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枕黃粱(三)

黑夜漸漸消失在眼前,楊月芸哀傷的神色仿佛還停留在無鏡眼中。

無鏡嘆了口氣,為什麽世人總是看不到在身後默默等待的人呢。

可是她也十分理解柳長卿的處境。

正如讓一個殺豬的去畫畫,這根本幹不來不是。雖然她的比喻可能有所不恰當,可是讓一個人改了性子着實難。

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對于柳長卿這種性格的人,讀書做官就是他的抱負,若是讓他認命放棄,着實難。

無鏡覺得她之前讓他升官發財想法挺好的,為什麽狐貍會這麽鄙視她?

地面一陣搖晃,無鏡和紫清瞬間來到另一個場景。

無鏡扯了扯紫清的袖子“你看了這麽久,覺得柳長卿能考上麽?”

紫清的眉目依舊很冷,眼神朝着前方。“不會。”

想想那店小二說的話,之後柳長卿好像是抄襲來着,估摸着下場挺慘的。她可不可以拒絕觀看。

無鏡仰着臉瞧着紫清“如果我不願意看的話,你能給我講一下接下來的大致劇情麽?”

紫清瞥了無鏡一眼。

“大概就行,省略他經歷了什麽就說他為什麽成一個乞丐淪落街頭就行。”她還順勢比劃了一下,非常大概那種。

“不能。”

無鏡繼續暗自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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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把他殺死在柳長卿的意念中,把他的屍體魂魄鎖在斂魂袋裏,想必也不會有人察覺。

腳上的結魂珠莫名燙了她一下。

好吧,她是個文明的鏡子,她要保持冷靜的頭腦。

柳長卿抱着莫大的希望再次試了一次,苦苦等待。終于等到了公布上榜名單之時,找了數十遍也未看到他的名字。

傾盆大雨,滂沱落下。

待到人群散去,他整個人仿佛失了魂。

是不是悲傷之至便是麻木,

這日他一個人在大雨裏走了許久。

可是他還未死心,這一次他一定要問個明白。幾經波折下終于找到了評卷官員的府邸。

在其門口等了數月,那官員不忍告知他早已被除名不在考員名冊之內了,卻始終不肯告知他原因。

可他何嘗不知道呢。

若不是高子尉,他怎麽淪落到如此地步。高家勢力之大,誰又敢得罪。

回去的路上又碰上了一貴人的馬車。

車夫叫嚷着讓柳長卿滾開,柳長卿默默爬起來。

那貴人聽到動靜掀開簾子一看,正瞧見柳長卿失魂落魄的模樣,眼神卻詭異莫測。

照着無鏡的角度看去,這男子不正是十幾年後的高子尉!見他的神色,無鏡就覺得這高子尉定一肚子壞水在想着怎麽整柳長卿。

果不其然,天降橫禍。

柳長卿回家不久後就以作弊的罪名被官兵抓走關押牢中。

在當時,考場作弊可是個不小的刑罰。之後柳長卿在牢裏的待遇也可想而知了,各種刑罰也紛紛上了身上。

楊月芸堅信自己的丈夫絕不會做這等事,多次伸冤無果反而受了不少苦。原本日子便清苦,還遇到了這種情況,無疑是雪上加霜。

楊月芸雖已過三十,卻依舊容貌動人,不久便引起這縣太爺的注意。

之後的劇情無鏡也在話本上看過不少,可當真的出現在無鏡眼前,真心接受不了。

無鏡捂住眼睛,心中哀嘆,無鏡這是造了什麽孽。

楊月芸也是個頗有硬氣的女子,寧死不屈,直接一頭撞死在牆上了。

這狗官一看出人命了,事情不好辦了就把柳長卿給放了,省的再招來什麽麻煩。

可憐了這兩個尚年幼的孩子,柳長卿回了家才知此事,悲憤讨說法卻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楊月芸母親悲痛無比卻也無可奈何,把女兒葬了後看着兩小孩可憐,便把孩子接回了家。

自此與柳長卿劃清了界限。

柳長卿也是命大活了下來,卻失了神智。只有見了兩個孩子才會露出些常人的神色。

天色一如既往灰沉沉的,無鏡擡頭望了一下,或許自他妻子死後,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随後無鏡便和紫清出了他的意識。

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無鏡蹲下來仔細打量柳長卿髒兮兮的面容,拿出了一個細白頸口的玉瓶,在他眉間滴下一滴晶瑩。

這可是九重天上的神女親自配的瓊汁仙液,一滴便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的周身便環了一層白光。

那肮髒的乞丐仿若換了個人般。

面色如玉,眉眼俊朗,約莫二十出頭的模樣。

他緩緩睜眼,麻木的眼中出現了些波瀾。

“你是?”

無鏡站起來,睨着他“柳長卿,我可以幫你懲治高子尉。”

柳長卿垂了眸,看到自己的手潔白如初,不敢相信摸了摸自己的臉。

瞳孔中盡是不可思議。

環視了周圍,他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坐了起來卻依舊頹廢。

他搖頭無力一笑,突然憤聲道:“我柳長卿恨的豈會是他高子尉一人!我恨的是這個世道!是這個拜高踩低,官官相護的世道!”

無鏡沉默了下來,“只要把命給我,你想要的我皆可以滿足你。”

柳長卿突然看向他們問道:“你們是神仙?”

無鏡微微一笑“可以這麽說。”

他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給我個夢吧。”

“你只想要一個夢?代價可是你的性命,難道你不怕死?”

無鏡試探問道,紫清神色變了變。

柳長卿喃喃:“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頓了頓又道“活着才可怕。”

無鏡突然有些明白了,柳長卿一直在等死,乞丐會在街頭讨飯祈求施舍,而他一直在等待死亡,偏偏他命不該絕。

可是無鏡突然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算他自願還是她強迫?

無鏡看了一眼紫清,卻見他不知何時帶上了白绫,攜着劍出了破廟。

他沒有阻止她或許也是認同的吧。

無鏡最後給了柳長卿一個夢,一個美夢。

二十歲那年,他金榜題名,踏上了仕途,在朝堂上施展抱負。成了一代人人稱贊的清官。

那是一個黃昏,他推開朱紅色的大門,兩個紮雙髻的孩童聞聲紛紛跑向他,嘴裏喊着爹爹。

他笑着張開雙臂,上前将他們擁入懷中。

那楊樹下站着一名碧衫的女子,眉目淺淺,斜陽輕輕落在她身上,為她披了層餘輝。

她淺淺笑着,眉目溫婉。

“長卿,你回來了。”

無鏡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上終于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取走他最後的一口嘆息,結魂燈幽藍的火焰漸漸暗了下去。

又伸手朝着他人中處探了探,已是氣絕。

他的容貌又恢複成了那個破爛老乞丐的模樣,只是他死的很安詳。

一生寥寥,盡管坎坷頗多,卻再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

出了破廟看到紫清已在外面等候多時了,

無鏡招了招手“走吧?”

“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他們的性命。”

他的目光很冷。

“對啊,我從來沒有否認過。”無鏡聳肩眼神有些無奈。

“你早就知道賽仙兒誤會了她妹妹,卻不解釋故意設計了一切讓她交出性命。”

無鏡勾了勾唇,不語。

“你所謂的交易不過是你的手段。”

無鏡挑眉看着他“那又如何?”

“虛僞卑鄙!”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個好人?”

看着他語塞在原地,無鏡不屑甩了他一眼。

切,她明明是塊好鏡子,當什麽好人?

***

其實一直以來,無鏡對人間的風月場所着實感興趣。試想人間多少愛情故事不都發生在這種場所。

比如說花魁與落魄皇子不可描述的愛情故事,再如花樓青娘與書生的浪漫凄美愛情等等。

縱橫千萬人間話本後,無鏡得出了一個結論,只要是扯上了風月兩字的地方一定會有一段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

于是在無鏡和方璟钰多次讨論之中他們來到了這裏。

汀月齋。名字好聽高大上,方圓百裏以內赫赫有名的青樓。為了方便無鏡化成了一名俊俏公子哥的摸樣。

一身錦繡羅緞在身,再持上一柄折扇,狹長的眉眼微挑,三分風流便從眉眼流出,活脫脫一情場浪子。

迎面撲來一股脂粉味,無鏡來不及直直吸了幾口。

一股溫香軟玉鑽入懷中,無鏡猛打了一個激靈。

這姑娘好生生猛!

懷中那女子畫着豔麗的妝容,眼角翹起撩着幾絲魅惑,在她耳側口吐幽蘭“這位爺好面生呢~”

無鏡看了眼周圍左擁右抱的男子,心中了然。

肩膀用力便将那美人擁入懷中,聽她輕吟一聲,便似青蘿纏上了她的脖子。

無鏡不禁深思,這些男子喜愛這些地方果真是有原因的。

一位徐老半娘,半抹香肩,行走間風姿搖曳。

“兩位客官,二樓廂房好生招待着?”

無鏡深深一笑,攜着方璟钰一起到了樓上。

卻不想二樓別有洞天。

廂房內一縷細長的白煙從金獸中升起,一面牡丹屏風将屋內分隔成兩處。

無鏡面前一臺香幾,美酒佳肴悉數紛紛而上。

連上菜的侍女身姿袅袅,行走之間頗有風韻。

無鏡小啜了一口酒水,尚可入口。

方璟钰左擁右抱,倒是有些樂不思蜀。

“自昨日我便沒見到紫清,你們怎麽回事?”方璟钰瞥了無鏡一眼。

無鏡嘆了口氣,往後仰去,那舞姬便順勢倒在無鏡懷中,玉指游走在無鏡胸口間,

“官人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麽?說來讓奴家聽聽,指不定能幫到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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