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枕黃粱(二)
黑暗之中一只腐爛的手朝無鏡身後襲去,倏然手背上燃起一片熾熱的火光。
“原來是一具腐屍啊,我還以為是什麽。”
無鏡環着胸,看着面前被幽火燃燒的怪物。
想必是這出亂葬崗裏吸收了天地靈氣才詐屍爬出來。
聽着他口中嘶啞的哀嚎,無鏡念咒,收了業火。
“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腐屍哪裏還敢停留,朝外跌跌撞撞逃去。
須臾,砰的一聲。
似是頭顱落地的聲響。
見外面火光亮起,無鏡心底咒罵一聲。
看着柳秀才翻動了身子有要醒來的趨向,無鏡不得施了咒令其沉沉睡去。
紫清走進這廟宇內,披了層月色,行走之間攜着一股涼意。
夜間他取下了白绫,露出的眉眼似是融了浸水的月色,寒涼無比。
暗紅的血順着劍身緩緩滑落滴在地面上。
瞥了一眼無鏡腳踝上閃爍着藍光的腳鏈。
“大兄弟!你來幹什麽?是專門來給我搗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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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妖氣。”
“你覺得我會怕一具腐屍?”
紫清瞥了一眼地上的柳秀才道:“他怕。”
無鏡吐納了好幾口氣,好吧,她是個有風度的鏡子,不能跟一個牛鼻子較真,算了算了。
“從現在開始,沒事不要打擾我,有事更不要打擾我。”落下這句話。無鏡便進了他的意識,卻不想這厮也跟着進來了。
進來就算了,扯她辮子幹啥!!!
為了方便,無鏡把長發編成一股長辮,直直垂在身後着實清爽無比。想不到最後竟方便他丫了!
伴随着頭皮撕裂的同感,他們一起來到了柳長卿的意識裏。
熟悉的場景,這是柳長卿之前的家。
伴随着嬰兒的啼哭聲與女人的痛哭聲。
屋內一片溫馨,
“恭喜恭喜,是兩個小男孩。”
襁褓中包裹着兩個小人兒,床上剛剛産子的女人面容上露出孱弱的笑,眼中卻帶着濃濃的暖意。
“長卿,快看吶,這是我們的孩子。”
推門而入的是一名身着棕黑長衫的男子,眉目清秀,五官俊朗。摸樣也不過三十出頭。
只是這個年紀才有孩子在人間确實是晚了些。
但是,這貨真是柳長卿??
無鏡雖想過那胡子拉碴的人梳理梳理大概模樣也不差,卻沒想到這麽俊。
他小心翼翼抱起嬰兒,喜悅溢上眉梢。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月芸,辛苦你了。”
這是初為人父的喜悅。無鏡估計這也是柳長卿人生中最快意的一段時光了。
無鏡扭頭,看到紫清靜靜站她身後,看着這一幕,面容波瀾不驚。
柳長卿朝着他們身後的桌椅走來,紫清正要讓開卻被他穿過了身體。
他瞳孔中閃過一絲驚愕。
無鏡懶懶瞥了他一眼:“放心,他看不到你也碰不到你。這裏只是他的意識而已。”
場景迅速變換,無鏡瞥了一眼他的臉色,果然有定力!棒槌就是棒槌,連害怕都沒有。
這裏是一處安靜的書舍,一排排楊樹環着外面。
陽光透過枝葉落下一地的斑駁。
一陣朗朗讀書聲從不遠處的長廊傳來。
瞧着模樣,似是更年輕些的柳長卿。
一書生摸樣的男子手中握着書卷朝着他走去“柳兄,我有一處不大明白,你給我講講吧。”
原本晴朗的天空倏然陰雲密布。
柳長卿接過書卷,正欲講解,卻看到高子尉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他眼尾掃着一抹玩味。
“柳兄似是姑娘般好看。”
他的手漸漸摸上自己的手“柳兄的手都這般細嫩。”
柳長卿猛得站起來,書卷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我突然有事,先回去了。改日..再為高兄講解吧。”
高子尉盯着他慌亂離去的身影,眉眼中滑過一絲玩味。
無鏡打量着高子尉,模樣也不差。只是怎麽會喜好這口。感情柳長卿以後的不順都是這厮造的孽?
無鏡瞥了身旁的某人一眼“哎,你說這男的是不是喜歡他啊?”
紫清蹙眉:“不知。”
烏雲散去,陽光落在身上,無鏡瞧見紫清望着高空。
“這裏的陽光都是假的,難怪你不怕。”無鏡送了聳肩。
“這裏什麽是真的?”他轉眼盯着無鏡。
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面容在陽光中明暗交錯,陽光下他的瞳孔化成了一片碧色,透明皎潔。
無鏡頓了頓,心底暗自感慨,這厮真他娘好看。
“會死是真的。”
房屋瞬間倒塌,無鏡攜着他迅速離開這片書舍。
“如果你想死,可以不用握着我的手。”
無鏡仰着臉對他微微一笑,這裏場景變換太快,雖對她來說沒什麽,可對肉體凡胎的紫清足以弄死十個了。
本以為他會拒絕或者很不情願,
手上瞬間傳來溫暖的觸感讓無鏡一愣。
“這個世界由柳長卿的意識所生,随時會崩塌。”
“嗯。”
果然無鏡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這劇情感覺跟玩似的,雖然有點不靠譜但是卻血淋淋的真實。
昏暗的藏書閣內。
今日柳長卿輪到打掃藏書閣,自察覺到高子尉的念頭後,這幾日他處處回避,連平日裏飲食都盡量不在一個點上。
卻未想高子尉早早就在藏書閣裏等着他。
“柳兄,好巧。”
經書從掌中滑落摔在地面。
昏暗的視線下,
柳長卿看到他眼底的晦暗。
高子尉乃當朝權臣高太尉之子,其勢力可想而知。在他面前,自己不過蝼蟻。
漸漸高子尉走向他,撿起掉落的經書。
他手掌撐在身後的牆壁上,将柳長卿環在懷中。
一股麝香萦繞在柳長卿鼻息之間
“柳兄這是何故?莫不是怕了?”
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順着光,高子尉看到他眼中的驚恐以及濃郁的厭惡。
柳長卿握緊了拳,眉目中帶着隐忍。
“滾開!”柳長卿用力把高子尉推開。
眼球布滿了血絲。
“我做了什麽!你要如此玩弄我!我自認不曾得罪過你。”
“呵!”仰坐在地上的高子尉垂下了眸,目光陰沉。
“老子玩你是給你臉!你以為你是誰!一破落戶而已。除了一張臉能看下去,滿身窮酸味誰想稀罕你。”高子尉站起來拍了拍衣擺,原本清俊的臉此刻無比猙獰。
無鏡不禁思量,這高子尉是被拒不成惱羞成怒了。
随後就看到幾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來,高子尉冷笑:“你若是跪下肯求我,我便饒了你。”
柳長卿死死盯住他,脖子上的青筋都顯露了出來。
對峙沒多久。
高子尉轉身,眉眼中閃爍着殘忍。“給我往死裏打。”
無鏡捂住眼睛,啧啧感慨,書院欺淩這種事情。
人類什麽的簡直太恐怖了,還是當個鏡子安全一些。
三年一次的鄉試,柳長卿卻被打的半死不殘,自然就與鄉試無緣了。回家卧病一年身子才好轉了些。
原本以為以後就能好好讀書,卻未想到高子尉勢力竟如此之大。柳長卿原本就懷有抱負,頗有才華。卻因得罪高子尉的緣故次次落第。
柳長卿不甘心,他堅信總會有人看到他的才華抱負。
于是屢試屢敗,屢敗屢戰。
對別人來說,讀書是正途。對他而言,卻是毀滅。
妻子嫁給他十餘載,見面次數不過寥寥。
他妻子也是異常隐忍,白白受了十幾年的寡。終于柳長卿灰心了,收拾東西回家好好過日子了。
沒兩年就有了孩子。聽聞那高子尉也當上了大官,靠着裙帶關系在官場上也過得風生水起。
就連當年的同窗也是靠着科舉當上了個小官,也算是混出個樣子了。而他卻依舊不得志。
日日午夜夢回,無不在懊惱不甘。
一夜驚醒,他靠在床頭,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兒,嘆了口氣。如今他已三十五歲了。人生已去了大半,他的人生啊。
妻子緩緩睜開了眼“長卿,你還想再去考是麽?”
柳長卿搖了搖頭,妻子做起身子靠在他懷裏低聲祈求:“長卿,雖然日子清苦,但是我們能在一起已經很好了。別再想那些了,我們好好過日好麽?”
柳長卿沉默了很久。
月芸為了家吃了那麽多苦,他不能對不住她。
“好。”
再有一年又是鄉試,恰逢這一年大旱,村裏的人都沒了水吃。柳長卿即使日日養家糊口四處跋涉,也總會抽出些時間讀書。
今年的日子十分艱難,兩個孩子年幼經不起這番苦難便日日高燒不斷。
月芸四處求醫也沒什麽好結果。
還有一個月就要鄉試,這一次柳長卿莫名覺得有希望。聽聞那高家出了事,勢力不複以往。憑着他的才華,今年定會中第。
前幾日孩子的燒退了下去,今夜又高燒了起來。
月芸忙着給孩子擦身子退燒,幾乎顧不過來。
柳長卿拿着這幾年自己偷偷攢下來的銀兩收拾好了行李,決定悄悄離開。他知道這樣會對不住妻子,但是他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生活,他有自己的抱負,若不能實現他寧願死。
子夜十分,眼看着月芸趴在床沿上睡着了。他靠近摸了摸孩子的頭,還好不燙了。
看着妻子纖弱的肩膀,他嘆了口氣。
等他回來,一定會讓這個家過上好日子。
走在院門口時,身後傳來一聲輕輕地呼喚。
“長卿..”
他身形一僵,想躲避洪水猛獸般不顧一切快步推門而出,再也沒有回頭。
眼淚洶湧淌下,月芸你要理解我。
楊月芸站在門前,哀傷地看着他慌亂離去的身影,站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