避。他側身閃過,發冠散落垂下的一縷長發被掌風割斷,登時睜大了眼。
那掌拍到一半落空後,盛天涯沒有任何猶豫即刻側打向柳十七。
六陽掌以靜主動,一招既出就不會半路回頭。但盛天涯竟能反其道而行——
柳十七無法只能接招,他後退半步,長刀架住他的淩厲一掌時,整個人被他灼熱的壓迫力震得腳底陷入木板寸餘。
這一下暗含內力,江南小鎮經不起風雨飄搖的木板受到刺激,即刻就要破一個大洞!
“十七,不能再拖了!”封聽雲一面以長劍擋下宮千影的暗器,一面厲聲喝道。
柳十七暗道我清楚,但那股壓迫力太強,他無法立刻擺脫。眼目一轉,柳十七忽然低頭見腳邊的貨箱,靈犀一點地矮下身片刻,然後單腳把貨箱提向盛天涯。
但凡肉身都不願意被沉重的木箱擊中,盛天涯果真如他所想地當時撤掌。柳十七心頭暗喜,連忙側身在那船舷上踢了一腳,拉開丈餘距離,接着便輕身想要躍上——
身後忽然被扯住!
緊接着那股力量帶着他往旁邊一推。
柳十七躲閃不及,重心失衡,徑直頭朝下被按進了水裏。他不識水性,又天生害怕江海,撲騰了幾個來回,身體好似使不上力,那股壓迫感伴随着背後的長河刀一直在強行往下壓,逼得他漸漸不再掙紮了,随波逐流,墜得越來越深。
他視野裏,月光冷淡,封聽雲的表情從驚喜到愕然,最後變得模糊了。
蒼穹被割裂成好幾塊一直晃蕩,水流湧上來,他大口大口地咳嗽,但喉嚨裏越發難受。記憶清明了片刻,柳十七竟天馬行空地想:“我是溺水了?……”
最後他記得的只有一襲白衣,一葉烏篷船,無盡江水并刀光劍影。
“還以為你下不去手啊,在旁邊看了這麽久。”宮千影嬉皮笑臉地攀上身邊人的肩膀,語氣談不上調侃還是奚落,“親手把怕水的師弟推進江裏的感覺如何?解行舟。”
他把宮千影的手拿開,英俊的臉上沒有表情,眼底神色卻十分複雜。
宮千影不惱,跑去盛天涯身邊道:“師父,如今還是被封聽雲跑掉了,怎麽辦?”
盛天涯揉着手腕,他倒不是受了傷,而是許久同人真刀真槍還有些不習慣。他看向解行舟,又望了望那順水而去的小船,露出了一個吝啬的笑:
“左右伊春秋自己折騰不出事,她三個徒弟,一個溺水死了,一個暫且歸順與我,封聽雲那病秧子連六陽掌都沒資格練,我已經沒了顧忌。如今天時地利,本教複興在此一舉。千影,你替我走一趟臨淄,告訴席藍玉,輪到他兌現承諾了。”
宮千影眼睛越發彎得好看:“是,待席先生把那東西交還,徒兒提前祝賀師父功成。”
他們說這些話時沒有刻意回避,解行舟聽完全部後隐約捕捉到什麽。他站在渡口邊上,眼底是方才差點被震碎的木板,而漣漪一圈一圈地蕩開。
他目光幽深,一直盯着方才柳十七沉水的地方。
很快就會恢複平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解師兄為什麽突然反水,且聽後文分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