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去無回……

楚二娘再想讓餘思遠死,聽到這話也有些膽顫,她想起前幾日交給吳大夫人的行軍方略,心下不免惴惴不安。

一旦事關大局,她便恢複了婦人軟弱膽小的本性,捏着帕子好半天回不過來神,等回了神,那吳府遣過來報信的婆子早走了。

歲寒将逝,檐下的冰棱子消融得差不多,淅淅瀝瀝地滴着水。小園低檻抽條出的幾疏枝桠上還結出了星星散散的幽葩細萼,像散了把紅珠子在亂蓬蓬的枯叢裏。

侍女過來報,說是清臨館那邊上午打發了一些人出去,現下正張羅着采買新人,讓二夫人過去拿個主意。

楚二娘未料到弦合的動作這麽快,到那兒一看發覺才不過半日,自己安插進來的眼線已被全攆了出去。

偏偏是餘文翦發的話,讓将嘴碎的都打發出去,她縱然心裏不快,也只能奚落兩句:“三姑娘好厲害的手腕,才不過半日,這院子都快空了。這樣聲勢浩大地往外攆婆子侍女,讓外面人看着還以為是咱們将軍府出什麽變故了。”

弦合只在楚二娘來時起身略迎了迎,她一個妾室,平常再得臉也勞煩不上嫡姑娘給她多少臉面。只是弦合将場面功夫做得極好,坐在檐下的藤條椅裏,品着茶水道:“二娘嚴重了,哪裏能用得上個‘攆’字,發落出去的有好些是到了嫁齡的侍女,再有就是年事已高、家資頗豐,正有孝順兒女等着盡孝的婆子。咱們将軍府向來善待下人,就算這會兒不放将來也是要放的。我娘的身體總不見好,二娘又事忙,我想着趁這會把這些都料理了,省得再費事。”

楚二娘唇角噙着的笑意像是描畫上去的,虛僞的挂着,慢吟吟道:“三姑娘思慮周全,聽着這話,這家該你當才是。”

弦合裝作聽不懂她話裏的夾槍帶棒,道:“您當家這麽些年,沒有不盡心的,誰又能奪了您的治家權。”

話說着,秦媽媽領了人牙子進來,身後并跟了許多從南郡來的嬌俏少女,青芽似得嬌嫩,端得眉目如畫。

楚二娘呦了一聲,拿帕子捂着嘴:“你把這麽些樣貌出挑的放在屋裏,也不怕伯瑱再沒心思幹別的了。”

弦合一聽她輕慢餘思遠,臉色微不可見的冷了冷,聲音越發洌然:“二娘提醒的是,紅顏易出禍水,樣貌周正就行了,不需太出挑。”

秉持着這個宗旨,如從繁花裏挑揀綠葉,留下了十五個長相端莊有餘,但沒半點魅色的侍女。

之所以從人牙子手裏買千裏之遙的南郡少女,是因為她們背井離鄉,在本地沒有牽扯,能和旁人勾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确保來路清正,将來嚴苛約束,就不怕她們會被楚二娘買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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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到付清銀兩打發了人牙子,再把侍女們安置好,天光已灰暗下來。弦合客氣地留楚二娘吃飯,她借口說疲乏,扭着步子很是不痛快地回了屋。

弦合回屋時見姝合正和殷氏一起陪着如圭習字,姑嫂一邊一個,端茶倒水,秀眉微擰。

姝合将弦合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這樣可不成,這孩子得請個正經夫子來教。”

弦合搖頭:“父親說了要悄悄養在後院,不許讓外人知道。丫頭婆子出不了外院還能看管着,若是請個日日應卯進出的夫子,嘴不嚴實怎麽辦?”

姝合亦有些發愁,“這不是耽誤孩子嗎?”

弦合想了想,讓姝合先照看如圭些日子,等她讓秦媽媽出去尋個靠譜的夫子回來。

殷氏站在她們後面,一直豎着耳朵聽,聽到這一句,不禁喜笑顏開。

弦合回到自己的閨房,讓落盞從箧櫃裏找出陳麝行給的十斛明珠,讓秦媽媽找個可靠的人把它們變賣成現銀。

她知道如今天下紛亂,流于戰火。想闖出番天地來,沒有銀兩是不行的。可家裏的財權掌在楚二娘手裏,分到她手裏是每月定量的份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等将來不管是她還是餘思遠需要用錢,難道還能伸手去問楚二娘要嗎?

那日江叡請他們去庖丁閣吃飯,她就覺得那裏生意興隆,日進鬥金,若是能開個類似的酒肆,便如有了生金蛋的雞,能賺進源源不斷的財帛。

秦媽媽嗤笑她異想天開,庖丁閣是自打先前老楚侯黃悅在時就有的老字牌,多少年的累積才有了如今的規模,若是人人看着眼紅就能開一間,那麽現下陵州的酒肆得不下百間了。

弦合想想也是,自己卻有些操之過急,便說若能開一間一般的,雇個靠譜的掌櫃,耐心經營着也是好的。

秦媽媽想了想,便說自己家有個侄兒,當年是念過私塾的,頗通些文字,這些年在老家米行當賬房,深谙商道,可堪此重任。

弦合一聽是侄子不是兒子,便答允了,忙讓秦媽媽去辦。

第二日清晨,弦合見初七正領着小厮在打行李,可左右看看也不見餘思遠。晨光微熹,還不是去軍營的時辰,她問初七怎麽回事。

初七因将活幹急了,氣息微喘,道:“大公子一夜未歸,今早軍營下了軍令,巳時便要起程行軍至越州,我奉命回來給公子收拾行李。”

弦合愣了愣,忙留下落盞和他一起忙活,自己一頭紮進廚房裏。

軍營上空飄着袅袅炊煙,在詹靜的天色裏一縷縷散開。轅門外總有着铠甲的士兵疾步跑過,像是在傳達行軍前的重要指令。

弦合拉着餘思遠靠在避風處,将熱氣騰騰的桂圓棗糕取出來,讓他抓緊時辰快吃。

桂圓棗糕,早早歸來。

看着餘思遠狼吞虎咽的樣兒,弦合眼前水霧迷蒙,殷殷勸道:“哥哥,上了戰場你可得當心些,你就是五品的輔郎将,犯不上太賣力。”

餘思遠唇角沾了乳黃的碎屑,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只一個勁兒點頭。

一陣風刮過來,将油紙吹得顫顫簌簌,随風卷過來沙礫,撲在肌膚上硌得人生疼。

弦合看着兄長匆忙吞咽的狼狽樣,不忿道:“也不知是哪個缺德人下的缺德令,什麽緊要軍情,就這麽着急了,連讓人回趟家都不行。”

餘思遠本來垂着眼皮專心吃棗糕,聞言擡頭掠了眼弦合,視線僵住,嗓子裏哽了棗糕,只能極含糊地咳嗽,朝着弦合猛眨眼。

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你說誰缺德?”

清朗的聲音順着風幽幽傳過來,弦合一凜,覺得自己後背倏然冒出一層冷汗,涼涔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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