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衆人一時都沒想到時雨連老太太的面子都不給,愣了愣,還是幾個值夜的小厮先動了手。那婆子叫捆了個嚴嚴實實,堵住嘴丢在角落裏頭。她怎麽也想不到時雨敢對自己動手,兩只惡毒的三角眼噴出怒火來,嘴裏唔唔做聲,雖然說不出話,卻顯然是些咒罵怨怼。
這會兒院子的主人魏姨娘才姍姍來遲。
她顯是睡到了一半被驚起來的,脂粉未施,而眉如初春柳葉,臉似三月桃花,婷婷袅袅,妩媚風流。
她見到屋裏頭的情形,臉上驚色一閃而過,卻還是笑道:“大晚上的,還勞煩縣君跑這一遭,可真是罪過了。”又往三個丫鬟那裏看一眼,仍是笑語晏晏的模樣,“我院中的事,只怪我自個兒不曾打點好,只是這丫鬟,卻不必縣君替我處理了。”
她和那婆子面上瞧着是兩個态度,實則都覺得被時雨傷了面子。下人再如何不好,沖進來就捆的,傷的卻是主人們的掩面。
時雨卻不接這話。她自然對魏姨娘有點兒印象,仗着年輕貌美,又是老太太的親戚,是後院裏頭很會來事的一位,拿下了這位,便不用擔心旁的不服管教。
她出來的匆匆忙忙,連一件大衣裳都未曾帶,夜涼風急,她原想說話,卻忽然捂住嘴唇急急咳嗽幾聲,蒼白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魏姨娘見她這個病恹恹的樣子,更是不怕了,開口就要趕人,“縣君身子不好,還是多多休息是正經,這些個小事,交給程姨娘忙碌也罷,實在不行,也有人能分憂,哪裏用得着縣君親自來。”
話裏話外,居然還有幾分想要趁機謀些管家權的意思。
傅嘉木在的時候,這些姨娘們整日想着如何争寵,生下一兒半女的好立足腳跟,可如今傅嘉木生死不明,老太太受了打擊不管事兒,她們便一個個都翻起風浪來,想趁機撈着一把好,也省得将來英國公府真的倒了她們分不到丁點兒好處。
時雨正是猜到她們的心思,才愈發嚴令府中戒嚴。
魏姨娘自說自話,卻不聽時雨回應,登時急了,“縣君,您說是不是?”
時雨穿雪色點桃花的綢衫兒,旁人穿之怕要顯得寡淡,于她卻只有相宜,雖則面色蒼白,然而眸子如點漆一般,未語先笑,纖纖手指往角落處一指,“魏姨娘怕我管不得?多慮了,老太太的人我也管呢。”
言下之意是連這種刁奴我都不怕,你魏姨娘雖然麻煩,在我這裏還排不上號。
魏姨娘順着看過去,就見老太太身邊的趙婆子被捆住手腳,堵住嘴被丢在角落,很是狼狽。她想不見時雨這樣敢下手,一時臉都白了,想要說兩句好話,正對上時雨冷冷眉目,一時語塞。
時雨收了笑意,冷冷吩咐,“都先關到柴房裏頭,明天我再問罪。”
幾個丫鬟拼命向魏姨娘磕頭求饒,大丫鬟就是主子的臉面,她們這般,時雨就是在明晃晃地打魏姨娘的臉,她一時也繃不住了,“哪有你這樣越過我來管教我院中丫鬟的道理!”
時雨笑了笑,道:“父親生死未明,魏姨娘縱容下人胡鬧取樂,我倒是可以不管,只是怕沒法向父親、老太太交代。”
她面上帶笑,然而一字一句都是刀子,剜到旁人身上去。
魏姨娘聽她話中帶出了傅嘉木來,她雖是枕邊人,卻并不受寵,在後院之中便只是仰仗着一個老太太,想想也知道,老太太雖然看重她,但若是與傅嘉木有關,只怕不會為她說半點兒好話。魏姨娘如今哪裏還敢說話,臉色鐵青。
時雨這才笑了笑,帶着人走了。
程姨娘得了消息匆匆披衣起身,到她院中等候,一見她回來,便道:“姑娘也太急切了些,便是她們有不對,可那趙婆子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素日來護短,這會兒得罪了她老人家,這管家如何還管的下去?”
時雨見她穿得也單薄,叫人去房中尋一件自己的披風來給她,只是道:“若我連老太太的人不敢動,衆人便知道我有所顧忌,今天是老太太的人,明天是姨太太的人,開了先例,就再堵不住悠悠衆口,我寧可把事情做得絕一些。”
“況且,”她眼神有些微冷,“如今傅嘉木不在,她們都生出別樣心思來,很該敲打一番了。”
她當着程姨娘的面并不再稱傅嘉木為“父親”,言語中對他也并沒有什麽客氣的意思,可是程姨娘卻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姑娘既然知道他不是您的生父,為何要做這些?”
時雨笑了,道:“我不是為他做的,是為你們。”
她這人恩怨分明,不管傅嘉木曾經對她父母是否見死不救,這些問題等他回來,遲早有天她會弄得明明白白。可這些時日她卻也是受了傅嘉木的庇佑,錦衣玉食不必說,他待她總也算很好,而今這後院裏頭不是臉好看腦子裏頭塞稻草的姨娘,就只剩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老太太雖然磨搓她,但時雨也不會和一介老人計較,她要是不管,還有誰能管?
既然管了,就管個徹底。
程姨娘聽懂她的意思,神色緩和地看着她,嘆氣道:“姑娘這個性子,在外頭是要吃虧的。”
旁人予她滴水,她贈湧泉為報。
她其實不知道,時雨一直就是這麽個性子。當初她與喬停雲從不對付,可書房遇刺當夜,她被喬停雲救下,此後便一心一意把他當成是可交之人。
薛婉然與她情同姐妹在先,雖有背叛在後,她也不願意下死手。如今府上偏遠的祠堂中,還多了一位帶發修行的居士,雖然此生只能如同枯木死灰一般,到底她還是為薛婉然保住了性命。
時雨不置可否,只是道:“依你看,老太太當真會為這個婆子與我動氣?”
她原先覺得,老太太雖然不很明事理,但是在緊要關頭,也是能撐得住的人。既然如此,她率先就該約束自己院子裏的下人,而不是包庇他們,讓管家進行不下去。
程姨娘苦笑道:“老太太護短呢。姑娘這事做得和緩些也就罷了,如今明晃晃地打上門去,她到底是長輩,怎麽能不動怒。”
時雨明了,攏一攏身上的雪落寒梅披風,領口的一圈毛邊襯得她小臉瓷白柔軟,吐出的話卻并不軟化,“既然這樣,那就由她動氣吧。”
程姨娘:“……”
她毫不懷疑,如果她要是說,老太太可能會氣死,這位縣君也會回她一句,“那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