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冰天雪地的,連人的骨頭都像是被凍住了,僵硬的很。

弦合硬着頭皮起身,只覺旋風似刀刃從她頰邊飛快掃過,她回頭看向江叡,見他視線微恍,卻是落在餘思遠手裏的油紙包上。

那油紙包上面沾了斑斓的油塊,又被攥在手裏揉搓得不成樣子,幾塊棗糕形色狼狽地躺在裏面,從外觀上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但江叡卻像是看見了什麽稀罕物一樣,盯着看了許久,慢慢地擡手從裏面撷了一塊起來,放進嘴裏,咀嚼。

餘思遠:“……”

好像被人非常淡定地從嘴下奪了食。

江叡邊嚼,邊細微地蹙了蹙眉,好似味道欠佳。看着他的神情,弦合心虛起來,她的手藝也就蒙一蒙這好對付的餘思遠也還湊合,只适合狼吞虎咽,不适合細嚼慢咽。

“糖好像放多了……”江叡非常克制地給出了評論。

弦合繃緊了脊背,擡手撓了撓後腦,露出些堪稱自慚形穢的表情。

餘思遠懵懵懂懂地咂了咂舌頭,“不多啊,剛好。”

被一陣冷風灌下來的弦合陡然回神,在江叡又将手伸向了那剛剛被評價為‘糖放多了’的棗糕時,眼疾手快地将餘思遠手裏的油紙包奪過來,順着褶子折好,放回食盒裏,眼皮都不擡地說:“既然這般難吃,就別勉強了。”

餘思遠摸着肚子打了個飽嗝,不甚愉悅地看向江叡,覺得自己好似成了那個被殃及的池魚。

轅門外風沙漫天,呵氣成霧,因天色尚早,還未亮透,鉛雲低低垂着。因為行軍在即,頗有些凄涼傷慨的調調彌漫在四周。

江叡的手撲了空,手指相互摩挲,似是有些遺憾。

“桂圓棗糕,早早歸來,也難為三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弦合收拾食盒的動作微滞,抓着木棱邊緣,好半天沒動,江叡向來心細,比起粗糙的餘思遠不知精明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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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知後覺的餘思遠恍然:“原來還有這個意思。”

江叡微低了頭,将弦合将食盒收拾好,道:“你随我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弦合想都沒想,直接回絕:“我家中還有事,耽擱不得。”

江叡将目光投向餘思遠,後者一臉矜持地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靜默了一陣,江叡道:“你知不知道此次征襲山越誰是主帥?”

弦合依舊不搭理他,心想:你啊,除了你這倒黴蛋還有誰去應承這深入虎穴的苦差事,不過就算是你,又幹我什麽事。

江叡的聲音清清越越,頗富韻律的傳過來:“我是主帥,你哥哥是中鋒,要是得罪了我,我派他沖鋒陷陣去擋箭擋槍,你可要知道這戰場上刀劍無眼,什麽情況都有可能會發生的。”

餘思遠:“……”

用我做威脅,是不是應該避着我啊。

弦合翻了個白眼,還沒來得及補刀,就被江叡抓着胳膊拖走了。

狂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江叡微側頭,避開風口,從袖中拿了一疊紙出來交給弦合。

她接過一看,竟是那日吳大夫人及随從留下的口供。

“我和伯瑱都不在,她若是找你麻煩,留着這個東西也能讓她有些忌憚。”

弦合望着手中的薄宣紙,一時緘默,原本對他極端抗拒的氣勢也弱了許多。

江叡熟悉她所有的表情,見有松動,凝望着她說:“我的四弟江勖近來要開始議親,可是我的婚事卻一直擱置,你可知是為什麽嗎?”

弦合一怔,原本靜若止水的心不知為何混亂了起來,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彼非良人,必要遠離。

一陣熱霧飄過來,含着棗糕香甜的氣息,江叡似乎淺淺笑了一聲,繼續說:“那是因為我是人家眼中的獵物,從十三歲開始只能等着一個尚在稚齡的女子長大,她未及婚齡,我便不能娶,她及笄之後,我便要娶她。”

弦合震驚地擡頭看他,他是魏侯長子,魏地之內誰敢強迫他婚娶?若是放眼天下,周皇室式微,早已失了對諸侯的把控,又怎麽會來強迫一個諸侯之子去娶誰。

她搜刮了前世的些許記憶,在前世她死時,江叡已經二十五歲了,身邊空空,一直未婚配。

在他二十歲那年曾在夕山與諸侯會盟,睥睨這天下亂世,他曾當着衆人的面說過,亂世不平,他便不婚。

彼時衆人都為他的慷慨激昂而嘆服,從未有人懷疑過這裏面是否有隐情。

難道,是那個時候他必須要娶的女子已經及笄,他為了躲避無法拒絕的婚約,才出此下策。

那麽他對自己的若即若離又是否不是因為不夠喜歡,而是另有苦衷。

弦合止住自己的遐思,略帶苦澀地想,都再世為人了,何必還有去執着這些前世孽情。

“從前我覺得身處亂世,應志在四方,不該困于情之一字。可是如今,我卻知道了,有些東西若是當下抓不住,以後也許不會再有機會了。”

弦合擡頭看他:“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江叡凝睇着她,好像在看一個穿越歲月煙塵的珍寶,神情恍惚,眼神深眷,驀得,他笑了,溫柔至極,“我只是想對你說這些,從未對別人說過的。”

那一瞬,弦合幾乎在他眼裏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東西,但匆匆而逝,江叡走到她身邊,為她擋住狂獵刮來的刺骨寒風,道:“我們回去吧,伯瑱還在等我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懷揣着諸多不堪記憶的弦合,這個對他怨恨的弦合,想要把她納入懷中,定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不可操之過急。

從軍營回來的弦合一直處于一種發懵的狀态,腦中極其混亂,好似江叡的話在她腦子裏生了根,不停地回旋飛轉,揮之不去。

直到姝合找上門,才将她從魇中抓出來。

“殷嫂子說,伺候他們的侍女不夠妥帖,想換一換。”

弦合微詫:“不妥帖?怎麽了?”

姝合抿了抿唇,有些猶豫又吞吐地說:“大約是看她們無依無靠的,就有些怠慢。我跟秦媽媽說了,她讓我來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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