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場中衆人,俱是心思各異,只有喬停雲的一聲“啧”,像是打破了一個開口。傅嘉木神情還算鎮定,但眼中依然有幾分驚疑,“你是問萍的女兒?”

按說以傅嘉木為人,時雨攔路在前,喬停雲嘲諷在後,他必然不能好聲好氣,可如今對着時雨的那張臉,他竟說不出一絲重話來。

他之所以額外的眷顧流霞,自然是因為她的那張臉,可是容貌雖然相似,但是不論是才情還是氣度,流霞都不如時問萍遠矣。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到如今被他請封了平樂縣君的婉然身上。

可眼前的時雨,卻與他們都不一樣。論起容貌來,她不是最像的,可偏偏眼角眉梢,都有那人的影子,雖然站在他這久居高位者面前,但神色淡淡,周身氣度從容,只眸光中有些微嘲諷——這嘲諷是沖着邊上的流霞去的。她略略看流霞一眼,又回過頭來,道:“我父親臨終前,讓我持着玉佩來找您,後來生活窘迫之故,我便當掉了那玉佩,不知您從何處再尋到它,又接了我的侍女回府。”

傅嘉木甚至無需求證,便已然信了她的話。眼前的女孩兒穿着男裝,依稀可以看出幾分嬌俏來,頗有幾分時問萍往日的神采。他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原本是張殺意凜然的美人面,柔和下來之後卻出人意料的溫和,道:“我信你。你同我回去,我自然将公道還于你身,你母親曾有大恩于我,她的女兒,不能就這般的流落在外。”

說着,看了喬停雲一眼,眼神中有明晃晃的敵意。他或許因為直覺不懷疑時雨的身份,但是卻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對方的動機。

時雨聽他說母親,面上也柔和了些,“我非挾恩圖報。”

英國公道:“咱們回家去說。”

寥寥數語,他便将“你”“我”,變成了“咱們”。喬停雲聽了心裏頗有些不舒服,只是礙着時雨尋他是為正事,不好開口嘲諷,卻忽地又想到他幹的混賬事來,笑一笑道:“英國公府,她是去過的,還勞累您賜了銀兩呢。”

時雨咳嗽了一聲,示意他收斂一點。英國公府她必然是要去的,不然也無法得知袁家那場大火的真相,可傅家與喬家的舊怨在那裏擺着,她如今和喬停雲出現在一塊兒,倘或傅嘉木起疑,對喬停雲這麽個身懷秘密之人,卻未必是好事。

然而這混賬東西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苦心,擺明了就是要挑釁。他本來就生得好,如今咄咄逼人起來,眼眸似星,與傅嘉木相對而立,是截然不同的好看。

傅嘉木與他相對視,半晌,扯了扯嘴角,古怪地道:“喬大人今天倒是空閑。”

喬停雲原本是扮作喬停光的身份的,如今卻微微冷笑起來,道:“時雨是我兄長的婢女,我助她找人,是為恻隐,然英國公您為人我卻不甚信任。待我兄長回京,必會一同上門讨教一番。”

傅嘉木微微一笑,豔色橫生,“我自然也是期待他能回來的。”

言罷他便以眼神示意時雨,轉身離去。

時雨回頭看喬停雲,略一沉默,便福了福,聲音極輕地道:“大公子,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喬停雲默然瞧着她,并不言語,只在她轉身時下意識勾起手指。仿佛是……一個挽留的姿勢。

然而比他更激烈地暴露出不甘心的是在場早已被衆人忽略的流霞,她猛地上前幾步,卻不敢去抓傅嘉木的袖子,而是雙眼通紅,美人落淚,我見猶憐,“國公爺,您這便要走了麽?”

她恨恨地看向時雨,尖聲道:“她拿不出證據,如若也是假的呢?哪怕是那個女人來了,時過多年,故人心易變,您怎麽能因為這麽一個小丫頭,就——”

時雨驟然轉身,她這些時日在喬家頗長了些個子,可畢竟還是個少女,看人便要擡着下巴,卻不減氣勢,“你,說誰?”

傅嘉木也頓住了腳步,卻不曾回頭,只是淡道:“你們姑娘累了,還不扶她回去?”

流霞左右兩側的婢女忙要拉住她,可卻被她甩開了,傅嘉木的冷漠讓她感到了被抛棄的惶恐,“我說你這個小賤人和你那短命鬼的娘!”

喬停雲只覺得眉心一跳,就見時雨面上色變,可有人更快,甚至不用英國公吩咐,便上前擡起手來,“啪”地給了流霞一巴掌。流霞簡直恨得要發瘋,尖聲罵着不堪入目的話語。這位被貴人們追捧的名妓此時體面盡失,竟然只是為了求得前頭的人再回頭看她一眼。

“傅郎,傅郎,你回頭看看我,”她凄凄地道,“你已經有一月餘未曾來我這兒了。”她被英國公手下的人押着,苦苦哀求。

時雨忽地不想再和她計較,沉默着站開了。她是厭惡此人借着母親的面貌來勾引人,可是真正的錯,卻不在她身上,是有人愛這張臉,才将一個興許有些灑脫的女人逼作一個潑婦。

傅嘉木沒有回頭,只是略略側身,向時雨伸手。

“我們回家去。”他說。

“啊——!!!”流霞的尖嘯如同泣血,叫她的心微微一顫。她再看了喬停雲一眼,終于是轉身走了。

馬車上,時雨縮在離傅嘉木最遠的角落中。年輕的女孩兒對善惡的感知并不分明,只是卻也忌憚傅嘉木,不願意十分與他親近。

傅嘉木放柔了聲音,道:“你先頭既然有機會告訴我真相,為何不早些說出實情。”

她回過神來,沒有回他的話,只是道:“那個流霞,你會将她如何?”

傅嘉木看着她的神色,驀地笑了,“我不會傷她性命,你放心。”她便也笑一笑,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又說,“婉然是我的姊妹,我想着裏頭有隐情。”

英國公不傻,方才的流霞他能忍,只是馬上要面對的婉然他卻忍不了。哪怕時雨如今并沒有半絲怪罪的意思,他也忍不了。

雖說是他的手下認錯人在前,可她明知真正的時問萍之女便在京中喬家,卻一味誤導他,以至于正主親自來上門問責。

外頭忽地響起一聲悶雷,時雨掀開簾子看去,只見天色漸暮,黑雲壓城,暮春已過,當是夏至了。

在此情此景下,她不想眼前的傅嘉木,也不想那動機不明的薛婉然,只是想,那方才還留在原地的喬停雲他,可曾帶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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