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雨在房中思來想去一整晚,父親的遺言,婉然的态度,以及傅嘉木的為人。
為什麽父親一定要她去找英國公?母親又與英國公有何幹系?婉然為何在入府之後便态度大變?這些問題的答案,她知道,也許只有傅嘉木才能解答一二了。
翌日清晨,她便去了喬停雲處,叩開了房門。
喬停雲昨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打下手的,很是親力親為把書房收拾了一番,猝不及防聽人叩門,以為是他家二寶,打着哈欠便來開門,“作甚要來大清早擾人安寧?”
此人雖然偶爾跳脫不要臉,可衣冠總也整潔,而今松松垮垮披了外衣便起身,露出大半片胸膛,和筆直修長的兩道鎖骨,面上猶有睡中的紅暈,眸子慵懶往外一看。
時雨站在門外與他面面相觑。
喬停雲愣怔一會兒,“啪”得關上門。時雨在外頭憋着笑,道:“大公子,你倒是讓我說一句話。”
喬停雲惱火地道:“有姑娘家往男子的卧室來的麽?袁時雨你的教養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是不是?”
時雨玩心頓起,“大公子你長到這麽大不會還沒有婢女貼身伺候過吧?白瞎了外頭莺莺燕燕那些顆想當你姨娘的心。”
喬停雲說:“呸!”
他更衣之後方才出來,面色還不好看,由上到下打量這膽大包天的豆芽精,蹙起眉,“你有什麽事?”
時雨笑一聲,難得看他窘迫的模樣,便很是得寸進尺,“身材不錯。”
喬停雲作勢要關門,她忙拿手堵住了,“诶”了一聲,終是坦誠道:“我想明白了,不論這些事情到底是什麽緣由,我總要去見一見英國公的。”
他冷然道:“那為何還要來尋我自行前去便是。”
“我進不了英國公府,且也不知傅嘉木行蹤,還勞煩大公子助我。”她定定地瞧着他,放柔了聲音道,“我知你對他素有成見,如若我能進府,你所追查之事,我許也能幫你一些。”
喬停雲垂眸,半晌道:“無需你幫。今日酉時,我在書房等你。”
時雨原不明所以,可是申時她一入書房,喬停雲就丢了一個包袱給她。她将東西接了個滿懷,莫名其妙地擡頭看他,喬停雲道:“換衣裳,去遠芳館。英國公今日會去。”
今日是十八,遠芳館要開名花會,屆時諸金主都會前去追捧自己所喜愛的妓子,按照英國公的慣例,他也會前去捧那位流霞姑娘。
時雨個子嬌小,穿了一身男裝,束發後也頗像個唇紅齒白的小公子,跟在他身側亦步亦趨,“可以他的身份,必定會在特制的廂房之中,我們又如何尋得到人。”
喬停雲未曾回這話,只因此時二人已然踏入了遠芳館,撲面而來的脂粉氣與酒肉香,仿佛驟然掉進了另一個世界。
遠芳館名字雅致,尋常人一聽甚至有誤會成茶館書店的,裏頭的布置也與尋常的花樓不同。竟然有一條活水自大堂中穿過,九曲十八彎地将大堂隔成了無數小間,再往裏走,卻是豁然開朗,擺着巨大的臺子。這會兒不過傍晚,還不曾有太多客人,幾個夥計正忙上忙下地給那臺子正中挂上一塊牌子——那是今日的名花榜。
喬停雲只寥寥同前來接待的鸨母說了兩句,二人便被引至二樓一處廂房。
還未入門,卻同兩人狹路相逢。
喬停歌站在隔壁廂房門口,怯怯地喊:“大哥哥。”
喬停雲看着她邊上的人,說:“……小舅舅,真巧啊。”
四下相對,喬停雲想打人。
一進廂房喬停歌就蹭到時雨邊上坐下,頭也不擡,大氣都不敢喘,這會兒倒是知道怕了。喬停雲只是冷笑,連葉靜安都不理睬,葉靜安自知理虧,他多少也算個長輩,把一個姑娘家帶到樓裏來,啧,還被人親哥撞上了。
時雨悄聲道:“你過來做什麽?”
“我聽聞樓裏頭的流霞姑娘一舞千金,想來開開眼界,”喬停歌小聲回答,旋即接收到喬停雲的目光,頓時往時雨邊上擠了擠,“嗚嗚嗚嗚時雨妹妹救命。”
時雨忍着笑。上回見這三姑娘,和葉靜安鬥起嘴來那可是伶牙俐齒,喬停雲瞧着不慎靠譜,她居然最怕這個大哥哥,感情是個窩裏橫。她安撫道:“左右不曾出事,賞舞便賞舞罷。”
喬停雲冷笑一聲,到底還是時雨之事要緊,他也沒心情這會兒訓話,回頭自然有大伯和大伯娘教訓她。
至于他這膽大包天的小舅舅……啧,他娘能罵死他。
時雨忽地道:“看。”
她手指之處,赫然是方才在樓下所看到的百花榜。
榜上零零碎碎有近百的姑娘,一路往上看去,唯有前三名姑娘的名字是用金粉漆了的,而榜首之人的名字,還刻意用畫着雲紋的框特地圈了出來,以示不同。
這榜首,便是在座衆人此行的目的了。
喬停歌雖然讨厭英國公,但是一路上聽說了不少他為流霞姑娘一擲千金的故事,見狀托腮道:“啧,将軍美人,倒是段佳話。”
時雨對這與母親相似之人感情很是複雜,一方面是不喜,另一方面,又隐隐的有些同情。她道:“倘或真的是佳話,哪怕娶回家,做個名正言順的妾室也好。”
話音方落,樓下擂鼓聲起,樓下的妓子們,正是一個個粉墨登場。有懷抱琵琶我見猶憐者,有劍光獵獵明眸皓齒者,各顯神通,一時樓下叫好猶如浪潮,氣氛熱烈到難以附加。
直至上一屆花魁娘子流霞出現在臺中。
時雨一看清她的臉,立刻別開頭。她無法容忍與母親相似的那張臉出現在此時此地,心中對那素未謀面的英國公更加深幾分惡感。喬停雲半點兒不曾看那臺上之人,依他看來,流霞縱與時雨有三分相似,美則美矣,毫無靈氣,傅嘉木怕不是眼瞎才把人當成是時問萍的替身。他觀她臉色,輕輕在她手背上一拍,“結束後,流霞會回住處,傅嘉木定然也會過去。”
時雨攥緊了他的袖子,悶悶應一聲,随着他一同出門去。後頭喬停歌捅了捅葉靜安,使了個顏色。
葉靜安道:“你大哥哥有正事,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我不是說這個,”喬停歌道,“你難道沒有覺得,大哥哥好像很舍不得嗎?”
葉靜安一怔,轉頭看去,喬停雲正好出門,眉心微蹙,俊秀的臉上寫着“我不樂意”四個大字,也就他身邊的時雨不曾發覺了。
流霞姑娘既然是遠芳館裏頭的花魁娘子,又有英國公這麽個金主,便是鸨母的搖錢樹,住的地方也在最幽深安靜之處。二人一路行來,下人漸少,此時靜悄悄的無半點人聲,只有兩個在廊下掃洗的小丫鬟見了三個人走來,福了一福便跑進去告訴裏頭的人。
裏頭流霞還未出來,便與外頭過來的人碰上了。喬停雲收了他那一身潇灑溫潤,做出個喬停光的模樣來,微微拱手,淡淡道了一聲:“傅大人,可叫我好找啊。”
傅嘉木雖過而立,然而長身玉立,面如冠玉,有一張妖孽得颠倒衆生的禍水臉,比之喬停雲之清淡俊秀,大為不同。
他眯了眯眼兒,冷聲道:“喬大人尋我有事?”
“是我有話問您,”時雨不等喬停雲再說話,便從他身後走出來,揚起臉,瞧着他道,“我想問問您,為何将我的婢女當做是我?”
傅嘉木一看到她的臉,頓時無言。
偏偏此時後頭有女子嬌軟喊了一聲“傅郎”奔過來,卻忽地見到時雨揚着下巴看向了自己。她素來只受衆人追捧,傅嘉木又待她極好,因此便心高氣傲,“哪裏來的小丫鬟,敢浪費我與傅郎的時間?來人,将她趕出去。”
喬停雲視線落到她面上,又轉頭看向滿臉不屑的時雨,忽地,在這滿地寂靜之中,笑出了聲。
“傅大人,您找的贗品……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