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喬停雲捂着額頭不可置信,心中見鬼三連:我被認出來了?她敢彈我?她叫我大寶?

時雨看他這傻裏傻氣的模樣,心中想的則是:還說什麽喬家大公子昔日走馬章臺,夜夜笙歌,以我所見他不喜歡聽小曲兒也不喜歡左擁右抱,狗生唯獨最愛臭豆腐。

果然,喬停雲震驚之後,忌諱地看了看四周,然後道:“走,換個地方,吃臭豆腐去。”

片刻後,兩位一大清早就趕來吃臭豆腐的年輕公子,端坐在管老太處雖然破舊卻幹幹淨淨的桌椅上,一人捧着一碗臭豆腐胡吃海喝。

喬停雲:“人生三恨,一恨鲥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臭豆腐一天只有五十碗。”

時雨穿了小書童的裝束,被臭豆腐裏頭加的辣椒辣的鼻子眼睛都通紅,嘴上卻是嘲諷:“昔日禦前不折腰的喬大公子,如今的文采就都在給臭豆腐寫詩上了?”

喬停雲“啧”了一聲,也毫不留情地道:“昔日文采斐然的袁家夫婦,如今的女兒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纨绔?”

兩人對視片刻,都笑了起來。

喬停雲邀她去尋個地方喝茶,時雨搖頭道:“我甩開蘇子葉來尋你,不能離開太久。”

喬停雲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如今眼前的小姑娘不是當初那個書房裏頭眼神熠熠的豆芽精,而是英國公府上的金枝玉葉,皇帝親封的平樂縣君。

他嘴唇動了動,終于只是道:“你怎麽認出我的?”

時雨眼睛眯了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許是你在外頭風餐露宿久了,啧,你比二公子要黑一些,粗看看不出來,習慣了一眼就能分出。”

喬停雲:“……”

他要伸手彈她的額頭,時雨捂着腦袋避開了,把他的荷包丢還給他,“結賬去。”

喬停雲沒有動,忽地問她:“你過得怎麽樣?”

時雨不解風情,沒能從裏頭聽出關切,只是老神在在地擺擺手,“挺好的,就是悶得慌。他不與我說事情真相,免不了我自個兒追查,我先前有一回撞見他與人說話,隐隐約約談及得安城——你可知得安城有何事麽?”

喬停雲皺着眉頭思索一番,他的探子沒有傳回任何動靜,理當是無事。可傅嘉木為何還會與得安城中人有往來卻是奇怪,他當年屠城一役後,百濟劃為本朝疆土,卻也修生養息數年才有了活氣,那裏有什麽好值得他圖謀的?

他先按下此事不管,只是道:“我尋到一位故人,改日當讓你一見。”說罷也不待她回神,便匆匆起身,身影沒入了人海中。

他乃是看見了走過來的蘇子葉,才不得不先行離去。蘇子葉是傅嘉木的心腹,雖然只是區區一介醫者,卻不可小觑。

蘇子葉見人影走遠,忍不住匆匆追了幾步,可這條街的前端,就是胭脂水粉鋪子,熱熱鬧鬧林立了一條街,全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擠擠攘攘在裏頭,哪裏還能看見那人的身影。

喬停雲站在脂粉鋪子裏頭,為了避開外頭之人的視線,還裝模作樣地拿了一小盒東西端詳,随口說:“這是什麽?”

看店的夥計笑眯眯的,“這是上好的珍珠粉,內服外用,都可使肌膚細膩潔白,公子是要給心上人買嗎?”

喬停雲想到方才時雨的挑釁,冷笑了一聲,道:“我自己用。”

夥計看店這麽多年了,什麽鳥人沒見過,聞言殷勤态度不改,給他推薦了最好的幾款,一口氣賣出去了十盒珍珠粉。

喬停雲拿着東西到了家門口,忽然長嘆一聲,感覺自己方才腦子被門夾了。他喬停雲風流無雙,那豆芽精說鬼話嘲笑他黑,他怎麽還當真了?

時雨慢條斯理吃掉最後一口臭豆腐,就見到方才匆匆追上去的蘇子葉回來了。

她揚眉以示不解,蘇子葉卻疑惑地看着她,道:“方才那個人,怎麽看着眼熟?”

“來者是客嘛,”時雨臉色不變,“這家店的臭豆腐可能只剩幾碗,你要不要吃?”

身為一個醫者,蘇子葉有不輕的潔癖,外頭的東西他絕不願意入口,也很難理解時雨為什麽這麽愛這些來路不明的街邊小吃。他皺眉搖頭,又問了一句,“你當真不認得?”

“蘇大夫,”時雨放下碗,沉靜地看着他道,“我是一路逃難過來的,你說我能認識誰?喬家的看門小厮麽?”

蘇子葉被她一通搶白怼得無話可說,多虧他脾氣好性子溫柔,半點也不生氣,只是用譴責的目光看着她,“你方才突然不見,我以為你是走失了。”

這人簡直像是一只溫順平靜的鹿,時雨便也收了小脾氣,笑道:“我走不丢的,你別擔心。”

漸近正午,兩人還是按着來時的路回府。日頭漸熾,時雨卻并不覺着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着話,“蘇大夫啊,你剛才以為那人是誰?”

蘇子葉道:“乍一眼看去,像喬停光,不過他有公職,應當不會這般悠閑。”

時雨便笑了,心說喬停光是大忙人,他哥整天卻不務正業,嘴上則很無恥地套眼前這懵懵懂懂的大夫的話,“哦,光少爺當初送我見了父親,于我有恩呢,不過看樣子,他與父親有龃龉?”

“何止龃龉,”蘇子葉微微嘆一口氣,道,“唉,朝中大臣與國公政見不合的大有人在,以喬家為首,國公每天要被他們手底下的禦史參個十本八本的。”

他的話裏卻并沒有回護之意,可見他雖然如今在英國公府辦事,但是對于傅嘉木的處事也頗有微辭,不過是礙着性子,并不會輕易道人長短。

時雨卻若有所思。

當初的鄉野詩案發生之時,傅嘉木并未成名,所以不受牽連,可如今呢?大小彈劾竟然不能勸住他半分,還做得出馬踏幼童這種事情?

忽然,長街之上,馬蹄聲傳來。

時雨尚未回頭,忽然聽見一聲大喝:“閑人避讓!”腦後勁風随之傳到,那一瞬塵土味兒橫入她呼吸之中,她猛地一把推開了蘇子葉,随後自己就地一滾,堪堪避開踩踏而下的馬蹄。

而馬上之人奔騰而過,瞬息之間,只留一陣揚塵。

時雨偏開頭,忍不住咳了兩聲,掏出帕子吐出口中沙塵。蘇子葉臉色蒼白地扶她起來,怒道:“無法無天!”

時雨輕輕地“嘶”了一聲,這才發現方才裸露在外的手腕,被擦破了一大塊皮,瞧着觸目驚心。

她卻并未惱火,只是眯着眼看那隊人消失的方向,忽地道:“是寒鴉衛。”

這一支隊伍是先帝時便建立的,是直接隸屬皇帝的暗衛,後來被轉交給皇帝最親信之人掌管。據說他們個個武功高強,行蹤難測,最是神出鬼沒不過。

雖未暗衛,實則光明磊落,身上穿有極為标志性的黑衣,行以快馬,黑衣飛揚,猶如寒鴉。

寒鴉衛不輕易顯露人前,上一次出現,還是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陛下在奪嫡之戰中,将他們召出來對付謀逆的二皇子。而今他們突然出現,必有大事發生。

蘇子葉并不關心這些,他說:“你快與我回去處理傷口。”他怎麽也想不到時雨會先推開自己,滿眼都是自責。

時雨卻笑了,很是輕描淡寫道:“其實我吃過的苦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從百濟一路行到京城的時候,我和婉然拿爐灰抹臉,又穿着男裝,沿街的店家看我們天真,總是宰客,銀子在半路就花得差不多,身上值錢的東西當了又當,只剩下父親給我的信物不能動。地痞無賴來欺負我們,婉然被吓得要哭,還是死死擋在我身前,我伺機拿匕首紮人,他們見了血才會退開。我那時候就知道啦,這世上沒有人再能護住我,我只能強大一點去護住別人。”

蘇子葉聽少女細細碎碎的聲音,急得扯下衣擺去給她包紮,可卻對上她平靜通透的眼神,他忽地覺得心裏被針紮了一下,低聲說:“我不用你護的,我會……”

“保護你”三個字還沒說出來,又是一陣烏鴉鴉的馬群沖過。

時雨喃喃道:“又是一批,到底有何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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