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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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十五個時區的飛行,從地球的一端,到另外一端。
頭等艙內的空氣中帶着舒緩的香味,是一種清淡的,寧神的味道。耳畔有低低的飛機轟鳴聲,一直回蕩在耳朵裏。
懷音閉着眼睛,想睡,卻一直睡不着。眼前不斷的浮現着過往的一切,幻燈片似的走馬不停,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再回憶,但是情感卻不受控制。
于是就在這一重重的回憶中,他們的飛機終于在黛城國際機場着落。
這一天是北京時間2014年3月12號,正是黛城春暖的三月。
十年前她從這裏離開,十年後的黛城機場煥然一新,讓她覺得陌生。但是看着那一張張面孔與熟悉的鄉音,懷音覺得心中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終于回來了,無論前路如何,至少這裏曾是故鄉。
陸沉取了行李,回身看見懷音視線虛空停在一處,唇角卻帶着明顯的笑意。他屈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好笑道:“看什麽呢?!”
從決定回來的時候她就這樣,魂不守舍,偶爾會自己偷偷的笑出來,偶爾又會莫名的陷入傷悲,就像此刻,盯着人來人往的人群,也會笑起來,跟個小傻子似的。
懷音将手中的一個挎包遞給他:“沒看什麽,覺得開心!”
“小傻子!”陸沉無奈的看她一眼,推着行李車率先往外走:“跟上來,別走丢了!”
懷音看着他寬闊的背影,額頭上被他敲的地方有微微燙意,她伸手捂着額頭,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
蘇淮和車子已經在出口處等着,見着他們充當了搬運工,将行李搬上了車。
回國之前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國內,房子、家居等一系列事情都需要提前準備。蘇淮十天前回來,為他們的歸來打頭陣。
車子行駛在機場高速上,兩側挺直的樹幹像是兩排盡職的衛兵。春日雨水清洗,枝頭翻出深濃淺翠的綠意,迎風舒展身軀。懷音降下車窗,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夾雜着淺淺的涼意,舒服的令人喟嘆。
她仰了頭,閉着眼睛,瓷淨的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翹起的唇瓣泛着醉人的櫻紅色。許是實在太過喜歡這種感覺,她忍不住将手伸出去,去觸摸不斷在手心中流逝過的風。
“懷音!”陸沉叫她。
“嗯?!”她轉過頭來看他,臉上還殘存着笑意。
“把手收回來!關上車窗,坐好。”他不帶一絲感情的吩咐她。
懷音在他的目光中縮了縮腦袋,老實的收回手,關上窗,然後乖乖的轉過身,用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将臉貼在車窗上欣賞外面飛速倒退的風景。順便,用這種姿勢對陸沉進行無聲的抗議。
叫你不解風情,哼!
陸沉在老城區的積山道有一處房産,早兩年置辦的,此次回來他們就住在這裏。
兩層獨棟小樓配着不大不小的庭院,小樓是典型的黛城風格,左右對稱,頭頂尖尖。高高的豎形玻璃鑲嵌于牆體之中,陽光下折射出天空的顏色。
灰色的院牆不算高,卻爬着喜人的薔薇花枝,弱化了灰色的陰郁,充滿了勃勃生機。
帶着幾分古樸的田園之氣,中間是一條彎曲的石子路直通門口的臺階之下,右側是一架紫藤,陽光之下淺綠盈翠,抽條出了新鮮的嫩芽,細細看去,掩映之中已經抽出了幾個小小的花苞,想來到了四月花開時節,必然能開出飽滿的花朵。藤下是一張圓形石桌,并着四個石凳。盛夏時節,于這藤下陰涼處喝一碗涼茶,遙看天空星河璀璨,想來別有一番趣味。
左側略顯單調,除了鋪着的草坪,只在牆角種了一叢石竹,抽條了柔軟的身姿。
小樓裏的裝飾偏古色古香,上好的紅木家居,南窗之下還擺着一張翹頭幾,上面擺着一盆修剪的整齊的松針。沿着深色的樓梯而上,懷音的房間在右側。清一色的實木家具,衣櫃、書桌、高背椅子等一應俱全,舉步其中,倒是叫人生了一股時光倒流的錯亂感。
随手将行李扔在地上,懷音走到床邊,透過打開的窗戶,視線向下,正是葳蕤叢生的紫藤,極目遠眺,卻是綿延不絕的天色,肺腑間充斥的也是黛城濕潤的氣息。
她将自己摔進大床裏,抱着被子狠狠的吸了一口,唔,陽光的味道呢!
本以為長途的飛行之後會睡得很好,但是事實證明她想錯了。夜裏輾轉反側,過了淩晨才迷糊的睡過去,睡得并不沉,外面清脆的鳥叫聲傳入耳朵,她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還是黑的厲害,只窗簾的縫隙間透過一絲光亮。懷音穿着睡衣拉開了窗簾,清晨淡淡的霧氣籠罩着剛剛蘇醒的大地,有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跳到了花架之上,啾啾鳴叫,跳來跳去,綠豆大的黑眼睛警惕的注視着四周。
這樣的晨時風景觸動了她的心事,她洗漱過後,換了一件墨綠色的長裙準備出門。
可巧,走到樓梯口聽見響動,擡眼看去卻是陸沉,視線相對,彼此都有些驚訝。
陸沉率先開口:“醒了?”
“嗯,睡不着,打算出去走走。”懷音看他,覺得他今日的打扮有些不同。Thom Browne的襯衣被他穿出了幾分随意,筆直的褲子露出了他微有嶙峋且好看的腳腕,腳上蹬着一雙簡單的Keds白鞋。他的頭發有段時間沒理,這會兒有些長,順着額頭垂下來,倒比他平時梳背頭的時候瞧着年輕了幾歲。
“我陪你。”他不動聲色的走到懷音身邊,說道。
懷音愣了一下:“我去的地方有些遠。”
“知道。”他知道她要去哪兒,所以才會說陪着她一起去。
此時的黛城剛剛蘇醒,路邊的香樟樹在微風中舒展了身軀,籠罩着大地的霧氣在慢慢滲入土壤之中,只在凝視遠方時,有着淡淡的朦胧。
他們住的隐在一排沿街樓後面,不靠着主幹道,有一種鬧中取靜的感覺。走了幾分鐘到了積山道上,正有一輛出租車駛過,陸沉招手停下。
伸手護着懷音的頭讓她上車,前頭開車的師傅瞧着後面這一對,覺得當真是養眼的很。
懷音坐定,對着司機說:“師傅,去花園路的老電廠家屬院。”
師傅聽她報了地名,第一反應是本地人,但一琢磨又不對,花園路的老電廠家屬院拆了有些年頭了,這會子起來的都是标準的小高層了,也不再是單純的家屬院了。瞧這姑娘的模樣,感情是以前住這的?
“姑娘,老家屬院前些年就拆了,這會子可不叫家屬院了。”
雖然知道過去了這麽久,有很多東西可能會不一樣,但是當司機師傅真的告訴她已經拆了的時候,懷音覺得有些茫然。
頓了頓,她說:“沒關系師傅,您就把我們放到新建小區門口就是了。”
古人說近鄉情怯,以前不懂,如今卻是有了幾分領悟。早高峰還沒到,路上交通狀況良好,除了幾個紅燈,一路行駛的很暢通。可是越近,懷音就越緊張。手心滲出了汗,也有些抖,她只能兩手交握放置膝頭,一遍遍的呼吸,試圖平複緊張的心情。
懷音骨架小,也瘦,可手生的好看,細長纖白,所謂指若削根蔥也不過如此。平日裏她不喜歡做指甲,是以都是幹幹淨淨的透明色。此時因為緊張,雙手用力,指甲都有些泛白。
陸沉看了許久,那壓抑在心頭沖動如要沖出牢籠的猛獸。他想握住她的手,安撫她的緊張。念頭交織,卻又一次又一次壓抑,直到出租車緩緩的在路邊停了下來。
師傅笑呵呵道:“好了兩位,到了。”
陸沉眸色漸深,嘴唇抿了抿,付了錢下車。
筆直而寬廣的柏油馬路,兩旁的冬青修剪的整齊,每隔幾步都是一株玉蘭。如今正是開花的好時節,淡紫色的花瓣沾着清晨的清新,淡雅如霧。
新建的小區就在他們面前,門口的噴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陸沉将懷音的茫然看在眼裏,放緩了聲音問她:“怎麽了?”
懷音環顧四周,半晌,終于啞聲道:“這裏,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十年以前,這裏是黛城的城鄉結合部,為了方便電廠員工上班,所以在這裏建了家屬區。四方圍牆圍起了一片區域,內部是一棟棟五層小樓,建于上個世紀,斑駁了牆壁,爬着懶洋洋的爬山虎。
家屬院大門正對着的馬路,坑坑窪窪,下雨的時候積了水,偶爾不小心一腳陷進去,能濕大半雙鞋子。還有路旁的那間鐵皮屋,是個簡易報亭。賣報紙雜志,也賣零食汽水,夏天的時候還賣冰棍。
她記憶裏的一切老舊而斑駁,帶着黃土與人煙的氣息,而現在顯現在她面前的一切,與過去沒有半分重合之處。
十年過去,不止她懷音長大,這裏也變的不一樣。嶄新的,讓她覺得陌生。
“這裏不一樣了,別處不一定,我們找一找,總能找得到。”陸沉不想讓她沉湎于這種變化中傷感,正好看到門口有人刷卡進出,他眼疾手快的拉着懷音的手跟了上去,跟在那人的身後正大光明的走了進去。
掌心裏的手柔軟無骨,帶着熱熱的溫度,但是很快,陸沉就放開了她。懷音因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竟然也沒對這一拿一放産生绮思。
曾經的家屬樓悉數推倒,萬丈高樓平地,有了如今嶄新且洋氣的小區。同樣的,也找不到半分過去的熟悉感。
從南到北,依舊陌生。就在他們出了小北門以後,懷音驀地停住了腳步,緊緊的盯着一處,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陸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隔着一條馬路,是再也平常不過的沿街樓。面館、鹵肉店、小超市、火鍋店,最是人家煙火的普通景象。
懷音緊緊盯着的,是一家面館的招牌。綠色打底,上頭是端端正正的四個白色大字:徐家面館。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正拿了一把掃帚掃地。
她終于笑了,眼底笑意緩緩流淌,伸手指着面館,說:“陸沉,我帶你去吃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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