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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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警局出來的時候, 已經是傍晚了。那些人的行為如何,有警察來界定,和他們已經沒有太大關系了。

小胖熱情的送了懷音出門, 并表示有時間以後再遇上這種事不要害怕, 直接報警,有警察叔叔保護她。

懷音表示, 其實她并不想再遇上第二次了。

從警局出來懷音就一直沉默, 到了車上, 陸沉本來要帶她回家,她卻說不回家。

“那去哪裏?”

“随便吧, 你先開, 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叫你停下。”

陸沉對周城并不熟悉,只能沿着導航走,到了濱湖公園的時候, 懷音突然叫停。

夜晚的濱湖公園比白日退了些許喧嚣, 但依舊熱鬧。陸沉找了停車位, 誰也沒有下車,只靜靜的坐着, 像是某種儀式的開始。

良久, 懷音開口:“陸沉,你走吧。”

陸沉沉默着, 握住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握緊,暴露了凸起的青筋:“懷音。”

他叫她,聲音裏帶着哀求。她聽得懂, 卻又滿心酸澀:“陸沉,剛剛他們圍着我,嚷嚷我,推搡我,其實我是怕的。我害怕的時候,我第一個想起的,不是哥哥和媽媽,而是你。”

很多時候,這種下意識的行為才會真實的反應一個人的內心。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是陸沉,而從頭到尾,別的人沒有在她腦海中閃現一次!

“陸沉,我不怕說實話,我對你都很堅定,包括到現在這一刻,我和你說這些話的瞬間。”懷音靜靜的看着前方,那黑暗中公園的樹影,和那點亮陰影的街燈:“但是陸沉,你能和我一樣,說出同樣的話嗎?”

“我愛你,懷音,從開始到現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陸沉有些如釋重負,這種能夠有清晰表達的機會,是這樣的難得。

“你看,這就是問題。我愛你,你愛我,但是我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她唇角彎起來,眼睛裏卻開始濡濕:“陸沉,你能來找我,我很開心。真的,但是我看到你,我就會想到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我心裏有了結,我解不開。所以陸沉,我求你,回黛城去吧。”

有關陸沉,懷音比所有人都敏感。所以她察覺到他的努力,和遷就,也看得到他的小心翼翼。但不應該是這樣的,愛情裏的兩個人應該是勢均力敵,而不是這種謹小慎微的小心翼翼。

她難過于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現狀,也知道任由她怎麽折騰,陸沉也容得下。只是這樣會消磨他們之間的感情,而再好的情分,這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陸沉愣了片刻,突然伸出手,隔着座位,将懷音牢牢地攬進懷裏,就像他曾經無數次想過的模樣。

他攬着她,聲音拂在她耳邊,說:“懷音,對不起。”

來周城之前,他想,只要懷音能夠原諒他,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也不怕有任何困難。但是在看到懷音後,那種膨脹的自信瞬間蒸發。因為面對她,他所有的行為都成了徒勞。

“別哭了,我明天就走,好不好?!”

懷音哭的厲害,她緊緊的攥着陸沉胸前的襯衣:“陸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這樣,但是我真的,真的······”

我是真的很難過,我那麽愛你,我比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想和你在一起。可是陸沉,我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勇敢,我總是怕,我怕你并沒有做好準備,我怕你還會丢下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輕柔的安撫着她的情緒,像是在哄孩子:“不要哭了。”

你哭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

懷音睡着了,今天的她經歷了太多,情緒宣洩後的脫力襲來,她就這樣蜷縮在座位裏睡了過去。

陸沉給她調整了座位,又把空調調高了一些,側身看她,睫毛上還帶着星星點點的淚。

其實懷音生的并不驚豔,初看五官淡淡。可再看,便是群山疊翠,晨霧氤氲。眼波流轉之間,是山水之色。

他伸出手,尋到她的。點點摩挲而上,十指相扣,他俯身,輕輕的說:“懷音,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故事有點老,發生在足足二十八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臘月初八。北風哭嚎,卷着雲翳在天邊翻飛,午後開始落雪,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是厚厚的一層。

樊行遠站在院子裏,耳畔是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他記不清房子裏的人叫了多久,只覺得從天明到天黑,積雪沒到腳踝的時候,他終于聽到了一聲嘹亮的啼哭。

屋子裏收拾好了,他進去。濃重的血腥味還沒有退去,阿姐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像是水裏撈過的。旁邊的襁褓裏,躺着一個小嬰兒。屋裏沒有電燈,只有牆角的一盞油燈。他看不清他長的什麽樣,但心裏卻覺得他一定生的很好。

咳咳咳,阿姐開了口,叫那個給她接生的婆婆,說:“孫婆婆,這個孩子,您老找個人家處理了吧! ”

孫婆婆一愣,樊行遠卻厲喝:“阿姐!”

樊夕咬着牙,瞪着樊行遠,眼睛通紅:“不送人,誰養?!你養還是我養?!”

“阿姐!”樊行遠哀求着:“我們不能把他扔掉!”這是他的小外甥,身體裏留着二分之一和他相同的血!怎麽忍心,又怎麽能?!

“行遠,你清醒一點!我已經按你說的讓他生了下來,但是,絕不能再養在身邊,讓他毀了我,也毀了你!”樊夕冷冷的看着樊行遠。

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後悔,愛情的滋味讓她着迷,也能讓她奮不顧身!但她真的沒有想到會懷孕!可懷了又能怎麽樣,這個孩子,她是絕對不能生下來的。

這個時代,未婚先孕是恥辱。她是個大學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是有了這個孩子,她的一切就都完了!

可是行遠說這是一條命,不能輕易的剝奪他的存在。她猶豫了很久,同意把他生下來。行遠陪着她辦了一年的休學,又到了外婆曾經住的村子裏來,在這個偏僻的山溝溝裏待了半年多,生下了這個小家夥。

但她不能留下他!

她要回到城裏,要複學,要畢業,要找一份體面地工作,即便這一輩子不再嫁人,她也決不允許自己再回到村子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過一輩子!還有行遠,他太心軟了,如果把這個孩子留在身邊,他一定會一心撲在這個孩子身上!

不可以!他今年才大二,他以後還要結婚生子,絕不能讓這個孩子拖累死他!

想到這裏,樊夕死死的盯着樊行遠:“行遠,你答應我,你絕對不會養這個孩子!絕不會!”

“阿姐!”

“你要是不答應我,現在我就死給你看!”樊夕掙紮着起來,剛剛生産完的她氣力不足,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樊行遠拉着她的手,只能一遍一遍的叫她。

一直沉默不語的孫婆婆嘆了一口氣,拿了毛巾去擦樊夕頭上的汗,無奈道:“你啊你,這是造孽啊!”

是的,她在造孽,可她又有什麽辦法!她養不起他!也不能養他!

“孩子送到別人家,那就是人家的。以後是生是死,和你們也沒什麽關系了!”小村寨裏,生了養不起的有的是,找個中間人聯系一下,回頭抱過去,那就不是自己的了。年輕那會兒沒覺得什麽,上了年紀,倒是看不下去了。孫婆婆幹瘦的手拍着樊夕的手,說:“這個孩子也別送了,就留給我養着吧。我無兒無女的,就當養個孫子,送終!”

樊行遠和樊夕俱是一愣,雙雙擡頭看孫婆婆。

孫婆婆又道:“我和秀蘭一輩子的姊妹,就當全了這個情分了!”

秀蘭,是他們的外婆,和孫婆婆是一輩子的好朋友。這也是當初他們背井離鄉到這個小山坳裏來投奔孫婆婆的原因。

這一天,三言兩語,決定了這個孩子今後的命運。

而孩子的舅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抱着他,看着窗外的沉沉積雪,給他取了名字:“以後,你就叫阿沉吧!”

寒假已過,學校再開學。樊夕拉着樊行遠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小小的山坳,背後,是佝偻着腰的老人,懷裏抱着一個小嬰兒,遠遠的目送他們。

那是陸沉的記憶伊始,也是他人生的開始。

對于樊行遠來說,他一直覺得虧欠陸沉。

他只是一個窮學生,父母雙亡,和姐姐相依為命,靠着獎學金和國家補助一路讀到大學。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去給他的小外甥提供一個優越的生活,甚至是,連普通的生活都不可以。

所以他拼命的學習,拼命的打工,省吃儉用的攢下來的錢全都一股腦兒寄給孫婆婆,讓她能夠在他不在的日子裏給陸沉提供一個相對來說較好的生活。

而對于陸沉來說,即便他很小很小,在他的潛意識裏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有爸爸媽媽,他沒有。

他有婆婆,有隔很久才會見一面的舅舅,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他問舅舅他為什麽沒有爸爸媽媽,舅舅說他們在很遠的地方,不能回來看他!有多遠,比黛城還遠嗎?黛城那麽遠,舅舅都能回來看他,為什麽爸爸媽媽不能回來?!

他糾結了很久,突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

沒關系,爸爸媽媽不要他沒關系,他有舅舅,那就夠了!

在陸沉的生命裏,舅舅樊行遠扮演着太過重要的角色!他的舅舅會給他買好看的衣服,會給他買好吃的零食,還會給他買很多喜歡的書!舅舅是他最愛的人,比愛婆婆還要多一點。

對于一個男孩來說,父親是他生命中最開始仰望的角色。

陸沉沒有父親,但有舅舅,所以小小的陸沉在每一年生日的時候都會許同一個願望:希望舅舅,是我的爸爸!

但是他的舅舅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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