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蘇子葉被打了個岔,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收拾了東西就要告辭。時雨笑着攔他,“別走啊,你還未說,既然他如此少年風流,如何至今,時人多言喬家二郎,卻不言大郎?”
蘇子葉道:“這便是我說他孤勇的緣由。”
他少年成名,本能一生順遂,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奪魁之後皇帝問其可有想要之物,他說他要替鄉野詩案裏被牽連的人讨一個公道,問皇帝允不允。
鄉野詩案,被冤枉者何止數百,可滿朝文武只有劫後餘生的竊喜,卻難再生讨要公道之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些被定罪之人縱然無辜,可又何嘗不是皇帝當了劊子手。誰敢讨公道?
皇帝未怒,只是道了一句,果然年輕氣盛,便讓他家去。第二日便傳出消息,說喬家的大公子辭謝皇恩,游山玩水去了。這背後,是喬家為保長子性命,而選出的下策。同場考試出身的次子雖略遜色其兄長,如今已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這是曾經兵部尚書坐過的位置,可見皇帝對喬家的眷顧。
許多人都說,喬停雲是喬家的棄子,将滿盤好棋都攪亂了的棄子。
他三年未曾回京,便是回了又能如何?名利場上瞬息萬變,哪裏還會有此人的位置。
這其中的許多事情,尋常人都難以知曉,時雨便也是今日方知,喬停雲回京之事為何如此隐秘,他又為何對她父親這樣在意。
她垂眸,喃喃地道:“總要問心無愧,才不枉來這人世一遭。”
随後又瞧着蘇子葉,淺淺笑起來,“蘇大夫,我有個忙想叫你幫一幫,你連一朵花都可憐,總不至于不可憐我吧?”
蘇子葉說:“不可憐。你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還整日就想胡鬧,有什麽好可憐的?”
時雨眼眶紅紅地道:“我幼年喪母,少年喪父,身若浮萍,孤苦無依……”
蘇子葉:“……幫你什麽忙?”
她瞬間收了眼淚,沖他眨一眨眼,嬌俏又活潑,哪有什麽半點“孤苦無依”的樣子。
……
接下來的幾日,傅老太太又尋了時雨好多次麻煩。她受傷未好,可脾氣卻被激起來,動辄以冷笑相對。
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們不敢惹這個小姐——她可比原先那個看起來刺多了,姨太太們也不敢惹這個小姐——傅嘉木因為程姨娘對時雨的照拂明裏暗裏給了許多賞賜,傻子都知道如今府中的風向。
時雨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老太太這裏有上好的碧螺春,配上嬰兒拳頭那麽大的酥油泡螺,軟綿生香,叫這難捱的請安也不那麽枯燥了。
老太太看見她就來氣,冷聲道:“是幾輩子沒有吃過東西麽?你既然餓了就回去吧!”
時雨淺淺一笑,她這些日子長了身量,隐隐約約有些少女的窈窕模樣,娉娉婷婷,像一枝含苞的粉荷,一聽這話便站起來告辭,還不忘順上那一碟子才吃了一個的酥油泡螺。
老太太氣得直拍桌板:“你們看看!這是什麽規矩!”
程姨娘忙安慰她老人家道:“時雨小孩子心性,您老人家可別往心裏去了。”
老太太怒道:“我不往心裏去?她卻也不把我看在眼裏!”
“您大人有大量,不必和這麽個小孩子計較,”程姨娘又勸,“國公爺在外頭打仗,咱們怎麽好叫個小孩子給他添鬧心事。”
她勸架很是在行,老太太一聽見傅嘉木,便安靜下來了,只是還是忿忿:“沒規矩的野丫頭。”
時雨大抵猜到老太太有多麽生氣,她才不在意呢,她既然不把傅嘉木當成是爹,老太太她也只當成是尋常婦人,就算有恭敬,也只是面子功夫。她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去,坐下先繼續吃酥油泡螺,期間還招手叫丫鬟,“給我泡茶,用邢窯白瓷,泡碧螺春。”
蘇子葉進來的時候,酥油泡螺只剩下一只了,他眼疾手快地拿過來,責怪地道:“你先頭吃這個吃得積食忘了麽?”
時雨眨眨眼,“那一會兒你給我開山楂茶消食。正事要緊,不吃了,快走。”
一刻鐘後,英國公府的後院,蘇子葉帶着藥童走了出去。看門的侍衛還友善地同他打了個招呼,道:“蘇大夫,今日也去看草藥啊。”
蘇子葉含笑應了,不着痕跡地伸手拽了拽自己身側的藥童,兩人閃身出去,不留一絲雲彩。
時雨一到大街,就如魚得水,掰着手指頭告訴他:“西邊趙家的包子又便宜又好吃,北街的管老太臭豆腐一天只賣五十碗,那邊那邊,那個梅花糕又香又糯。”
蘇子葉本來答應帶她出門散心,實際上打算買好藥材就走,然而少女清脆的嗓音上一秒還在耳邊,下一刻人就不見了蹤影。
喬停雲最近心情很不好。就算他苦苦追查的事情有了眉目,但是他要心情不好誰都管不着。謝姑姑在他出門前告訴他新來的丫鬟已經教好了,很快就可以放到書房中當差,他冷冰冰說:“我不用愚鈍之人,還是罷了。”
他年少時就愛鬥雞走狗,在外頭散漫了三年更是個靜不下心的性子,如今便只能趁着閑暇多出來走走疏散一番,省得在家中叫長輩擔憂。
天色還早,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販夫走卒帶着一天的朝氣出街,沿街小店散發起早飯的香氣,世俗得叫人心生歡喜。
他心中有事,不覺走了一段,忽地被人撞了一下,對方低着頭匆匆道了一聲抱歉,扭頭就走。
喬停雲被撞得回了神,忽地反應過來,手指摸向腰間的荷包,卻是空空如也。
喬停雲:“……”
他迅速回身,那人卻沒有走遠,站在原地,笑眼彎彎地看着他。
喬停雲在心中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不顯,只道:“平樂縣君為何在此?”他神情淡淡,面上無一絲輕薄模樣,自信除非親爹從天而降,這世上沒人能分得清他到底是喬家大公子還是二公子。
時雨果然一怔。
喬停雲醞釀好嘲笑她的話,“豆芽——”話還沒說完,時雨往前幾步,踮腳一中指彈在他額頭。
小小的少女在這些日子被養得太好,原先素淡面容也生出幾分清豔,嘴角一彎,盡是嬌氣的笑意,“喬大寶,你以為還騙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