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餘文翦氣得渾身顫抖,擡手指向弦合:“你好歹叫她一聲二娘,她的子女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怎能如此狠心?”

弦合沒所謂地支棱着腦側,道:“父親真是有意思,又不是我通敵叛變連累全家,你說我狠心做什麽,難不成她屢屢算計我,三番兩次在我背後使壞,我還要救她不成?仲端和婉合,他們哪一個将我當姐姐了?我憑什麽要為了他們去使這樣難使的力?”

餘文翦自知多少年來虧待了這個女兒,如今家宅不寧,大難當前,本是有求于她,該說些體己話曉之以情,可無奈,父女之情疏離多年,想要一朝拾起卻也不能了。此刻他才發現,他對弦合終究是與思淮和婉合不同。

僵持之下,還是餘思遠上前來勸和,他沖弦合道:“你若是有辦法,就将二娘救出來吧。婉合要嫁人,仲端還有仕途要走,若是有一個通敵叛國的母親,那是一輩子的恥辱。”他見弦合擰眉看他,氣鼓鼓的模樣,似乎對他的回護之言很是不滿,又和緩了聲調道:“況且我相信,二娘只是受人蠱惑,加之一時糊塗,她素來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不敢做這樣十惡不赦的事。”

餘文翦微低了頭,道:“多謝你,伯瑱。”

弦合撥弄着剔紅漆盒上凸起的鳥銜花紋,癟嘴忖度了一番,又看看兄長,腦筋一動,沖父親道:“讓我幫二娘也行……”餘文翦眼睛一亮,卻聽弦合不遲不緩地繼續道:“我有一個條件。”

看着女兒沉凝且嚴肅的神色,餘文翦有些不好的預感浮上來。

果然,聽她道:“二娘如此膽大妄為,歸根究底還是因為父親縱容妾室的緣故。我救她不難,可父親要就此致仕,将鎮遠将軍的勳爵傳給兄長,然後帶着二娘和思淮回靖州老家。”

餘文翦臉色倏然暗沉下來,餘思遠趕在他将要說出難聽的話之前,上前一步,沖弦合低聲道:“你胡說什麽?父親尚且健在,我哪有強占勳爵的道理?”

這是她從江叡身上得到的靈感。父親和大伯父已經知道兄長的身世,且當初他們竟能下了那樣的狠心要置他于死地,現在想想仍不免後怕。

若是那時她稍微遲鈍一些被他們得逞了,那麽如今連帶着她也會陷入艱難之境。這家中只有兄長、母親和大姐姐才是她的親人,會為她傾心考慮,若是兄長有個什麽差池,留下這些女眷,宗族之中他們那點本就少的可憐的容身之地遲早也要被擠占幹淨。

設想一下,若是讓餘思淮承襲了鎮遠将軍的爵位,她這個弟弟平日裏不與她作對都是萬幸了,更遑論要在關鍵時刻助她。

這樣的局面僵持久了終歸後患無窮,倒不如快刀亂麻,興許還能柳暗花明。

想到這一層,她愈加堅定:“我所想要的已經向父親說明了,允與不允全在父親一念之間,您若是舍不下爵位,那麽二娘的性命還有弟弟妹妹們的前程都将不保,可這不是我的錯,是您一手造成的。”

說完,她迅疾上前,掐住兄長的胳膊,阻了他将要出口的勸慰之言。

餘文翦面上的神情全部剝落幹淨,只愣愣的、悵惘看向弦合,仿佛糟了重擊,難以回轉,只道:“你定要逼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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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合将拉扯她的兄長一把推開:“父親,我也不想這樣。我何嘗不希望家宅安寧,親人們和和睦睦,可您扪心自問,您有愛護過我,保護過我嗎?”她垂落下視線,像是脫了堅硬的僞裝,流露出軟弱的神情:“我現在看上去尊榮至極,可其實處境危機四伏。齊家總是盯着我,從他們挑撥你和大伯父暗害兄長就可看出,兄長又礙着他們什麽了,不過是沖我來的。我日日惴惴不安,心中恐懼萬分,您這個做父親的又能明白多少。”

她幽淡地勾起唇角,看向餘文翦:“其實您心裏清楚,我搶了齊沅湘的位置,齊家懷恨在心,不會白幫你們,必是有所圖。可你就是為了所謂的宗嗣血統而要置自己的親生女兒于不顧,哥哥他不是你的孩子,你可以對他狠心,這無可指責。那我呢,我是您的親生女兒,我又做錯了什麽?”

“您但凡能像疼愛仲端和婉合那般來愛護我,我們父女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樣也好,沒有人護着我,我便護着自己。這一次,要不留下二娘的命,要不留下您的爵位。我自覺已經仁至義盡了,若是易地而處,恐怕仲端和婉合他們根本都不會救我。”

她說了這樣長長的一番話,仿佛就多年積壓的委屈全都吐露了出來。雖說短暫地沉溺于自己所營造出來的可憐又凄慘的境地裏,但只覺心中驟然輕松了。她本來就是這樣锱铢必較又不肯服輸的性子,終于不必再戴着面具跟自己親人演戲了。

餘思遠凝視着她,目光中沉澱下萬般的情義,是憐惜亦是癡。

餘文翦躬下了腰,織絹垂袖灑在地上,身姿猶如一個耄耋老人,頹唐且乏力。家中處于多事之秋,幾次三番的打擊早已讓他疲憊不堪,他老了,顧忌太多,害怕失去的太多,以至于在女兒铮铮的诘責之下,竟毫無還嘴之力。

他驀然将目光投向餘思遠:“你要立誓,你身後定會把這所有一切傳給如圭。”

餘思遠本來并不想要這不屬于他的東西,勳爵、地位甚至是宗族尊榮,這是屬于餘家的,并不是他的。可弦合方才的一番話卻讓他極心疼又傷慨。

她聰穎堅毅,從來不會以軟弱狼狽一面示人,且看上去又是那般的幸運,能擁有了這大魏女子為之傾羨的尊榮權貴。

連他都以為她的日子順遂安穩,再不會有風雨侵襲。

可其實呢,她四周暗潮湧動,危機潛伏,她日日活在怖懼之中,各種艱難心酸不能為外人道,只能自己品味、隐忍。

這世上他唯一想要守護的人便是她,只要她安好,哪怕他永堕地獄、烈火焚身也無怨無悔。可如今這樣一個不夠強大的他,又怎能為她遮風擋雨,清掃強敵?

讓自己強大最快的方法便是承襲爵位,憑借蔭封,讓自己所立下的戰功發揮最大的效能,方能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他雙膝跪地,對着窗外青天立誓:“我身後定會将一切傳給如圭,如違此誓,天地厭棄,六親絕滅,孤獨一生。”

餘文翦定定地看着他,彎身将他扶起來,凝着他的眉目,喟嘆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善良,有擔當,比仲端不知道強了多少倍。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要是我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說完,他轉身出去,留個他們一個背影,落拓且蒼老。

夜間,弦合将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江叡聽,他躺在床榻上,将雙手交疊枕在頭下,長久的沉默之後,才道:“為了伯瑱,你可真是什麽都能豁的出去。”

弦合趴在裏側,将下巴擱在玉枕上:“反正我就是心裏不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父親和大伯父能合夥算計哥哥一次,就能算計他兩次、三次,趁早将他們手裏的籌碼都拿走我才能安心。”

江叡轉過身,胳膊支着頭,煞有介事地看她:“我說……你們是親兄妹嗎?我怎麽覺得你對他可比對我好多了,事事綢缪,細細鋪墊,連我都沒有這種待遇吧。”

弦合嘟囔:“你心眼多多啊,還用得着我操心……”

“你說什麽?”江叡擡胳膊扣住她的肩胛将她禁锢在懷裏,陰風悱悱地問。

他鼻翼間噴出的滾燙氣息徘徊在她的脖頸間,傳來酥酥癢癢的觸感。

一面對他,她就又變得颟顸,口不擇言,動作遲鈍。

“我……什麽也沒說,你肯定聽錯了。”

濃密細長的睫羽微微抖動,半掩着下面一雙烏黑曈眸,瑩白如玉的鼻翼上冒出點點汗珠,剔透潤澤,順着精致的骨線滑下來。

江叡看得久了,又覺口裏發幹,身體裏生出一股莫名燥熱,難受得緊。

他望着懷中美人,略加思索,眸中精光內蘊,故作糊塗地道:“你答應了你父親要救楚氏,可這案子現在在巡檢司,在沈昭願的手裏,你有何本事救她啊?”

他的聲音低且緩,說時有意無意湊近她的耳垂,親昵至極,像是在說靡靡情話。

弦合抿唇看他,不十分确定地說:“你啊,你會幫我的吧……”

江叡沖她笑了,這笑古怪而暧昧,還纏黏着些許別的東西在裏面,他的唇輕輕掃過她的耳廓,嗓音沙啞:“你別動,別推我,我就幫你。”

別推他?她為什麽要推他?

弦合很快就明白了。

他的胳膊自身後環住她,細碎的吻輾轉落于後頸間,最最要命的是兩人都只穿了單薄的寝衣,這薄絹比紙厚不了多少,屬于他的體溫輕而易舉便洇透了烙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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